第43章 梦魇

第43章 梦魇

何家门口的热闹,已经进入了尾声,至少院子里已经没有闹腾的声音了,众人却还都留在门口互相八卦。

如果他们来的再晚一会儿,怕是连这最后的八卦也赶不上了。

江停云仗着自己长得好,直接询问一位中年妇人,「这位大嫂,请问大家聚在这里是干什么的?」

那位大嫂本来正一边抄着手看热闹,一边和相熟的人八卦,骤然被人打扰,有些不耐烦。

但她一扭头,心底的不耐烦瞬间烟消云散,紧蹙的眉心绽开如春花,映得整张脸上的笑容都灿烂了起来。

「小哥是外地来的?」

「正是。」江停云指了指张三,「我是来走亲戚的,这位就是我表舅。」

转头看见张三,那妇人脸上露出了极为明显的诧异之色,「他竟然是你表舅?这街溜子竟然有你这么好的外甥?」

她嘴里「啧啧」了一阵,看看江停云,又看看张三,「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张三闹了个大红脸,吭哧了几声,赶紧求饶,「柳大嫂,您就饶了我吧。从前是张三不懂事,往后我不干那些缺德事了。」

却原来,这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张大娘的儿媳妇儿柳大嫂。

江停云有趣地看着二人的互动,心里明了这位柳大嫂定然是个厉害人,不然张三不能这么老实。

却见柳大嫂撇了撇嘴,似笑非笑地晲着张三,「但愿你真改了才好,不然谁都看不起你。」

张三连连拱手以示求饶,柳大嫂这才笑了笑,不再挖苦他,转头和江停云说起话来。

「你问这一家有什么事啊?」柳大嫂笑道,「其实你表舅应该比我清楚呀,毕竟他和这家的男人整日里厮混在一起,一件人事都不干。」

才刚松一口气的张三,听见这话,瞬间就苦了脸。

周围也有嗤嗤的窃笑声传来,等张三转头去看的时候,却见大家伙都一本正经,好像谁都没有笑。

但在这种集体看热闹的时候,端着满脸的正经本身才是最不正常的。

他心里瞬间恼火,就要恶声恶气地威吓一番挽回自己的面子。只回头的一瞬间,就见江停云满脸微笑却目光凉凉地看着他,让他瞬间就清醒了。

——对呀,我是要改邪归正的,为了我娘我也得改。

他咬着牙粗喘了两口气,干脆破罐子破摔,「你们想笑就笑吧,从前老子的确是混账!」

此言一出,笑声戛然而止,周围的人都诧异地看着他,目光有惊疑的,也有迟疑的。

还是柳大嫂艺高人胆大,最是百无禁忌,当即就「哟」了一声,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遍,「你这是真准备浪子回头了?」

「是又如何?」张三有些羞囧,这一句就有些外强中干。

柳大嫂笑道「改了好,改了好,别跟何三郎似的,明明是自己没本事,却还怨天怨地,摔摔打打的,没的让人看不上。」

说到这里,她不禁冷笑了一声,脸上全是鄙夷之色,「如果他是我男人,早把他腿打断了!」

周围人议论纷纷,有听见柳大嫂说话的,先前和她一起八卦的那妇人大声附和,「不错,不错,只怕他腿残了整日躺在榻上,家里的日子反而更好过呢。」

又有一中年汉子板着脸呵斥道「当真是最毒妇人心!何三郎虽然混,却也罪不至此。」

一时之间,男人和女人分成了两个大阵营,男人之间又有阵营,女人之间也有派别。

男方阵大都觉得,作为妻子子女,理应敬重侍奉丈夫,哪能对一家52gg之主喊打喊杀?

也有一部分男人觉得,打断腿虽然太过了,但何三郎这么过分,家里女人闹一闹也是应该。

女人们都是同情祝氏的,觉得他找了何三郎这么个男人,真是做了八辈子孽,这辈子才这么倒霉。

但也有女人小声嘀咕「她嫁入何家这么多年,都没给何家生个带把的,也难怪何三郎有意见。」

听见这种声音,柳嫂子可就有话说了,「怎么没个带把的?昨天夜里祝嫂子生的那个,可不就是个男娃吗?

如果不是何三郎作孽,让他老婆连饭都吃不饱,那男娃能生下来就死吗?」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

因着是昨天才发生的事,大部分人都只知道祝氏生了个死胎,并不知道那是个生下来就死的男娃娃。

如今知道了,连那些想要竭力维护夫权父权的男人们,也不禁要说一句「活该」。

在这个时代,哪个男人不盼着传宗接代?

何三郎盼子多年,好不容易送子娘娘降临,却又被他自己给作没了。

一时之间,批判何三郎的声音喧嚣尘上。

但无论是议论也好,批判也罢,对他们来说,何家的事毕竟是别人家的事,他们之所以聚在这里,本意上只是为了看热闹而已,并不是来做活包公的。

眼见何家没有热闹可看了,大家也都议论爽了,就三三两两结伴离去,想着回去之后,该先找哪个没看着现场的亲朋好友八卦。

江停云也跟着走了,张三还觉得挺不好意思,让他白跑了一趟。

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在看热闹的间隙里,江停云已经再次施展了「入梦神机」之术,隔空取中了何三郎。

当天夜里,何三郎就做了一个梦。

起码最开始的时候,何三郎以为这是一个美梦。

因为在那个梦境里,他的妻子祝氏并没有生过女儿,而是一口气给他生了三个大胖小子。

哎哟呵,把那何三郎给乐的呀,简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当一个人做梦的时候,最会在潜意识里给自己现实里的所作所为找借口,然后竭力美化自己。

就比如现实里的何三郎吃喝嫖赌,从不顾妻女死活。

但他却给自己找借口,自己之所以整日不干正事,全是因为没个儿子,不知道自己若是累死累活的,挣下偌大家业会便宜了哪个吃绝户的。

如果他有了儿子,哪怕是为了儿子日后成家立业呢,也会改邪归正,好生经营家业的。

入梦神机这种法术之所以能被归类到神通里,就是因为这法术十分玄妙随心。

它不止随施术者的心,还会探查中术者内心的想法,编织出最能让中术者信服的梦境。

意志不坚如何三郎者,根本不可能看出破绽。

所以,梦境里的何三郎连得三子,置业勤恳且经营有方。妻子祝氏温柔和顺,还主动替他纳了两个美妾。

妻贤妾美,子孙满堂,这才是他何三郎应该过的日子呀!

只是,随着儿子们逐渐长大,何三郎就发现,日子开始不那么顺意了。

孩子长大之后,依旧爱吃爱玩,挥霍无度。但因为何三郎自己就是这种人,所以一开始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直到三子各自成家生子,妻子祝氏撒手人寰,他年纪老迈,不能再经营家业之后,三个孝顺儿子立刻就翻脸无情。

一个儿子骂他老而不死是为贼;

一个儿子嫌弃他贪权恋势,一大把年纪了还霸着家业不放;

最小也是最得他疼爱的儿子埋怨他,不该生两个哥哥,平白分薄了独属于他的东西。

他们只对那偌大的家业感兴趣,一说到要赡养老爹,就一个个推三阻四,各有借口。

老大说爹平日里最疼小儿子,应该让小儿子养活他;

小儿子则说大哥是长子,分的家产最多,赡养老爹的责任应该大哥来担;

二儿子只说宠爱和产业他两头不占,这种事情别来找他。

劳心劳力将三个儿子养大成人,到头来却没有一个儿子愿意给他养老。单看梦境觉得他可怜,结合现实就知道有多讽刺了。

梦境的结局,是小儿子悄悄将他推上了大儿家的墙头,便甩袖扬长而去,根本不管他一个古稀老人摔下来,会有什么后果。

何三郎在对儿子的咒骂声中惊醒,才发现原来是一场梦。

呆坐了良久,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跳起来破口大骂「姓黄的老不死,你这个老狐狸不愿意帮老子也就是了,还这般作弄老子。

亏我爹生前一直视你也为知己,你就是这样对待故人之子的?若我爹泉下有知,怕是会恨自己眼瞎错看了你!」

跳着脚咒骂了一通之后,他又重新躺回榻上,几次翻来覆去,梦里的场景始终在他脑中萦绕不去。

他以为自己后半夜睡不着了,却不知不觉又进入了梦乡。

然后,他又做梦了,两次的梦境似乎还是联动的。

再次入梦之后,先前梦境的内容在他脑中清晰如昨,于是他也不再执着于生儿子。

——反正生了儿子也不一定会为他养老送终,他干嘛不趁自己还年轻,多快活几年呢?

这次梦里的情况和现实非常接近,他只有三个女儿,他也和现实中一样,整日里只顾自己吃喝玩乐,从不管妻女的死活。

妻子祝氏劳心劳力,把三个女儿都嫁出去之后,终于松了口气。

三个女儿孝顺,女婿们也很贤德,轮流奉养岳母,祝氏终于苦尽甘来,日子逐渐好了起来。

何三郎却是整日里醉生梦死,等到钱财用尽又染了一身的脏病之后,再没有一家妓馆肯收留他,也没有一个亲朋好友肯接济他。

想重新回家找妻子拿钱时,他才发现三个女儿出嫁之后,妻子已经许久不在家里住了。

再想找三个女儿时,他才猛然惊觉因为女儿的事他从来没有操心过,三个女儿到底嫁到了何处,他竟是一无所知。

为了活命,何三郎最终沦为的乞丐,夏天受暑,冬天熬寒,饥一顿饱一顿不说,还时常会因为争抢一点食物,被别的乞丐殴打。

寒来暑往不知几度春秋,他辗转乞讨度日,早已不知家乡的道路在何处。

这年冬日,天气严寒,才十月不到,便有鹅毛般的大雪纷扬而下。

几乎片刻之间,天地便趋于一色,粉妆玉砌一般,似是青女倩居之胜境,不似人间应有。

对于围炉温酒的富人来说,这样的大雪乃是天赐奇景,他们或在自家园中,或约上好友泛舟雪湖,吟诗作对,饮浆浮白,好不快活。

但对穷人来说,却意味着要不停地爬上爬下,清扫屋顶积雪,连一个整夜的觉都是奢望。

因为一旦房屋倒塌,便是一家子性命全无。只有熬过了这雪色严冬,才有机会笑言一句瑞雪兆丰年。

何三郎自然不是富人,他甚至算不上穷人。

他只是个乞丐而已。

随着和他一起寄居破庙的乞丐一个一个冻死,他的内心也越来越绝望。

一开始,他还想着我还能熬过这个严冬吗?

到后来,他却只敢想我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麻绳专挑细处断,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天傍晚,他冒着风雪乞讨回来之后,才发现那座容身的破庙,也终于淹没在了无情的风雪里。

这意味着,他最后的栖身地没有了。

绝望的何三郎却不敢停留,只能揣着吃剩的半个窝头,不停地在雪地里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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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 红楼]带领名著人物为人民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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