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祖龙

天色逐渐变暗，黑暗从苍穹落下，一点一点吞噬大地。

青云山脉巨树参天，暗影绰绰。

每有微风吹过，便带起落雪簌簌，沙沙之声不绝于耳。

青云半山腰间，一个小男孩和一只小狐狸穿梭在仅可模糊视物的林间。

小狐狸身影快若闪电，即便刻意压慢了速度，小男孩也要奋力奔跑才能跟得上。

「这要走到什么时候呀！」依依边抱怨，边在前面带路，陈御风无比尴尬的跟在后面。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刚才救依依的举动是多么可笑，也明白了依依为什么那么恼火。

依依毛发被烧黑，此刻身影俨然与黑暗融为一体。

陈御风只有紧紧盯着前方，才能隐约捕捉到它的影子。

陈御风一边奔跑，一边大口喘气。

又过一刻钟后，他终于忍不住苦笑一声，喊道：「依依，停一下。」

依依听到身后呼唤，身形一滞，略偏方向后，四肢瞬间踏上一棵大树。

唰唰唰！小爪子连行七步，一个转身跃下，稳稳停在陈御风身前。

「风大哥，怎么了」

依依在族里都是叫别人大哥，和陈御风熟络后便一直这样叫他。

陈御风弯着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感觉胸腔之中一股热流滚滚，直如火舌一般欲将喷涌而出。

过了半响，陈御风才喘着气道：「不行，天色太暗看不见路了，你要是着急的话就先上山吧！」

依依小爪一拍脑门，汗颜道：「风大哥，真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是个人，晚上会看不见。」

陈御风：「……」

陈御风看了看天色，道：「要不你先走吧！我得找个地方过夜，再晚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依依道：「那怎么行，说好一起走就一起走，你在这等着，我去找过夜的地方。」

说完不等陈御风阻拦，便消失在原地。

仅仅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依依又风风火火跑了回来。

「风大哥，快来。」

陈御风跟着它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一棵粗壮的大树前。

陈御风绕着大树走了一圈，才发现这棵大树早已枯死，并且在一人高的地方有个树洞。

依依道：「风大哥，这棵树里面是空心的，晚上我们就睡在里面怎么样？」

陈御风自然没什么异议，如果没有依依，说不定他便要露宿雪地，哪里还有资格挑三拣四。

陈御风先找来一些垫脚之物，将那树洞扩大了些许。

然后又找来一大捆甘草，统统扔进树洞里。

他自小在山里长大，平时跟在父亲身后也做些事情，此刻动起手来倒也毫不生涩。

忙完这些后，他将身上衣服脱下，然后爬进了树洞。

树洞里面要比他想象中宽敞，只是松脂的味道重了些，不过还能忍受。

他刚将衣服重新穿好，一道黑影已从树洞跳了进来。

依依爬进他的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

这时，外面的天色已然黯淡无光，树洞里更是漆黑无比。

只有那洞孔传来微弱的光线，仿佛无尽暗海上的灯塔一般，让人在绝望中生出一丝心安。

只是，因为奔跑而燥热的身体很快凉了下来，冰冷的空气将陈御风一点一点包围。

依依觉得有些寒冷，黑暗中，它抖抖擞擞的扒开陈御风的衣领钻了进去。

只留下一个小脑袋，缩在陈御风的脖子下面。

这下不仅依依不冷了，就连陈御风也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阵阵暖意，还有那毛发带来的舒痒感。

陈御风小小年纪经历大变，心神早已过度，又赶了一天的路，身体已是疲惫不堪。

只是此时黑暗袭来，他的脑中却一片清明，毫无睡意。

「风大哥，你在想什么？」依依空灵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我在想，人死后是不是真的会变成星星。」

「那你想出答案了吗？」

「还没有」

「风大哥，你一个人去山顶做什么？」

依依察觉到陈御风的身体猛的颤了一下，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就在依依忍不住想再次发问时，陈御风低沉的声音响起：「去学本事，然后报仇。」

依依不解道：「报仇？报什么仇啊风大哥？」

「你想听？」

「嗯」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一个有些哽咽的声音缓缓响起，在这黑暗之间如同潮水般轻轻蔓延。

仿佛是被世界遗弃的孩子，在无人处对着那冰冷的黑暗诉说着绝望。

「我家住在青云山下，一个叫草庙村的地方，我爹和我娘…………我娘说，如果我想她了，就看一看天上的星星，她会一直在天上看着我……」

黑暗中，稚嫩的声音渐不可闻，唯有痴痴的呢喃声，在无人聆听的林间轻轻回荡。

山间微风徐徐，吹起竹海涛涛，吹落枯叶纷飞，声若呜咽，似小兽哀鸣。

忽有热流滴下，轻轻打在他的肌肤，在他的胸膛肆意流淌。

这样一个夜晚，月亮悄悄爬上夜空，将冰凉的月光洒下。

如水波一般轻柔的抚过人间，将那阴暗一点一点全部照亮。

只是在那代表着人间正义的青云山上，一个小男孩却将自己深深藏起。

刺骨的寒意绕过月光，将他重重包围，慢慢的，渗透他的骨髓，刺入他的心脉。

唯有一只幼小的灵狐，与他轻轻依偎，相互取暖。

于是，两个小家伙便在这冰冷又温暖的夜中，沉沉睡去。

天色大亮，狂暴的风雪席卷人间。

一座古老的城镇中，大街上人来人往，早饭的叫卖声在简易的棚子下此起彼伏。

街边到处是厚厚的坚冰，屋檐下悬挂着长长的冰凌。

冰寒雪冻中，陈御风瑟瑟发抖的走在街道上。

冷，深入骨髓的冷。

***在外的脸和手已经完全麻木，只有被衣服紧紧包裹的身体，还能感觉到无边的寒冷。

突然，陈御风被边上刚出锅的包子吸引，笼屉上滚滚白气让人感觉到一丝温暖。

他喊了声爹娘，我要吃包子。

一对夫妇答应一声，从小贩手中买下一个热腾腾的肉包子。

然后笑着递了过来，陈御风伸手去接。

只是还未走到跟前，散发着诱人香味的包子忽然出现一个红点。

红点顺着包子的褶皱迅速蔓延，丝丝红线如闪电般覆满包子。

然后顺着握包子的手，迅速爬上爹娘的手臂，脸庞，直至全身。

陈御风的视线中忽然出现大片大片的红色，红色疯狂蔓延。

染红了街道屋顶，染红了大地天空。

就连空中飞舞的雪也被渗透染红。

红，鲜艳的红，如鲜血一般。

充斥在陈御风眼中，仿佛九幽血泉被倒灌在人间。

陈御风忽然感觉全身的力气好像被抽空，他恐惧着，颤抖着。

他想大声喊叫，可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温暖，那是红色的雪在燃烧。

金色的火焰将红色驱退，越来越多的雪花开始燃烧。

它们落在屋顶，落在木棚，最后落在大地上。

那金色的火苗似乎无物不燃，随着火势越来越大，火苗变成了乱窜的火焰。

整个大街似乎都燃起了熊熊烈火，房屋中不断喷射出长长的火龙。

无数人惨叫着开始疯狂逃窜，只是天地间似乎到处都充斥着炽烈的火舌。

房屋开始倒塌，大地开始龟裂，金色火焰猎猎而舞。

陈御风听到古城中到处是人与兽的凄厉声。

有老人的叹息，有中年的嘶吼，有妇人的惨叫，还有幼儿的嚎啕。

整个人间化为一片火的炼狱。

天空中忽然出现一条巨大黑影。

陈御风呆呆抬头，瞬间心胆皆碎。

一条长逾千丈的金色巨龙横空而悬，如山岳般的龙头从云中缓缓伸出。

祂的目中带着哀伤，带着愤怒。

祂的口中不断喷射出夺目而炽烈的巨大火束，似乎要将这人间狠狠焚炼。

巨大火束坠落人间，刹那间火光滔天。

熊熊烈火，焚天灭地，眼看这万年古城片刻间便将化为废墟。

突然间，一道青色人影踏空而起，直掠苍穹。

一道忿怒的声音响彻天地。

「祖龙，你还不收手，当真不顾兄弟情谊？」

金色巨龙听闻此言，瞬间狂怒：「呸，你也配与我谈兄弟情谊？」

青色身影顿了一顿，看了眼古城，痛心道：「我的错与他们何干，你何必迁怒他人。」

巨龙闻言却愈加愤怒，忍不住仰天狂吼咆哮：「你的错？你终于知错了吗？你既为救天下人杀她，我便焚尽世间万物。」

随着话音落下，无数熊熊烈焰再次如陨石般落入人间。

青衣人怔怔无言，重重叹息，终于下定决心。

他自怀中取出一个玉状圆盘，高高抛起。

玉盘青白，散发出如水般柔和光辉，其上有无数玉块交汇自转，却不碰撞。

青衣人手捏印法，口中诵诀：「天地玄黄，九幽十狱，迳达浩天，乾坤皆镇——封。」

随着咒语落下，圆盘猛然射出一道浩瀚星光，直罩天龙。

嗷！

响遏云霄的龙啸声，如炸雷般在陈御风耳边惊起。

陈御风霍然惊醒，随即大口喘息，背后早已被冷汗打湿。

他抬眼望去，发现此刻早已天色大明，阳光从树洞映射进来，散发出耀眼光芒。

胸口处小狐狸仍在酣睡，毛茸茸的脑袋搭在他的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