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原生

冬去春来上海的人间四月，可以用飘忽不定来形容。骤然的寒意需要穿上冬衣，忽而的升温短裤短袖，哪怕是在农历春节期间，冬季未尽的季节里，也会反常出妖，总会有那么几天热到如同夏日。这大概和魔都的氛围，也有着不可分离的关系吧，人与人之间亲密时如同一人，人与人反目后凛冽到不可在近，并不牢靠的社交，最能衍生纸醉金迷的生活，用以维持表面的一团和气。

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耐住寂寞，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便可打发时光，但年轻的男性，就算经历过了常人小说般的故事，可生理上的年轻荷尔蒙，总能让人心境摇摆。期间去了趟西安，还去了躺韩城看望一个朋友，去了武汉与荆州喝了几趟早酒见了几个人。所有规划好的旅途，真的独自上路后，会让人倍感诗和远方，是那么显得不切实际。走走停停无非就是看看吃吃喝喝，然而这些吃喝玩乐上海什么没有呢？何况还充满一些，并不让人讨喜的地方色彩性遭遇。

那些记录旅行的，或许真有用心生活的，但多数不过是靠想象力在编造一种境，一种圈人圈钱的境。这个年因为养父离世，没有了原本那点自我催眠下，家一般的归宿感，我第一次拒绝了所有亲戚的吃请，尤其是生父一家亲眷，参加各种吃喝吹牛的局实在没意思的很，养父家的亲戚尤其哥哥姐姐们，以及亲生父亲家，虽然态度上我都很感受的到热情和真诚，但内心实在有些抗拒，尤其一想到与一群油腻的中老年人一起同坐，聊些有得没得，还要适当迎合他们的话题，实在有点累的心焦。同龄人要么是喋喋不休如同话痨、要么就是低头看手机不说话、要么就是不敢说话，年龄小的就是伸手要红包、各种取悦年长者的表演，像及了一些民国小说家写的讽刺场面。

以前愿意参加，纯属是给养父面子，毕竟养父是个有学问的人，他在时大家还能有所顾忌，也会有些很有意思的话题，我至少能学到点什么，以及感受到一种长辈的慈爱，没有他在了，脚指头都能想到会有多无趣，许多聚会只要看组织者，就知道这场聚集的品质。

所以因为无聊第一次通过，自己大学同学拉入的一个QQ群，知道了一帮搞聚会的人，聚会吃饭喝酒、唱歌、酒吧蹦迪，而且在自己同学带着玩了一次后，便被不少组织者加好友拉进其所建的群，一直生活比较单调的自己才知道，原来我们上海每天的夜生活还这么丰富的。所以一整个过年，都是和要好的同学与朋友出去嗨皮，但玩着玩着人也会疲倦，偶尔放松下可以，一直这么松着的，是个正常人就难以接受，那些可以天天玩乐的人，我是不太能够理解的。

所以在人间四月天里，只是休息了不过半年多的我，从新通过祖母家的王舅舅们，谋得了一份差事，工作比较体面，收入也算比小白领们优渥不少，是附属后勤性质单位，什么编制都齐全的所在，到人行不行在这个单位，不看职称和工龄，全看自己行不行。这个单位所有部门，平时都挺闲的，我所在办公室更是如此，就是看看邮件收发回复，和处理些日常下发的行政安排，有个很高大上的名字，行政内务助理。

差不多入职第三周的时候，和办公室主任比较熟悉了，就开始陪着参加酒局，或许是我长的比较嫩，一群中年男女可劲的暗中关照我的酒杯。好在我这人酒量尚可，算是生父一家的遗传吧，打小耳目濡染，加上棍棒下的教育，还学了不少以前旧时的玩意。

其中一位长得挺油面，一看就知道年轻时卖相不错的五十岁上下的大叔，是今天的主宾，是某大区里常务分管领导，兼分管部门实际一把手，而且这个部门很有实权。几圈酒喝下来，本以为是纯喝局，没想到是各种段子和样板戏都过了一遍。

主宾兴致也是颇高，很是兴奋的提议，他给大家来一段牡丹亭，应景春色的季节，也好给大家助助兴。可我的这位领导是个北方人，虽然随着大领导做秘书，自东北来上海打拼十几二十年了，但连上海话都还听不太全乎，出身家教就是工农水平的成色，这种提议是会非常让他这类人尴尬的。毕竟在座的不少都是苏南地区的人，又喜欢地方特色一点的调调。在又是一圈酒打圆下来，这时提议唱曲的主宾其陪同人员，在提意后便出门后，此时正好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长条盒子，我不用猜都知道是笛子。

主宾酒量似乎是不太行的样子，有些上脸且有点兴奋的的神态，但还是在拿出笛子后，用专门的软布仔细的擦拭了半天。试音后，吹了一段《葬花吟》，曲调节拍拿捏那是真的好，显然是师从过名家，这么硬基本基本功就说明了情况，不是那些地方上附庸风雅的半吊子可比。所以一曲罢了，一圈人都是轰然拍手叫好，我自然也不例外，那是真感觉好。所以就被盯上了，主宾撇着头，用半张脸看着我，一边擦笛子，一边带着调笑的口吻说到：小朋友都叫好了，个么来说说哪里好。虽然问的是我，但身边的领导明显有些脸色尴尬，因为他自己不懂，怕我也不太懂，本以为只是纯喝酒的局，没想到会是这么出花局。而且听办公室的另两位助理说过，咱们这位主任同志，常因为不懂这些，而没少成为酒桌上助兴的笑料包袱，所以跟了大领导十几二十年，还只是在身边做个秘书，在兼个下属单位里部门的主任。

对于这种场面，我属于几乎无感，打小就常被长辈拿出来秀一波似的问询，所以这在我看来不是刁难，而是一种发挥自我的时刻。我站起来提起酒壶，先倒三杯，风度和懂事在这种时刻是很重要的，回答其实才是最后的事。一杯先敬诸位前辈能瞻仰大家的风采是我的荣幸，在敬本单位领导给了我这个荣幸，三敬提问者点拨我的知识面。三杯酒三敬词，杯杯要连贯，做到滴酒不洒，只要三次掌声皆有，说明大家觉得你还不错，如此才有资格回答问题，不然会被自动过滤成透明人，连带一起来的人，也会同样遭遇。

而回答问题前，还要绅士风度的，拿起面巾擦擦脸，要不做作的停顿做个铺垫，既是表示不胜酒力的谦虚，但又显得很尽力的姿态，这是对于提问者回话时的必要尊重。然后神志高度清晰，满脸恬静语速匀称，略带欢快的答道：您用D调的笛子，不是名师高徒，是不能有能如此作为，所以吹奏效果我这小辈，完全不必复述，在场的前辈都是雅人，大家附和的节点，还有掌声和叫好，已经说明了好在哪里，这真功夫人人得见，不需要我这后辈，在花里胡哨的吹捧。而且D调演奏《葬花吟》，很应景接下来的《游园惊梦》曲调，让大家提前预热渐入渐渐，路数板正不失俏皮，前后呼应更显得清趣。

如此点评属于即说明自己懂，也夸了在场众人艺术水平，更是捧了主宾的真功夫，因为看架势，他就是很自满自己的吹奏水平，要的就是懂的人，夸到他想要的点，比如名师。如此一番下来，那是纷纷举杯敬这位主宾，而主宾也是高兴的把敬酒一饮而尽，如此算是认可了我的说辞以及人。并且今天的酒局所要衔接的事，基本在他这便不是问题，可以解决。主宾敬酒一喝，又颇有兴致的调侃说到：看小朋友对此道也是有专长的，但如今市面上，虚头巴脑的人很多，可不要也是个光说不练的假把式啊。

此时这番调侃，已经说明头头心里的愉悦，以及对我的兴趣，因此要懂事。我便站起身来，到了一杯，走至头头跟前，一番祝酒词后，饮下这杯，然后说：今天真的是缘分汇集，我小时候是在爷爷怀里听戏长大的，自己呢也是真喜欢，就是天赋差了点，不过皮毛也是学了点，所以在领导面前卖弄了。头头明显更来兴趣的说：这个好啊，小票友啊说明，不少票友，可比科班出身的那是更有情怀地，要不我两来组合一下？

随即手一指，坐在末位的一位男子，说到：今天就让我们小陈休息下（另一个单位领导的陪同，一位三十好几保养得当的男性）。我很识趣的在倒了杯酒，敬过这位小陈同志，略表歉意的神态后喝下，然后答道：我们家领导，一直也是对您的艺术修养在我们这些下属面前时有夸赞，从传闻的人物到今天有幸见到真人，这初会便是百戏之祖，大雅之音的昆曲，我这后生今天赚到了，这场面一般人可没福气。我要在表扬自己三杯，请前辈承了我的请可好。

这顿吹捧，主宾亲自给到了酒，看着我爽快的喝下，每一杯都有说法。他自己也高兴了，陪了一杯。而且明显因为酒意，高涨的情绪，更是兴奋，摆手示意道：那你唱我来吹。这个唱曲也是将流程和内外行区别的，开口就答应马上唱，那是下流。要让服务员上一杯酸奶，润润嗓子清清口气，在押一口茶，新的面巾擦一把脸，轻轻咳上几声表示预热开嗓，在是一口茶下肚，在用一块新面巾擦擦嘴，手里在拿着这块面巾。

这是一个雅的必然过程，也是给演奏者调试音调，找音感的时间。毛巾拿手上即使显得温文尔雅，也是一会转音时捏住手巾，让嗓子发音不会叉开，也说明自己准备就绪，这便可以开始了。演奏者，在试音完成后，也会擦嘴押一口茶清嘴，我便上前走到他身边站定，如此表示开始了就。这从笛子前奏、念白，到开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到听呖呖莺声溜的圆，正好六分钟出头，各家唱法略有差别，但不能超过七分钟，不然伴奏谱子就不对了。所以一曲终了，明显喜上眉梢的主宾，说明对我跟音唱和很满意，放下笛子那是立马站起来与我握手，我要在拱手回复到，您抬举了。

主宾对于我的懂行，那是大为满意，很是有风度示意我请回原位，然后自己在精心的擦拭了笛口笛身放回盒子，说明对这段配合是极度满意的结束，而且是尽兴的，所以不必在演奏别的了。如此一宾一切就绪后，直接端起酒杯，从桌子那头走了过来。满脸酒后的红晕加兴致盎然的笑声，一路走一边说：老谢的这个新秘书很不得了啊，唱的还是张继青的版样，这是个真的苏州人，比那些假模假式的拿腔拿调，真是悦耳悦心，真正的是赏心乐事，好多年没看到这么有才华的小同志了，来一起喝一杯，让我们举杯敬我们的老谢和小同志。一向在酒局上，比较边缘的我这位谢主任，自然是诚惶诚恐。

又是一番推杯换盏，主宾直接坐在了我身边，聊起了戏剧唱段和嗓音变换的拿捏，我也借机让自己领导插进来。最后互相报了姓名和家室，一听我表舅是王某某，老爹是顾员外郎，那是立马从小同志，成了弟弟(上海对男性自家晚辈们的统一称呼)，而我叫起了“爷叔“。这一场酒喝的彼此都尽兴，最后这位主宾，还主动要互相加联系方式，说是以后有局一定要叫上我，并且请我带问我老子好。而我就要恭敬自知的表示，没有我们谢主任，我去喝酒可就不算是在加班，没有加班费的，算是表面自己单位立场，以及维护谢主任的身份，所以最后领导自然会改口，老谢啊下次有局，你一定要来，带上我们家“弟弟“，如此皆大欢喜不失尴尬，而且不张扬更是懂事。这场酒局算是上班一个月，就给自己顶头上司，换取了一个极好的映像，而且他也知道了，我这表舅是真表舅，不是什么野路子亲戚，尤其我家老子便是他的领导，也要敬三分的。

这时候就要感叹年轻是真的好，一晚上灌满酒水的身体，第二却并没有让人神志不清，或者身体不舒服，一觉醒来依旧如常作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或许这就是基因遗传的强大，因为我那生父号称千杯不倒。所以我一直认为那些说酒醉了，会神志不清醒耍酒疯的，纯粹心理和人品有问题，酒精只会让人乏力四肢无感，可精神是不会真的乱的，无非就是想借酒，有个说头好发泄自己内心的龌龊。

工作之余画画的爱好却是没丢，例行每个月的，那兰州青年给我送一次矿物颜料，以前直接寄到家里，这回因为工作舒心了，加之正好一幅翻找出来的旧画，有父祖同时落下的款，意义别致，也就要见下人当面叮嘱。所以就在徐家汇的港汇，一家日本人开的意大利餐厅见面，这家餐厅在衡山路的洋房分店，其实更有氛围和品质，不过见一泛泛之人也是没有那必要，就港汇里这家分店也算不错了。我还是老样子干姜水去冰、色拉与芦笋鸡肉披萨即可。小青年似乎第一次来港汇，也是第一次吃这种比较正宗的西餐，不知道点什么，或许是菜单上外文看不懂，以及后面跟着的数字价格让他无所适从。

他那一袋矿物料卖给我，也就一百多块，赚头也就七八十，而随便吃点就几百。我也看出了他的局促，也知道他饭量大，最后给他点了个套餐只需要300多点，开胃菜、色拉、汤、水果、餐酒、主食、甜点和咖啡都有，在我看来一个人足够吃的饱，而我是压根吃不下那么多。春日里的魔都天气还是略显阴冷，除非太阳下才能感受到真正的春意。一身依旧运动装的兰州青年，看起来这身行头似乎有些时候没洗过了，那种肉眼可见的，穿久了未清洗的那种腌臜感比较强烈。导致看着有点胃口大跌，所以很想尽快结束见面，对他语速很快的叮嘱，底布的用料和娟绫的颜色，宣纸上墙和道数，以及上下空白左右空白间距。

然后他说连同颜料费用一共400元，我借去卫生间为由，用包里随身携带的信封装好钱，准备吃几口就给他，然后结束见面。食物上来后，只是无意的问了句，过年回家玩的开心吗？小朋友显得局促而阴郁，还带着一点电视剧风格的作做说到：哥哥你人这么好，家里的丑事也不瞒着你了，回去挺不开心的，我爸搞了个外遇，我妈正和他闹呢。

接下来的谈话中我才第一次全面了解了下，我对面坐着的这个小朋友的情况，出生在兰州，高考没考好就读了上海极为郊区的那个民办大专，爷爷是警察后来让他爸爸接班，成了兰州城区一街道派出所的小民警，妈妈以前是军队里工作，也是接班制的产物，隶属保障类工作人员，因为相关改革已经提前退休。这个兰州青年小时候经常被自己爸爸毒打，还因为父母感情不好，他被送去农村寄读，被农村孩子戏弄欺负，甚至还偷他携带的很多东西，比如一些吃的之类的，导致现在一直有胃病，就是当时天天吃不饱落下的。

我听下来他的警察爸爸，似乎有人格问题，不疼自己家人，一直接济弟弟家，工资卡都是给弟媳的，单位分的一套小房子，都给了兄弟一家住，很不正常的疼爱自己侄子，而对儿子却是各种刻薄。妈妈经常会莫名其妙训斥他或者哭泣，也会各种花样的责打体罚。如今是学费妈妈给，生活费爸爸给，生活费一个月就600，还不是按时打给他。这小伙子说着说着，就又哭了起来，让我好不尴尬，毕竟餐厅人不少，搞得像什么似的。

整体听下来，其实我是有些很莫名的，这是个什么叙述方式，什么状态的家庭？很是有些无厘头，但是从自我多年的社会认知观知道，这不像是假话。所以原本想早早结束的见面，因为他的故事完整的吃完了这顿饭饭，并且对这小朋友产生了一点同情，对于他的精神状态和外观，便不是在那么嫌弃和排斥。但哭哭啼啼的也还是让人尴尬，但19岁的小青年，知道并承受家里这奇葩的情况，也确实不能怪他情绪和状态让人感觉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