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幕降临的时候,木山才从6号寝室回到7号寝室。
“走吧。”木山说。
我立刻感觉到害怕,愣愣地看着木山。
“不要怕,”木山安慰着说,“只是到食堂里弄点米,和油。”
我感觉到不对,但又说不出反对的理由,心想,一定要这样做吗?
“走啊。”木山催促道,“厂里又没有人,谁知道呢。再说,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啊。”
我默不作声走出7号寝室,从走廊弯腰往下看,看到一楼的3号寝室的门半掩着,对木山说:“你先走,我跟在你后面。”
“现在最重要的是,能吃上饭。”木山说,“我先走了啊。”
我点点头,慢慢地走下楼,然后悄悄地走过3号寝室,溜出了小院的门。来到大街上,感觉到压抑的情绪一下子舒展开了。
木山站在不远处等着我,我赶紧跑了几步,来到木山跟前。
“这件事,对谁都不要说。”木山狠狠地说,“包括肖依萍和刘凤娇。”
我点点头,与木山并肩前行。两个人来到厂门口,果然,里面很安静没有人。
我猛然想起了第一次来到厂门口的情景,我想,那个时候就不该进厂,也不会过这样的日子,也绝不会来食堂拿东西,说好听是拿,说得不好听就是偷,我越想越害怕,四下里张望,再一次确定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你在这里打掩护,我进去了。”木山说完,双脚一跳,手就扒到了围墙里面的砖,然后用脚蹬几步就翻越到里面了。
我心里平静了一些,若无其事的样子四下里看看,依然是没有人。
木山勾着腰走到厨房门口,门上挂着把大锁。他只好从打饭的门进去,然后从打饭的窗口钻了进去。
不大一会,木山背着一个蛇皮袋走出来,来到围墙边,从里面抛了出来。木山再次冲进食堂,不大一会,再次来到围墙边,从里面再次抛过了一个蛇皮袋子。
我和木山一个人背着一个蛇皮袋,匆匆忙忙往宿舍赶。
木山十分高兴地说:“米搞了三十多斤,装了一壶油也是十多斤,哈哈,这够我们吃十天半个月的了。
路边是一块块菜地,长着茂盛的白菜和萝卜。木山毫不犹豫跳下去,用手拧了几颗白菜,又飞快拔了十几个萝卜扔到路上。
我连忙捡起萝卜和白菜装到蛇皮袋,蛇皮袋十分沉重。木山若无其事地回到公路上,两个人依然各自背着一个鼓鼓的蛇皮袋高高兴兴地往宿舍走去。
我紧跟着木山,趁着夜色,小心翼翼地经过3号寝室,然后快速回到7号寝室,两个人累得满头大汗。
魏华松和黄平见木山和我拿回来的米和油,十分开心。
早上,我和木山还没有起床。黄平就开始淘米,洗菜。
木山一骨碌爬起来,他赶紧安装好电炉子。
魏华松也动手洗铝锅和铁锅,笑着问:“食堂里还有吧?””
“多得很啊。”木山笑着说。
“吃了饭,我和黄平再去拿回来。”魏华松笑着说。
黄平高兴地点头答应。
木山把电炉子放到桌子上,插上电,电阻丝立刻烧红了,一股热量传递过来。
“这多少瓦啊?”黄平问。
“估计2000瓦。”魏华松说。
“反正不用交电费。”木山说,“以后就用电炉做饭,烧水。”
“太好了,哈哈。”黄平笑着说。
“我去买点盐,味精和酱油啊。”魏华松说着,就走出去了。
“带包烟上来啊。”黄平从寝室门口伸出脑袋喊道。
“饭都没有吃的了,你还要抽烟?”木山说。
“我宁愿抽烟,也不吃饭。”黄平嬉笑着说,“烟是必须要抽的,饭可以不吃。”
饭菜都做好了,四个人狼吞虎咽吃了个精光。
我走出寝室,站在楼道上,心态平静地看着安静的院子。一会,肖依萍和肖依丽回来,她们手里还提着几个塑料袋子,塑料袋里装着快餐面,面包等生活用品,我想,她们手里有钱,对生活没有什么影响。
魏华松和黄平商量,想去一趟厂里,把食堂的东西都拿过来。
“等几天不行吗,这还有这么多米,还要半桶油呢。”木山说。
“你们进院子的时候,人家都看见了。”魏华松说,“他们不敢说,但是,有可能去偷偷地拿呀,就像我们一样啊。”
“对,对,我们得先下手为强,等几天下手,就什么都没有了啊。”黄平说,“中午,让6号寝室的姑娘上我这里吃饭,你说,八九个人吃饭,你这够吃几天?”
木山恍然大悟,说:“好的,我们晚点去接应你们,齐浔,你就不去了,看家,别让到手的米再让人偷走了。”
“早点去吧,”魏华松说,“说不定去晚了,就被别人拿走了。”
三个人立即就出发了。
我一个人待在寝室里,又想起了肖依萍,如果让肖依萍来寝室吃饭就好,我想,下楼去看看肖依萍。到了3号寝室,肖依萍和肖依丽正在吃饭。于是,只好悄悄地回到7号寝室。
大约一个多小时之后,魏华松,黄平,木山高高兴兴回到了寝室。
“大丰收啊。”黄平尤为高兴地说。
魏华松也难得的高兴,悠哉游哉的样子吹起来好久不吹的口琴。
木山用毛巾擦去身上的汗水,就冲出寝室跑向6号寝室去了。
不一会,6号寝室的姑娘们都过来,七手八脚地洗菜,淘米做饭。饭熟了,大家围在一起高高兴兴吃了饱饱的一餐。
一周之后,王主任来到小院子里,通知大家去厂里去清理一个仓库,没有人愿意去。
王主任只好说:“明天去工作的人,每个人可以每个人借十元生活费。”
院子里的人都踊跃报名,我和木山挤在人群里报名。
第二天早上,大家兴致勃勃地就赶到厂里,先到办公室借了十元钱生活费,然后到仓库去清理物品。
仓库在食堂的二楼,这是一个废弃的仓库。
大家站在仓库里议论纷纷。
我再次看见裴晓梅,有点不好意思地走过去,问:“班长,你好。”
裴晓梅笑着问:“你还好吧?”
我低下头,小声说:“还那样吧。”
“你们找过别的厂吗?”裴晓梅小声说,“现在厂里工资也不发,一个月也上不了几天班,也发不了几个钱,你们要是能找到别的厂,就去试试看。”
我无言以对,挠了挠后脑勺走开了。
王主任走到中间,用手使劲拍了几下,仓库里才安静下来。王主任说:“这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物品,现在就是要你们仔细归类,需要扔掉的清理出去,需要当做废品出售的也扔出去,注意,有些物品,需要清理干净,摆放整齐,各班班长带头工作啊。”
大家又开始议论纷纷。
木山东看看西看看,他发现了一箱开箱的花灯,用根棍子拨弄开纸箱,里面装的是花灯。木山拿起一个放到桌子上,拆开包装后插上电源,打开花灯上的开关,花灯开始旋转,玻璃花瓶和玻璃丝做成的花,变化着七彩的光亮,漂亮极了。
木山悄悄地关掉开关,花灯五彩的光亮顿时消失了。
“这是花灯,”木山说,“这种花灯,一个可以卖一百多元呢。”
我听到之后,大吃一惊,然后,附在木山的耳边小声说:“你可以拿一个去卖,试试呗。”
“拿一个?”木山小声说:“还不如全部拿走,这十个彩灯可以卖一千多块,然后,我们二一添作五,你就可以去买一辆公路车,还给熊礼英,我也可以多给刘凤娇买些衣服。哈哈。”
我听了吓了一跳,感觉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你看到没有,好多人也注意到这几个花灯,我们不拿,别人也拿走了。”木山一边打扫一边和我用商量的语气说。
我想,与其别人拿走,还不如自己拿去呢。观察了半天,终于看到了一个地方,晚上可以进来。那就是从墙体上的楼梯,经窗户进来,我想,等一会趁人不注意把窗户的插销抽上来,晚上推开窗户就能进来。
下班的时候,我趁机把窗户的插销拔起来,随着大家一起下楼。
路上,我把搬走花灯的计划和木山说了。
木山大为赞赏,压低声音说:“太好了,我们拿出来,在夜市里卖,卖了之后我们就发了。”
我也高兴地手舞足蹈。
魏华松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黄平和木山去6号寝室了。我一个人在寝室里想着搬走花灯的事情,冷静之后,感觉到后怕,此刻明白这就是偷盗行为,如果被发现那要判刑啊,想到这里,心想,决定不做这样的事情。
我从口袋里拿出那十元钱,计划着能用多久。心想,用完之后呢,怎么办?我看着寝室里已经没有多少米的蛇皮袋子,那桶油也没有多少油了,生活还要继续,怎么办呢。
肖依萍,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想着想着,感觉无法面对今后的生活,更不敢去见肖依萍。
半夜里,魏华松才回到寝室,不知道从哪里背进来几根一二米长的门窗铝合金,然后用钢锯轻轻地锯断,每根大约30厘米的长度,刚好能放进蛇皮袋里。
我被锯子的声响吵醒,看了一眼忙碌中的魏华松,感觉不好意思说什么,就佯装睡着的样子,心想,原来魏华松真的是贼啊。
木山醒来,笑呵呵地问道:“值个一百多块钱吧。”
黄平揉了揉眼睛,惊喜地叫道:“哥们,搓一顿啊。”
“小点声,”魏华松压低声音笑着说,“好说,哈哈。”
一百多块,可是一人一个月的工资啊,我想,如果自己有这些钱,还愁什么呢?
魏华松锯好铝合金,装好后放入床底下,然后下楼去洗澡去了。
我忽然想起了肖依丽的说的话,魏华松真的和梦进城是一伙的啊。我这个时候才明白了,为什么肖依丽那么憎恨魏华松和梦进城了。我想,目前的情况就是不发工资,没有钱就没有吃的啊,都是没有办法啊。
我想学着魏华松一样,去搞一点铝合金去卖,然后渡过难关,魏华松是从哪里搞的这些铝合金呢?我不得而知,我想起了工厂仓库里的彩灯,要是拿出来卖,卖的钱比这还多呢。我想到这里浑身激动起来,心想怎么样拿出来而不会被发现,考虑每一个行动的环节:
首先是上到楼梯,站着楼梯上推开窗户,爬进去,然后用蛇皮袋子装好,一个装五个花灯,花灯也不重,背着就行。我想到这里,一种强烈的欲望指使我应该搏一搏,即使发现就说是工厂里的花灯。拿到了花灯先放在哪里呢,放在寝室里肯定不行,要不放在梦进城那里,对,就先放到梦进城那里,梦进城住哪里啊,这个要问问木山,木山一定知道。
我想到这里,感觉这个拿灯计划完美,而且美好的生活就要来临了。我想到有了钱就能和肖依萍去看电影,去买衣服,买一辆公路车,越想越高兴。
我反复想着这些事,无法睡了。我起床走到楼道里,院子里一片寂静,脑子里依然在思考行动计划。一阵微风吹来,树叶发出一阵响动,我一惊,背心里又冒出汗来。
夜,很深了。
寝室里只有木山和我。
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被人追赶,怎么跑都逃不出,猛然惊醒,醒了之后发现背心里全是汗水。
木山还在沉睡。
我没有去叫醒木山,躺着床上想着肖依萍,想着想着,又想到怎么去拿花灯的计划了,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木山醒来,赶紧推醒我,问:“几点了?”
我看看电子表,叫道:“五点多了。”
“去不成了。”木山说,“你怎么也睡忘记了呢?”
我默不作声,看着木山的样子,似乎有点滑稽,苦笑起来。
木山咬着牙说:“我也是没有办法,你说好端端的,谁愿意去偷呢?”
“别去了吧。”我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然后闭着眼睛装着睡觉,心里想着什么。
“那怎么行,”木山坚定的语气说,“都计划好了。”
“我想再考虑考虑,”我想来想去还是认为到这事非常可怕,小声说,“这叫偷盗。”
“我知道,”木山不以为然地说,“梦进城不也干吗?还有,魏华松早都开始干了。黄平也开始干了,昨晚上没有在寝室睡,多半是去干了。”
“我感觉不能去干。”我摇摇头说。
“怎么啦?”木山问。
“我认为会被抓,一旦抓住,后果不堪设想。”我说,一直摇头。
“富贵险中求。”木山说,“不冒险,哪能得到钱呢?”
我还是犹豫不决。
“行了,”木山说,“我一个去干,干成了,还和你二一添作五。”
“你别急啊,”我有点生气地说,“再等等。”
“那就再等等吧。你再想想吧。”木山说完,穿好衣服直奔6号寝室去了。
过了好一会,我决定起床,下楼走到3号寝室门口。3号寝室的门半开着,我用手敲门。
“谁啊?”里面有一个姑娘问。
“我,我。”我想大声说,但发出的很小的怯怯的声音。
肖依萍去开门,看到我,问:“你最近忙什么呢?”
我一时找不到什么话说,只好掩饰着说:“看书,看书。”
“看的什么书?”肖依萍问。
“杜再蓉的书。”我急急忙忙地随口一说。
“你干嘛这么紧张啊?”肖依萍问,然后走了出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小院。
“我家里来信了,走,我们到林子去说。”肖依萍看着我说。
我感到事情的严重,急切地来到林子。
“信上说什么了?”我靠着一棵树干上问。
“爸妈知道我们的事情了。”肖依萍说,脸色都变了,她心里紧张,但表面上佯装着没有什么事情一样。
我想到未来的岳父岳母这两个重要人物,心里有点紧张,急切地问:“他们怎么说?”
肖依萍手扶着树干,压低了声音说:“没有说什么。”
我控制着情绪小声问:“肖依萍,你说吧,什么情况,我都能承受,相信我吧。”
肖依萍说:“我已经回信了,只要我坚持,爸妈会同意的,你放心吧。”
“好的。”我咬着牙说,“我永远爱你。”
肖依萍说不出话来,扑到我的怀里伤心地哭了。
我抱着肖依萍,眼里立刻溢出热泪,感觉到这似乎就是一种伟大的爱情,应该为了心爱的女人而奋不顾身。
两个人拥抱着好久好久,肖依萍看我消瘦的脸,用手抚摸着,问:“这些天你都做什么了,也不来看我,是不是没有钱了,我有钱给你。”
我坚决地说:“不要,我也还有钱,我平时很节省的,你知道的。”
“你哪里还有钱?”肖依萍的声音嘶哑,小声说,“你不要顾及面子了,好吗?”
“我真的,很好。”我咬着牙说,内心里一酸,不停地眨着眼睛,不让泪水流出来。很想把去厂里仓库拿花灯的事告诉肖依萍,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
我紧紧地搂着肖依萍,想就这样搂着肖依萍,什么也不做,什么都不想。
肖依萍说:“你不要和魏华松,还有梦进城在一起做坏事情,好吗?”
我不停地点头,泪水再也无法控制地流了出来。
两人依偎着,我的肚子里响了好几次。
“你看,你的肚子有意见了。”肖依萍说。
“我请你。”我说,手里已经没有钱了,话音不那么坚决。
“好啊,你请我,我买单。”肖依萍果断地说。
“好吧。”我只好同意。
肖依萍和我走出林子,来到潘干妈的餐馆。
我老远就看见潘干妈了,心里很惧怕老干妈催讨赊账,但又不得不走近潘干妈的餐馆。我想,如果听见潘干妈讨钱的话,该怎么办啊。
肖依萍问我:“你想吃什么?”
我说:“吃馒头就可以了。”
“光吃馒头,没有什么营养,吃碗肉丝面吧。”肖依萍说,“看你近来都廋了。”
“好吧。”我点头,心想,要是给木山带碗肉丝面那该多好啊。
肖依萍冲潘干妈喊道:“两碗肉丝面。”
潘干妈是个精明的人,她看到肖依萍在请客,就没有找我要讨账。
不一会,秀珥就端上来两碗肉丝面放到我们面前。肖依萍端起碗,倒了一半到我跟前的碗里,笑着说:“这一大碗面,我吃不完啊。”
秀珥笑起来小声说:“我故意给你们多下了面,哈哈。”
我点点头,没有去看秀珥,也没有看肖依萍,低着头一顿猛吃。
“秀珥的手艺,真不错,这面太好吃了。要不,我给木山带一碗,让他也尝尝秀珥的手艺。”我试探着对肖依萍说。
“再来两碗,用一次性碗装,我们带到寝室去。”肖依萍笑着说,“我给肖依丽也带一碗去,让她也尝尝。”
我心里尤为感动,肖依萍很会做事,做得贴心又悄无声息。我吃完面,连汤也喝了精光,感觉胃里饱饱的,有点撑,但是很舒服。
肖依萍起身去付钱。
我转头去看潘干妈,潘干妈面对着肖依萍收钱嬉笑着脸,看到我时脸立刻变了样,嘴巴咕咕噜噜说着什么。
我和肖依萍一人提着一碗肉丝面,回到宿舍。肖依萍自然走进3号寝室,我回到7号寝室。魏华松和黄平还是没有回来。
我连忙去6号寝室找木山,从寝室的窗户看见木山高高兴兴地试穿毛衣。
“木山,你过了一下。”我说。
“刚好一身,合适。”木山说完,就脱下毛衣从寝室门走了出来。
我拉着木山回到7号寝室,“吃吧,肖依萍给你买的面。”
“这么多,我怎么吃得完呢?我去叫刘凤娇来一起吃。”木山说,眼睛里溢出眼泪。
“刘凤娇也没有钱了吗?”我急忙问。
“早都没有钱了。”木山说,“要不,我怎么下决心去拿花灯呢。”
“要知道这样,我就要肖依萍买三碗面,刘小娇也还没有吃吧?”我问。
“我提过去吧,让她们俩都吃,哈哈。”木山说完,就笑了。木山拎着面走出6号寝室,直奔6号寝室。
看着木山消瘦的背影,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流了出来。
潘干妈一大早风风火火地进了院子,上楼来到7号寝室。
我赶紧向潘干妈点头,佯装微笑,生怕潘干妈来要账。潘干妈看了我一眼,脸上没有表情。
潘干妈走到魏华松跟前,魏华松还在睡觉,潘干妈用脚踢着床铺,喊道:“钱该结了吧。”
魏华松一骨碌爬起来,一看是潘干妈,就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纸币,说:“你先拿着,剩下的,还得过几天。”
“赶紧的啊,要不然,我不赊给你们了。”潘干妈吼叫着。
“好的,抓紧。”魏华松赔笑迎合着说。
潘干妈出去了,她看都没有看我,丢下一句话,“你也抓紧点,不要多说啊。”
潘干妈这样说话,我背心里直冒汗。
魏华松走了出来,对我说:“幸好留了点钱,嘻嘻。我去买点菜,你们煮米。”
黄平裤子都没有穿好,冲出了,叫道:“记得买烟啊,多买点菜,6号的都过来吃的。”
魏华松没有回头,无奈地举起手中的几张钞票,在空中摆动了几下,表示收到。
黄平立刻穿好衣服,然后淘米,洗碗忙碌起来。
木山也起床,下楼去提水。
“现在到了什么阶段了?”我轻描淡写地问。
“还那样。”黄平吊儿郎当的样子说。
“你也够执着啊。”我有点冷嘲热讽的语气。
“你说,”黄平有点不明白的样子说,“你说,我那位怎么就不开窍呢?”
“还是年龄,”我分析说,“太小啦。”
黄平偏着脑袋,想想,说:“可能吧,太小了,不懂?”
“对啊,”我笑着说,“你看那刘凤娇,多成熟啊,多疼木山啊。”
“那我怎么办,”黄平插上电炉,继续说,“我也不能揠苗助长啊。”
“她多大?”我问。
“十五岁。”黄平笑呵呵地说。
“未成年啊,”我故意说,“你这可是诱骗未成年少女。”
黄平忽然想起什么来,问:“齐浔,我看咱们寝室里的人,就你变化大啊。”
“怎么啦?”我问。
“你说你以前一天都不说一句话,”黄平依然笑着说,“现在,什么都问,什么都说,为什么?”
“想听真话吗?”我问。
“你说呢?”黄平坐到床铺上,翘起二郎腿。
“我以前就是一张白纸,什么都没有,我说什么啊。”我继续说,“现在,不管怎么说,经历了一些,所以,话自然就多了。”
“你和肖依萍怎么样了?”黄平问。
“两人挺好,”我说,“就是她家里有点不同意。”
“为什么?”黄平问。
“我也不知道,”我说,“估计,是看我没有什么本事,你看,就我们这样的厂,生活都成了问题,你说,人家父母能同意吗?”
“我也是这样想的,”黄平说,“燕子吧,也不是说年龄小,不懂事,我是没有给她买过一个像样的东西啊。那点工资,抽烟都不够啊。”
“你要把抽烟的钱攒起来,给燕子买礼物,那效果就不一样了。”我说。
黄平听了之后为之一动,不停点头,“嗯,有道理,喜欢一个人,就要像木山那样,全心全意。”
魏华松买了菜回来,把买的烟扔给了黄平。
黄平连忙摆手说:“从今以后,我他妈得戒烟了。”
“真的假的?”我问。
“这回真戒烟,齐浔,你整天看书,看来知识分子的观点那还是很有道理的哟。”黄平笑着说着,“这回,听你的,就冲你把杜再蓉的一箱子书看完的份上。”
木山提了一桶水上来,洗锅准备炒菜。
魏华松去6号寝室了,不一会,6号寝室的姑娘们默默走进7号寝室里帮忙择菜。然后七手八脚地忙着做饭。
我忽然想起肖依萍要是在7号寝室该有多好啊。
大家各自都不怎么说话,等饭菜做好了,围在一起吃饭。
魏华松问:“大家有什么打算没有?”
刘凤娇说:“我去老爸那里住过一段时间。”
我看着刘凤娇这样说,猛地看了看木山,木山似乎知道这样的消息,没有什么表情,头低了下去。我感到一种心酸,这样是不是意味着分开。
郑青梅说:“我回家一趟,表姐要回来了。”郑青梅说的那个表姐是尼姑,我想,上次郑青梅说带我一起去的,看来,郑青梅忘了这事。
燕子说:“我去堂姐那里,帮她带孩子。”
黄平故意笑着说:“燕子,带着我一起去吧。”
燕子不做声,脸通红,“星期天的,我回来。”
黄平顿时开心地笑起来。
付敏说:“我还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魏华松说:“我在外面找到了工作,隔三岔五也回来。”
黄平问:“今天,这算是最后的午餐吗?”
魏华松说:“怎么叫最后的午餐呢?我们还会聚餐的。”
“哦,阶段性的,我们还会见面。”黄平说着,快要哭起来。
“我一定会回来看望大家的,一定。”刘凤娇说着就哭起来。
郑青梅乐观地笑着说:“怎么啦,不就是回去一下吗,我还来的啊。”
大家一起又笑起来。
郑青梅回家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我只是默默地看着郑青梅背着简单的行李从6号寝室走出来,默默地向我摆了摆手就走下楼去了。我目送着郑青梅走出小院,不知不觉感觉心有点痛,或者说很多不舍。
天亮的时候,刘凤娇和刘小姐两个人提着换洗的衣服,木山背着一袋什么东西送她们走了。
燕子也走了,那天是黄平去送的,回来之后,又呜呜地哭了一场。
几天之后,魏华松和黄平背着行李站立在寝室里看着我和木山。
魏华松说:“兄弟们,有什么事,就去找我们,我们在铸造厂。”
“要是金大全来找你们的麻烦,就来找我们,”黄平的眼睛里流出眼泪,“好兄弟,我们永远都是兄弟。”
木山笑着说:“兄弟们,一路走好。”
我说不出话,只好抬起手,举起来挥动着,表示再见。
木山和我跟在魏华松和黄平的后面,一直走出小院,然后又跟着走了一段路。
魏华松感动地说:“兄弟们,你们回吧。”
黄平叮嘱道:“小心啊,兄弟们。”
木山和我一直送魏华松和黄平走着,才沿路返回小院,然后慢吞吞回到宿舍。
能走的人都走了,6号寝室里只有付敏。7号寝室,就只有我和木山了。8号寝室一直是空的,感觉到二楼一下子清静了许多。
木山走上二楼,又走过7号寝室,快到6号寝室的时候,才想起来刘凤娇白天不在6号寝室,这才停住脚步,神情沮丧地回到7号寝室。
木山点燃一支烟,对我说:“真的好想刘凤娇。”
“她不是晚上就回来吗?”我说。
“你是没有这样的感受啊。”木山苦笑道。
“你去找她啊。”我说。
“都不知道去哪里了。”木山说。
“那你怎么办?”我问。
“等吧。”木山说,“晚上就回了。”
“你们还真恩爱。”我说。
“没有钱啊,愁死了,”木山忽然说,“今晚行动啊。”
我摇摇头,说:“我不干了。”
“为什么呢?”木山不解地问,“不是商量好的事情吗?”
“我不想失去肖依萍。”我认真地说,“肖依萍老是说让我不要学魏华松和梦进城。”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木山生气地说。
“我真的不干。”我用肯定的语气说。
“寝室里没有米了。”木山沉重的情绪说。
我吃了一惊,这将意味着饿肚子,我问:“还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了。”木山肯定地说。
“要不,”我忽然说,“你回老家吧,当初,你就不愿意来沙市。”
“现在还是说这些有用吗?”木山问。
“我去找肖依萍借车费,”我说,“你回去呗。”
“我走了,刘凤娇怎么办?”木山说。
“你还是去做小工,经常来这里玩耍。”我像似自言自语。
“凌晨,二点行动吧!”木山的语气沉重的说,“保证没有事,你就放心吧。我也认真考察过了,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只好点头,有点豁出去的感觉,没有钱,生活都没有保障了,还有什么犹豫呢?
夜里,我的心绪极为矛盾,今晚的行动去还是不去,还有,再去和肖依萍见面,说点什么,但一直犹豫不定。
木山上床睡觉了。我想早点休息,然后凌晨去工厂里搬花灯。但没有一丝睡意,用极快的速度跑到楼顶,看到了一个高个子女生独自看着远处的街景。
我意识到这个高个子女生就是肖华珍时,便想下楼去。
“齐浔,是你吧?”肖华珍叫道。
“肖华珍,你好。”我只好打招呼。
“你好,我和肖依萍是一个村子里的。”肖华珍很有礼貌地说。
我装着很高兴的样子,问:“肖依萍是你介绍到厂里的吧?”
“是啊。”肖华珍笑着说。
“哈哈。”我高兴地说,“谢谢你啊。”
“不客气,”肖华珍说,“肖依萍,很善良,也很懂事,你一定要对她好啊。”
“那是一定的,请你放心吧。”我说,忽然感觉到开心。
“肖依萍,有个弟弟很小的时候夭折了,”肖华珍冷冷地说,“肖依萍家,肯定是要招上门女婿。”
我听了吃了一惊,问:“依萍想在沙市,那她妹妹留在家里招女婿也行吧?”
“这个不知道啊。”肖华珍说,“一直没有时间和你聊聊,今天太巧了。”
我点点头,对肖华珍也有点关心,便问:“你男友在哪?”
肖华珍开朗地说:“我没有男朋友。”
“你没有谈过吗?”我好奇地问。
“谈过,当兵去了,等了几年,现在又提出分手了。没有什么,人总是变化的,我理解。”肖华珍尽力掩饰着什么,用平淡的语气说。
我想劝慰着肖华珍,但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静静的夜里,我默默地陪伴在肖华珍的旁边。
“你这样好的姑娘,一定有好男人爱护你的,希望你找到理想男友。”我终于表达内心里的想法。
“我就那样了,没有希望了,呵呵。”肖华珍笑着说,“希望你们幸福,欢迎你成为我们弥市女婿。”
我笑笑,说:“谢谢,到时候,我一定去看望你。”我想,生活中很多的事情不是人力所能及的,特别是像恋爱这样的事情。
我回到宿舍,依然无法睡着,因为,还有几个小时就和木山就要出发了,将要去做一件本来不愿意去又非做不可的事情。
木山依然熟睡中,均匀的呼吸。
我躺在床上,两眼望着天花板,想着什么事情,静静地等待时间的过去。
闹钟终于响了,我感到非常害怕,立刻将闹钟关掉。
木山立刻醒来,问:“几点了?”
“两点。”我无比紧张地说。
“走吧。”木山说,像是上战场一样,没有任何犹豫。
“我不想去。”我很无奈地说。
“我也不想去,但是,没有饭吃啊。”木山咬着牙说。
两人喝了点水,悄悄地出发了。
外面很凉的天气,院子里极为寂静。
我轻轻地走到3号寝室,里面没有灯光,也没有什么动静。
院子中央的地面上有树的影子,我抬头看着高大的树,让人感到某种恐惧。
木山悄悄地说:“快点,快点。”
我应了一声,同时也给自己壮胆。
两人轻轻地翻过铁闸门,不可避免地发出很大撞击声,走到了大路上,间或有汽车驶过,看不到行人。
我跟在木山匆匆行走,一边看着夜空中的月亮和星星,想寻找着那颗最亮的星星,找呀找,总是找不到那颗星星了。在哪里啊,我想,这个时候怎么都找不到了。
两人在寂静的公路上一阵狂奔,很快就到了厂门口。厂门口安静得出奇,我和木山四下里看看,除了马路上稀稀拉拉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亮,周围没有任何的动静。
木山率先翻越围墙,然后上楼梯。
我紧跟在后面翻越围墙,快步走上楼梯,跟着木山着走上楼梯。木山已经站在窗户下面等着了。
我踩在木山的肩膀,木山慢慢站立起来,我扶着墙壁渐渐地升高。木山站直了,我的手抓住了窗户,推开了窗户,身体从窗户口翻越过去,进入仓库,我打开门,木山迅速走了进来。
两人在仓库里找到那箱灯具,又找了两个塑料袋子装好,一个人背着一个袋子从楼梯下来,然后从围墙上翻越过去。
两人背着袋子,紧张而高兴地往宿舍那边走。
我走上了大路,远处有人拖着板车,还有人骑着三轮车满载着物品,缓慢地前行。
“那是干什么的?”我很紧张地问木山、
“早起卖菜的菜农。”木山依然无所谓的样子笑着说。
我依然很紧张,这时才真正体会贼偷了东西暴露在路灯下是多么紧张和害怕。
“跟着卖菜的菜农去菜市场卖吧。”木山肯定地说。
我浑身一直哆嗦,非常害怕也不知道怎么办,跟着几个菜农走了一段,还是感觉不放心。我们走了一段,就在林子的那个路口。
“走大路上,还是走小路?”我连忙停下来询问木山的意见,越来越紧张而害怕,浑身抖索着,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了。
“我们就走到大路,还有菜农作伴,我们就这样走。”木山说。
我扛着袋子内心里越来越害怕,心想,走林子里的小路,林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于是说:“走小路吧,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安全。”
“就走大路,大路安全得很啊。”木山说。
“走小路吧。”我的身体抖索着,控制不住,我想着林子里应该是最安全的,于是便向林子走去。
“好的。”木山也是感觉走大路上,都暴露在路灯下,非常害怕,只好同意我的意见走小路。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林子里。两个人走入林子,林子里漆黑一片,只能靠着大路上微弱的路灯光线摸索着向前走。
忽然,有一束旋转的强光照射过来,像是一个探照灯,极为刺眼。
我感觉不妙,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催促木山快点走,恨不得一下子飞离这个地盘。
两个人跑了一阵,累了,只好慢慢走。
迎面不声不响走了一个人,我吓得大叫一声。木山紧走几步去看看那人是谁。
我感觉到不妙,心想,大白天走都没有人,怎么这个时候还有人走呢,这人到底是什么人啊?
木山走近时,看见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并没有在意,我看到木山没有什么反应,我便认为是虚惊一场。
猛地,那个人突然从后面冲到木山的前面,挡住了木山的去路,大声问道:“干什么的,背的什么?”
木山喊道:“关你什么事?”
我不知怎么回答。
“站住,检查一下。”那个人说。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检查?”木山也大声叫喊。
“几个花灯。”我说。
那人吼道:“我是警察。”
木山赶忙拉着我就跑。
我吓得不轻,拼命跟着跑。
那人大声喊道:“有贼啊,抓贼啊。”
我这时才明白过来,那个人是警察,刚才是在跟踪呢。我想,他是个值夜班的警察。
木山一下子跑出老远,一边喊道:“我们分开跑,你从那里跑,我从这里跑。”
我跑了一阵,累得跑不动了,被那人一把抱住了。
木山跑得无影无踪了。
我被警察带到派出所,关在楼梯间一个很狭窄的小房间里,而且用手铐把我铐在水泥凳子上。
我戴上手铐的那一刻,几乎绝望了,以前只是听人说过手铐,号子之类的事情,想不到今天亲身经历了,后悔不已。
号子里很多的蚊子,密密麻麻的一只只蚊子非常大,嗡嗡叫着,飞过来吸血,我的手被手铐拷在石凳上,没有办法动弹,更不能打蚊子了,任凭蚊子叮咬吸血,我咬着牙,忍受着蚊子的叮咬,我想,这就是对我的一种惩罚。
天快亮的时候,木山也被带进派出所。听见另一个年轻警察喘着粗气吼道:“这小子好能跑啊,像兔子。”
我看到木山手腕上戴着手铐,被带到另外一个号子去了。我后悔应该听木山的话,走大路,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木山也看到我的一瞬间,却给了我一个笑脸,好像无所谓的样子。
我看到木山的表情,心情似乎轻松了一些。
不一会,派出所派出所里有人叫骂,原来抓来两个人偷窃犯。
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羞耻,自己也成了偷窃犯了。
早上九点的时候,一名年轻的警察打开关我的那扇铁栅门,打开我的手铐,吼道:“走。”
我跟着年轻的警察来到一个办公室里,木山也在里面。木山依然那样笑着,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跪下,都跪下,你胆子不小啊,年纪轻轻的就偷东西。”坐在办公桌上的年老的警察肆无忌惮地大声骂道。
我听了很气愤,觉得警察不应该骂人。此时我也没有勇气去阻止,我想,怎么还要跪下呢,但看看周围,感觉无力反抗。我想着即使是贼,也不会像戏里的县官审案那样,让老百姓跪在地上的,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要下跪,我百思不得其解,但也无可奈何。
我身后被谁踢了一下,被跪倒在地。
“叫你跪,你他妈聋了。”年轻的警察大声吼道。
我转过头,怒视着那个年轻的警察。
“看什么看,老实点。”年轻的警察更加肆无忌惮地吼道,又对着木山的腿踢了一脚,木山也跪在地上。
“让你也跪下,你也聋了?”背后的年轻警察也是大吼起来。
我感到了极大的侮辱,内心里涌出无名的怒火,但是在这样的暴力之下,我情绪上的反抗显得微不足道,只好跪在水泥地面。我跪在地上一会就感觉膝盖骨生疼,不得不用手撑着水泥地面。
“你手不要撑到地上,手抬起来,抬起来。”站在我们后面的年轻警察再次大声吼道。
办公桌后面年老的警察又吼道:“叫什么名字?”
我胆颤地回答:“齐浔。”
年老的警察继续吼道:“哪里的人。”
“沙市××用品厂的人。”我如实说。
年老的警察又问:“你们两个是一个厂里的吗?”
木山说:“是的。”
年老的警察问:“偷的什么东西?”
我说:“我们不是偷东西,厂里几个月都没有发工资了,拿点废品去卖,搞点生活费。”
年老的警察一拍桌子,指着旁边的两个蛇皮袋吼道:“还在狡辩,你们这还不是偷东西吗?”
“这是仓库清理出来的废品。”木山忽然辩解说。
年老的警察挥挥手,示意年轻的警察处理。
我感到膝盖疼痛难忍,再一次用手撑在地上,也可以减轻身体对膝盖的重量。
“起来!”年轻的警察吼道,然后对我和木山说,“写个交代,把经过都写清楚。”
我站起来,这个时候感觉是人生的一次解放,终于站起来了,我想。
年轻的警察给我和木山都打开了手铐,然后递给我和木山笔和纸。
木山拿了笔和纸,却犯难了,说:“我不会写。”
年轻的警察怒目而视,大吼道:“你跑得那么快,写字都不会了?”
我摇摇头,对木山一笑,说:“你就当是写作文。”
“我就是不会写作文。”木山很无奈地说。
“你呀,”年轻的警察又大叫大嚷,“还不老实,赶紧写,说什么说。”
我趴在办公桌上写着所有经过,一共写了满满三张纸,然后递给了年轻的警察,年轻的警察看了看,笑着说:“你还真的写作文呢?”
年老的警察在年轻的警察耳语好一阵。
我和木山听了一个大概,吓得不轻,尔后和木山面面相觑。
年老的警察说话的大意是这案子很大,属于偷盗,加上现在是严打时期,估计还要判刑,三到七年的有期徒刑。
我看了木山一眼,木山低下头,默默不语。
我忽然喊道:“我要见厂办王主任。”我喊着,似乎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厂里的领导。
两警察互相交换了一下脸色,拨打了电话,没有人接,又拨通了另外的电话,电话通了,聊了一阵。
年老的警察的态度好些了,对我和木山说:“你们的王主任马上就到,等着。”
我高兴起来,认为王主任一定会把我们赎出去,但还有一点,就是对不住王主任,不应该做这些事情。
王主任好长时间都没有来,我便感觉无聊,便问:“木山,你写了多少字?”
“就一句话。”木山苦笑道。
“哈哈。”我大笑,问:“写的一句什么话?”
“工资几个月不发,我们拿的厂里的废品去卖,换点生活费。”木山说。
这时,我听见了王主任的声音,顿时感觉到温暖,而且有希望出去了。
王主任进来,和警察握手,客套了几句,然后走过去看到我和木山,又冲我和木山骂道:“你们两个不争气的家伙,偷起厂里的东西啊。”
我低头不语,羞愧不已。
木山说:“王主任,把我们弄出去吧,昨天都没有吃饭。”
“你们还想出去?”王主任恶狠狠地说,“你判你们三年,五年都没有问题。”
“王主任。”我大喊。
王主任没有回头,一直往前走,走到大门和警察说了些什么就走了。
我满以为王主任会来说好话,让警察放人,想不到居然还说判三年,五年的话。我真的有点心灰意冷了。
一个警察叫我和木山出去,站在办公室门口。当我和木山走出办公室,站在太阳下,头一次感觉到自由和阳光多么宝贵啊。
这时,从里面走出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走到办公室的窗户下面,他们胸前挂着牌子,牌子上写着名字,然后是“偷窃犯”三个大字。
一个警察给我和木山也都戴上牌子,那个牌子挂在胸前,牌子上面写着:偷窃犯齐浔。
木山的胸前挂着同样的牌子,上面写着:偷窃犯齐木山。
这时,有警察过来拍照,拍照完了,说了一句:“现在是‘严打’,风头上,少说也有五到七年徒刑,你们要有思想准备。”
我听了,吓得浑身哆嗦,汗水从背心,额头冒了出来,不敢相信这样的行为会如此严重,但现实是这样的,不得不相信现实,不由得心惊胆战。
木山的脸上一下惨白,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一会,年轻的警察收起四个人的牌子,对另外两个偷窃犯吼道:“你们进办公室,继续审问。”然后对木山和我说:“你们先把办公室里的杯子都洗一洗。”
两人听到命令直奔办公室,找来一堆茶杯子,小心翼翼地捧着来到办公室前面的洗漱台上,然后认真地清洗茶杯。
“木山,要判七年啊,怎么办?”我无比紧张地问。
木山一面观察周围的动静,一边洗着茶杯,小声说:“准备跑。”
“还跑?”我大惊失色。
木山压低声音说:“等一下,看情况再说。”
两个人把派出所所有的茶杯都洗完之后,然后放回原处,回到原地继续等待警察的指令。
我站在派出所的门口,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墙把他与外界隔离,真的要坐牢吗,我想,七年啊,肖依萍怎么办,我怎么办啊,我再次后悔不已,千言万语无处去说。
那个年轻警察走到木山和我跟前,说:“杯子洗得很干净啊,这样,你们快去拿生活用品,先来这里加入学习班,估计学习一个月,给你们一个小时的时间,到这里报到。”
我和木山只得答应,顺从地走出派出所,然后快步直奔宿舍而去。
两人走了一阵,木山回头看看,然后四下里看看,并没有人盯梢和跟踪,突然对我说:“我们逃吧。”
“好的,我也是这样想。”我高兴地说。
“七年啊。”木山笑着说,“等我们出来,都多大了啊。”
“是啊,”我突然笑着说,“我可不愿意坐七年牢啊。”
“我们不能去寝室了。”木山忽然想起什么。
“去哪里?”我问。
“我们去梦进城那里去躲一躲。”木山说。
“可靠吗?”我担心地问。
“可靠。”木山肯定地说。
这一次,我完全同意木山安排,我想,如果前几个小时听木山的走大路,也不至于被警察盯上,就被警察抓住。
我跟着木山的后面,向着梦进城的家走去。
两个人疾走了一阵,木山指着那片像似难民营的地方,说:“你看,那二间用油毡搭建的小屋,就是梦进城的家。”
我吃了一惊,问:“他的家,怎么在这里?”
“梦进城的爸爸是拾荒的。”木山笑着说,“等一会,你不要说这些话啊。”
“那我们能不能在这里盖二间房子?”我问。
“可以啊,但是,现在不行了。”木山说。
“为什么?”我问。
“我们马上就是通缉犯了。”木山说。
两个人走进屋里,房子用油毡和竹杠搭建,冷风从大大小小的缝隙吹进来,一张床,一张矮小的桌子,做饭的煤炉,炊具,碗盘等丢在地上。
梦进城还在睡觉。木山推醒梦进城,梦进城醒来一看是木山,惊喜地叫道:“你,你们怎么来啦?”
木山笑着说:“刚从派出所出来。”
“哈哈,”梦进城大笑两声,感觉不对,连忙问,“你们怎么从派出所出来?”
木山大声说着,像英雄凯旋一样,一五一十地讲述整个经过。
“进学习班,”梦进城说,“可能你们这点事情很小,你们就去派出所学习吧。”
“万一,”木山依然担心地说,“要是判七年,怎么办?”
“他们说判七年了?”梦进城问。
“说了,都说了。”我说,“我听到好几次,都说要判七年。”
梦进城没有把握了,他似乎也猜不透警察们的真正的意思,于是说:“你们就在我这里住几天,这里条件虽然差一点,但有吃有喝。”
“安全吗?”我问,突然感觉到冷,身体哆嗦着控制不住。
“我这里是难民营,绝对安全。”梦进城说完,到床边的衣柜里挑选了二三件西服扔给木山和我说,“你们穿上,这里绝对安全,不用担心。”
木山穿上一件夹克衫,说:“真合适啊。”
“送你了,哈哈。”梦进城笑呵呵地说。
我穿上西服,把身体裹得紧紧的才暖和一些。
梦进城很正式地看着我,说:“齐浔,你把公路车都卖了,我知道,但一直没有跟你说,也是想跟你买一辆公路车之后,还给你的,但现在一直是严打,手气也不好,所以……”
我摆摆手,笑着说:“没什么,没什么。”说完,我勉强笑着。心想,熊礼英啊熊礼英,怎么就一直不见你呢?
“我们自己做的吃吧。”木山说:“你去我们宿舍打听一下。”
我依然放心不下,小声问:“这里真的安全吗?”
“这里是难民营,安全得很。”梦进城笑着说,“从来没有警察来,你想啊,警察来这里干什么,哈哈。”
“哈哈哈哈。”三个人一同大笑。
梦进城放了一包烟在桌子上,吼道:“木山,自己拿着抽,随便啊,那你们自己做饭啊,我先去打探消息。”
我看着梦进城远去的背影,心里还是很不放心。
“放心吧。”木山说,“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话了吧,这人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犯了事。所以,要给自己留后路啊。”
我感觉到人生的艰难,在老家的时候,穷困潦倒,鞋都没有得穿;在沙市,很多时候都没有饭吃。
木山乐观的样子抱着一棵白菜走了进来,然后在屋子里到处寻找,他看到几根腊肠,笑着说:“我们搞火锅吃。”
“木山,我应该听你的走大路,那样的话,就不会被抓了。”我终于说出口,感觉很对不起木山。
“说这些干什么?”木山依然笑呵呵地说,“好事也会变成坏事,坏事也可能变成好事。”
“你说的是‘塞翁失马’吗?”我问。
“老师说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木山笑着说。
“哈哈。”我的心结终于打开,高兴地低头看看炉子,用火钳拨了拨,让下面的空气进入,然后添加木柴在上面,火渐渐地燃烧起来,我越来越感觉到暖和了。
饭煮好了,木山放上另一口铁锅,把切好了的腊肠放到锅里炒,然后放上水,加了佐料,等到水煮沸了,用手抓着白菜叶放到煮沸的锅里。
木山再次四下里看看,看到了半瓶酒。
“我们庆祝一下啊。”木山找来两个杯子,洗净,放到桌子上,然后倒酒。
“想不到,你真乐观啊。”我无比感慨地说。
“喝酒。”木山端起杯子,说,“人生总有不得已的时候,当你跌倒,再爬起来的时候,就是重新开始。”
“好的,干。”我用酒杯重重地碰了木山的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木山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吃菜,吃菜。”木山笑呵呵地用筷子夹起腊肠吃。
我感觉到眼泪都流了出来,低着头任凭眼泪掉落到地上,默默地夹菜吃。
梦进城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大声说:“警察去了二回了,留了话了,让看见的人报警,看来问题很严重。”
我和木山立刻放下筷子,准备逃跑。
“唉哟,”梦进城一跺脚,说,“你们去哪里,我这里才是最安全,”
“那,我们怎么办?”木山问。
梦进城看见香气扑鼻的腊肠火锅,笑着说:“我肚子也饿了,我们先吃了再说。”
我放下筷子,紧张得不知所措,我想,万一警察来到这搜查,怎么办啊?
“吃啊。”梦进城大声说,“晚上走,吃完饭,先睡一觉,听我的没错。”
木山端起酒杯,叫道:“干杯。”
三个人一起酒杯相碰,然后各自一饮而尽。
“城哥,你真够义气。”木山竖起大拇指说道。
“这就是江湖,”梦进城像是回忆什么似的,说,“行走江湖,就是一个义字。”
“对,对。”木山附和道。
“你们四大金刚,”梦进城笑着说,“徒有虚名,哈哈。”
“我们什么都不是,厂里的同事,开玩笑的,哈哈。”木山不好意思地说。
“不过,”梦进城笑着说,“你们把金大全干掉了,你们不知道,之前,魏华松和我,和金大全干过几场架,那时人多,打群架,现在你们厂都没有几个人了。”
“听魏华松讲过。”木山说,“对了,你是哪里人?”
“我都不知道是哪里人,说起我的身世,”梦进城忽然流出眼泪,“我都不知道我的爸妈是谁,我就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被我现在的爸爸捡来的,像捡垃圾一样被捡到的,在这沙市城里,想上个户口,他妈的就是上不去,要是能上户口,我也能找份工作啊。所以,我爸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梦进城。”
“哪三个字?”我问。
梦进城在地上,用筷子写下“梦进城”。
木山用手拍打着梦进城,安慰着说:“城哥,你够义气,兄弟我,敬你一杯。”木山说完,端起酒杯。
梦进城抹了一下眼泪,笑着说:“谢谢,谢谢兄弟看得起我。”
“其实,”我说,“我一直拿你当朋友,只是,我没有资格做你的朋友。”
“你也够义气,就是平时见你很少说话。”梦进城又说,“上次,我进去了,害得你把公路车都卖了。”
“我,我……”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了。记得那天,还是木山提醒我,然后这样做的。
“人各有志,就不多说了,总之,我们兄弟有缘,相聚一场,什么都不说了。”梦进城喊道,“都在酒里。”
三人一饮而尽,木山说:“其实,我不想回去。”
“怎么啦?”梦进城问。
“我主要是舍不得你,兄弟。”木山笑笑说。
“过奖,过奖,兄弟我,没有照管好你们的生活;但现在你们这点事情,遇到严打,依我看,你们暂时撤退,所谓战略转移,离开沙市回老家去吧。现在风头上,这样的事情说大就大说小就小,警察的心思,我们也弄不清楚。”梦进城迂回着说着,然后一拍桌子,-果断地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我和木山无比感激举起酒杯,再敬梦进城。
梦进城喝完杯里的酒,拿起酒瓶,准备往酒杯里倒酒,发现酒瓶里没有酒了。他站起来,步履蹒跚地回转身去,站起来走到一个破烂的木柜子旁,从里面摸出一瓶“白云边”,然后转身慢慢走到桌子旁,一屁股坐下,吼道:“来我家里,没别的,酒管够。”
三个人兴致正浓,一边说着肺腑之言,一边尽情喝酒,一直喝到晚上十点钟。
梦进城忽然想起什么来,说:“你们稍等,我去宿舍侦查一下,然后告诉刘凤娇和肖依萍,你们在凌晨四五点钟见一面就走。”
“算了,我们没那心思。”木山说。
“放心,我一定保证你们的安全。”梦进城笑着说,“警察也要睡觉,三四点钟,你们这点事情,警察不会守在宿舍里。”
“你喝酒了,能行吗?”木山泛红的脸笑着问。
梦进城笑着说:“我千杯不醉,呵呵。”梦进城摇摇晃晃地走了。
我依然有点不放心梦进城,说:“我们走吧。”
“去哪里?”木山问。
我说:“我们见刘凤娇和肖依萍,就跑啊。”
“等梦进城来了,再说。”木山说,看着渐渐远去的梦进城,若有所思。
夜,很深了,我和木山站在寒风中等待梦进城。
我仰望天空,寻找着什么,焦急地看着天空中遥远的星辰,比较着,寻找着那颗最亮的星星,寻找了好久,依然没有看到那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