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我立即回到家里,就给肖依萍写信:

肖依萍:

你好!

好久没有你的消息,我非常担心,你好吗?

我好想知道你的一切消息,希望能收到你的回信。

我想去我们村里小学教书,不知道行不行,我得去找一下我的老师,他现在是校长了。

保持联系,肖依萍。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寄信的地址是我们小学的地址。你写信的话,就寄到小学。

齐浔

一九八九年九月十日

写完信,我仔细看了一遍,然后用信封装好,计划明天上午去邮局投递。

下午,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连忙去陈克禄的理发店。

陈克禄给别人理发,我立刻问:“有没有空理发?”

“有空,就是要等一会。”陈克禄笑着说。

“你说,搞个什么发型?”我问。

“想不想烫发?”陈克禄一边理发,一边问。

“不想烫。”我说。

“看到齐秦的发型了吗?”陈克禄抬手指了指墙上的齐秦画。

“可以。”我看了看齐秦的发型,立刻同意。

“等一会,我帮你把两边修修,后面蓄起来。”陈克禄立刻停住了手里的活,用两只手比画着说。

“你先忙吧。”我莫名的焦急,什么都不愿意等待,只想等待肖依萍的来信。

几天之后,我预计肖依萍的信快到了。迫不及待地赶往学校。

我走进学校,四下里查看,没有看到一个老师和学生。我看看手表,原来今天是星期天。我走到里面,来到操场上,四周的梧桐树已经长得很高,茂密的叶子在微风中晃动。

校长办公室的门打开了,从门里走出一个人,我们同时看到对方,都不约而同站住了。

我看着昔日的老师,心头一热,率先走动,向二楼的办公室走去。

炎老师看到我,冲我喊:“齐浔,沙市来的信。”

我拿着信一看,是肖依萍的来信,不由得一阵惊喜。看了看炎老师,笑了笑。

炎老师问:“你去沙市上班,怎么回来啦?”

我的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怎么啦?”炎老师紧跟着问。

“工厂效益不好。”我说,快要哭起来。

“很多乡镇企业,效益都不好了。”炎老师说,“但是,你也要振作起来。”

“炎老师,学校,需要老师吗?”我像是哀求似的问。

炎老师看了看我,问:“你想当老师?”

“我不想再去外面过那种生活了。”我说,“我想安稳一点的生活。”

炎老师看看我,目光转向学校大门。学校里非常安静,一个人也没有。

“炎老师……”我热切地喊了一声,还想说什么,却哽咽了。

炎老师哦了一声,陷入了沉思。

“我想当老师,像您一样,过着清贫的生活。”我说。

“你恐怕,不能接受老师的苦日子吧?”炎老师说出自己的担心。

“您都能,我为什么不能呢?”我说,“我就想当一名老师,像你一样,过一种淡泊名利的生活。”

“这次,我们是要招三位老师。”炎老师直接明了地说,“但说得太多了,所以,我们研究决定,干脆通过考试择优录取。”

我似乎看到一丝希望,问:“真的通过考试吗?”

炎老师郑重地看了我一眼,

点点头。

“炎老师,我真想当老师。”我说,“向您学习教学方法,像您一样当好一名老师。”

炎校长找来四年级和五年级的数学和语文书,放入到牛皮纸袋里,然后看了看四周看了看,小声地郑重其事地说:“考试题目,基本上都是这四本书上,你好好复习。”

我迅速接过牛皮纸袋,热泪盈眶。

“还有,作文题。”炎老师小声说。

“什么题目?”我极为小声地问。

“你想想吧,这是什么录取考试?”炎老师意味深长地问。

我点点头。告辞了炎老师,走出校门,一边走,一边撕开信封,认真地看肖依萍的信:齐浔:

你好!

收到你的来信,得知你想去当老师,我非常高兴。因为,我觉得你最适合当老师了。你生活在老家,再也不像在沙市那样艰难地生活了。

我马上就去辞职,回家,请你放心。

齐浔,你们国庆节要放假的,那么,请你来我家里玩几天吧。

随信寄来地图,和我家的地址。

祝愿你事业成功!

肖依萍

一九八九年九月十七日

果然,从信封里找到一张手绘的地图和详细地址。地图上重点标明了大堤,还有那条跨越大堤的公路。弥市镇小学,小学对面有条路,不远处有个水塔,水塔旁边就是肖依萍的家。

我看着肖依萍画的简易地图,想到自己国庆节放假就能沿着大堤走到小学,然后,在小学那里走上那条小路,到水塔旁边就是肖依萍的家了,想到这里幸福之情不以言表。

于是,无比激动地为肖依萍写信:

依萍:

你好!

收到你的来信,我激动不已,我很想念你。

我决定在国庆节去看望你,此刻好想现在就飞到你的身边。

我现在工作上很紧张,也非常开心,想着学好技术回到厂里,建立机械车间,内心里无比激动。

依萍,我一直都很想你,愿我们早日见面,好好和你聊吧。

就此搁笔。

齐浔

一九八九年九月二十二日

我看了看信,心早已飞向到弥市了。心想,国庆节快点到来吧。

从第一页开始复习,半天就看完了。然后,想想作文题目会是什么。我想起炎老师的话,立刻回想起炎老师一贯的出题习惯,写出一个作文题目:《假如,我是一名小学老师》。于是,根据作文题目,洋洋洒洒写了一篇作文。少说也有六七百字。

第二天考试,果然来了三十多人,坐满了一个教室:有年龄比我大的,也有年龄比我小的。

教室里有一名村干部和邹老师在巡查。村干部姓陈,昔日的小学同学。

炎老师拿着试卷走了进来,一边发卷子一边警告说:“今天考试啊,村里也非常重视,特派陈干部来监考,我们学校也安排邹老师。都是成年人了啊,考试的规矩,我就不重复了。但我要强调的一点:只要是考试作弊,马上就请出教室。”

试卷发下来,我看了看,果然是四五年级的题目。考试卷子也确实简单,很快就做完了,到了作文题是,欣喜地发现题目是《假如我是一名教师》。

昨天写了一篇这样的作文,但感觉还差点什么。思考片刻之后,试想自己已经走上教育岗位,如何学习,对待工作,进行教育方面的改进,想着想着,放开思想去写。

我发现很多考试的人,在作文题这里无法下笔,有的写写停停,有的左顾右盼相互打量着。

最后,我写目前的教育现状,然后写今后的教学从应试教育转向素质教育,细化到具体的问题和解决方案。下课铃声响了,我还在奋笔疾书。

陈干部快步走过来,看我还是写,准备收缴试卷。看我正在奋笔疾书,就没有收缴试卷,好奇地看着我写。

我一口气写完,迅速交给了陈干部。

陈干部小声说:“别人录不录取,我不知道,反正齐浔一定会录取。”

在场的人都十分吃惊地看着这位陈干部,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那位陈干部一针见血地说:“作文写了七八百字,你们写得最多的就一两百字,还有的就几十个字,怎么当老师呢?”

后来,正如这位陈干部说的那样,我当上了老师,但这位像预言家的村干部却被辞退了。原因是作为监考官,不分场合发表“官方言论“,影响极坏。后来才知道,一个村干部也是竞争激烈。

上班的第一天,我就搬了行李,到学校宿舍。我想,从此就在学校工作和生活了。

夜,很深的时候,我依然无法入睡,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我是该反思自己了。

过了一天,炎老师一大早就来通知我去学校报道。我激动不已,非要让炎老师坐一会,我煮一碗鸡蛋给炎老师吃。炎老师笑着说:“我们现在赶紧去学校吧,这才录用你们三位老师,还有雷朝全,和陈伟国。”

国庆节放假的第一天,天气下着小雨。我兴高采烈地乘车去沙市,到了沙市坐车去弥市。

我走上大堤,感觉已经看见肖依萍就在某一个地方。一边走一边四下里张望,内心里无限激动。

远处的棉花地里,好像有个小黑点在飞奔。

我沿着大堤往前走,一面崭新的五星红旗在空中飘扬,走着走着,果然看到五星红旗下面就是一所小学;我更加激动不已,于是加快脚步走去,走近了看到五星红旗下面是弥市镇小学;小学的对面果然有一条从大堤上斜下的路,从那条路往下走,果然看到有水塔,水塔旁边就是肖依萍的家。我想,猛地加快了脚步。

我终于走到肖依萍的家门口,心跳加快而情不自已。这是一座二层楼房,门口晒着棉花,一个老爷爷坐在屋檐下晒太阳。

“老爷爷,你好,请问你,这是肖依萍的家吗?”我很客气地问,一面往里屋看,屋里似乎没有人。

老爷爷打量着我,问:“你是找萍儿吗?”

我听到老爷爷叫“萍儿”时,惊喜万分,此时,不住地点头。

老爷爷站起来,走进里屋,一会就听到很大的喊声:“萍儿——萍儿——”

我意识到“萍儿”就是肖依萍,心“咚咚咚”地跳得好慌。

老爷爷从屋里走出来,说:“你进屋里坐一会,她马上回来了。”老爷爷说完就走了。

我刚走进里屋,就听见屋后“哐啷”一声响,是门撞开了。

一个人影冲动眼前。我定睛一看,正是肖依萍!

肖依萍看着近在咫尺的我,不敢靠近,她久久地凝视着我,眼睛里噙满了眼泪。

我看着久违的肖依萍,忽然大喊一声:“肖依萍!”

肖依萍气喘吁吁样子,终于开口说了一句:“你终于来了!”说完,呜呜地扑到我跟前哭了起来。

我搂住肖依萍的双肩,激动地说:“我不是在做梦吧?”

肖依萍喃喃地说:“不是做梦,不是做梦,是你来了,你真的来了。”

我紧紧地抱着肖依萍,用手指抚摸着肖依萍的后背,确确实实感受着肖依萍的存在。

肖依萍一把推开我。

我泪流满面,看着肖依萍脸黑了,也瘦了,还在急促地喘气,腰间系着捡棉花的大包袱,里面装满了棉花。

我慢慢走近肖依萍,帮她把解下大包袱,扔到一边。

这时,肖依萍强忍着泪水说:“我在棉花田里看到大堤上走的一个人,我猜想就是你,就跑回来了。”

“真的吗?”我激动地说,“我也看到一个小黑影在飞奔,我还以为是我的‘飞蚊症’,真的是你啊!”

肖依萍一个劲点头,喊道:“那就是我啊。”

我看着眼前的肖依萍,犹如做梦一样,内心里充满了幸福。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肖依萍,好几次像是置身于梦幻之中,内心里反复几次告诉自己,这不是梦,这是事实,不是在做梦!

我再一次拥抱住肖依萍,肖依萍也搂抱着我,瞬间,肖依萍生气地一把推开,再次认真地看着我。

“是我,肖依萍,我是齐浔。”我大声喊着,深感很对不住肖依萍,喃喃地说:“对不起,肖依萍,对不起,肖依萍。”我说着,眼泪唰地奔涌而出。

肖依萍的怔怔地看着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再冲到肖依萍身边,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激动得一句话都不说不出来,相拥在一起好久好久。

“你还没有吃饭吧?”肖依萍小声问。

“我不饿,一点也不饿,就这样抱着你就行。”我喃喃自语,“我只想这样一直抱着你,抱着你。

“我弄点东西给你吃。”肖依萍说完,拉着我的手,来到后面的一排平房,走过去一看,是一个猪圈,里面好几头猪,看见有人来直叫唤。

我说:“你家里喂好多猪啊。”

肖依萍说:“是啊,你家里没有喂猪吗?”

“我们家里最多就二头。”我说。

“我们这里每家都会养七八头猪。”肖依萍笑着说。

我跟着肖依萍来到厨房里,又长又大的灶台上并排两口大铁锅,灶口上面一根很粗的草绳,草绳吊着一个水壶。

我拿着火柴点火,两只手抖嗦不止总是划不着火柴。

“我来吧,呵呵。”肖依萍看着我的样子说,然后笑起来。

我望着肖依萍,担心地问:“你在家里还好吧?”

肖依萍看了我一眼,没有做声,点燃柴禾,将柴禾放到灶里,然后转到灶台旁洗锅,问:“先吃几个鸡蛋吧?”

我点头,看见肖依萍熟练舀起一瓢水放入洗净的锅里,然后拍了三颗蒜头,捡起蒜瓣表面的蒜皮,用刀切碎蒜瓣,又切生姜,生姜切得很细很细的丝,然后横着有细细的切,就像是一粒粒小米。肖依萍把切好的蒜瓣和生姜放入水里,盖上锅盖。肖依萍这样细心的样子做家务,让人倍感温馨。我默默地看着肖依萍细致入微地做事,想象着以后的生活也是这样美好的画面,多么幸福啊。

肖依萍拿了六个鸡蛋来,一个一个敲碎蛋壳,双手掰开,让鸡蛋流入碗里,这时水烧开了。

肖依萍揭开锅盖,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肖依萍将一碗鸡蛋一并倒入锅里,又盖上锅盖。从橱柜了拿出一个干净的瓷碗,一把勺子,红糖和猪油;先用勺子舀了三勺红糖放入瓷碗,再舀了二勺猪油放入瓷碗。

厨房里弥漫着鸡蛋煮熟的香气,肖依萍揭开锅盖,用锅铲盛起煮熟的鸡蛋放入碗里,然后盛了一些汤水放入碗里,用勺子搅拌搅拌,递给我。

我端着满满一碗鸡蛋,心想,这怎么吃得完呢?过了一会才小声说:“我们两人一起吃吧,我一个人吃不完。”

“你都吃了。”肖依萍用命令的口气说,眼睛里依然含着泪水。

我吃了两个鸡蛋,就吃不下了,然后勉强喝了点汤,又说:“你吃。”

肖依萍又催我吃,我只好又吃一个。

“吃完。”肖依萍还是命令我的口气。

“我真的吃不了。”我确实感觉吃不下了,看着肖依萍笑笑。

肖依萍也笑起来,说接过我的碗筷,放入到碗柜里。

“你回家之后,家里有什么事情没有?”我问,还是担心肖依丽从中作梗。

肖依萍不说话了,眼泪依然止不住往下流。

两人走到大门口,肖依萍翻动晒在门口的棉花,我也跟着帮着翻动棉花。

一个中年妇女经过门口,肖依萍赶忙和她打招呼。

中年妇女问:“肖依萍,这是谁啊?”

“我的朋友。”肖依萍说。

“哎呀,怎么不去叫你妈妈呢?”中年妇女激动地说,尔后因为忙自己的事就走了。

肖依萍也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她有点慌张的样子而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也紧张起来,感觉来这里变成了极为重要的人一样。

我劝慰肖依萍说:“没有关系,我们就这样等你爸妈回来吧。”

肖依萍说:“他们都很晚才能回家的。”

“那有什么关系呢?”我说,“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就行。”

“我还是去找我爸妈吧,”肖依萍有点慌张地说,但想到自己走了,扔下我一个人在家里也不好,显出左右为难的样子。

“那你今天怎么不和伯母一起做事呢?”我故意转移话题说。

“你要来,特意等着你来。”肖依萍笑着说。

正说着话,一个女学生背着书包走过来,看看肖依萍,又看看我。

肖依萍赶紧说:“这是我的妹妹小萍。”

小萍笑着,看着陌生的我,一个劲地笑。

肖依萍的脸一下子通红,说道“小萍,你去叫妈妈回家。”

小萍很爽快地答应了。

肖依萍说去做饭,我十分愉快地跟着一起去厨房。我想,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去心爱的女朋友家玩,多么开心啊。

午后,肖依萍的妈妈挑着一担青菜回家了,看见了肖依萍和我在厨房忙碌着,又看看我,默默地不说话。

我感到紧张,连忙叫了一声:“伯母。”

肖依萍妈妈听到之后,很高兴的样子应了一声,说:“你们去玩吧,我来做饭。”

肖依萍和我来到客厅,肖依萍的爸爸也回来了,小萍也回来了。

肖依萍连忙叫道:“爸爸,你回来了。”

我赶紧叫:“伯父,你好。”

肖依萍的爸爸点点头,说:“坐吧。”

我只好找个椅子坐下来,肖依萍的爸爸也坐了下来。两个人之间没有什么话要说,过了一会,肖依萍妈妈从厨房里端出几个菜来,放在餐桌上。

肖依萍的爸爸对着小萍说:“去叫姑父来吃饭。”

肖依萍的爸爸很少言语,一个劲抽烟。

一会,小萍领着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走进屋里,中年男人穿着中山装,上衣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见了我热情地打招呼,并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我的手像似被一把钳子夹住一样生疼,动都动不了。

中年男人笑着说:“我叫王进生,肖依萍的姑父。”

“你好,叔叔。”我说,“我叫齐浔。”

席间,王进生总是劝我喝酒,我不好意思退却,一会就喝了一杯。

王进生立刻给我倒了酒。

王进生自己也能喝酒,一杯接着一杯喝。

只是肖依萍的爸爸不怎么说话,偶尔吃一口菜,不喝酒,但一个劲抽烟。

王进生总是举杯一饮而尽,我只得跟着王进生的频率一口喝完。

王进生又给我倒上酒,一边说:“听说你们在沙市做事认识的,肖依萍平时很少和我交流,所以,我想对你的一些情况,了解了解。”

“好的,你问吧。”我说。

王进生听了高兴地笑,端起酒杯示意我喝酒,自己又一口喝下。

我只好端起酒杯,一口喝干。

“那好,年轻人爽快。”王进生说到这里,拿着酒瓶,又给我倒了一杯,说,“我也很爽快,就直说了,肖依萍认识你,是你们的缘分。”

我点点头,看着王进生说话。

“听说你又去小学教书了?”王进生问。

“是的。”我说。

王进生听了点点头,大加赞赏的样子举起酒杯,说:“老师,是个好职业啊。”

我只好再举杯,一饮而尽。我不知道喝了几杯了,这个时候有点晕乎乎的了。

王进生又递烟给我,我一个劲地摆手说:“我不会抽烟,不会抽。”

肖依萍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时不时吃点菜。

肖依萍爸爸对着王进生说:“你就直接说吧。”

王进生点燃烟,吸了一口,说:“齐浔,有什么打算?”

我脑子里有点昏沉沉的,说:“我想一直教书。”

王进生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了,用强调的语气问:“你就没有别的考虑吗?”

“我答应了我的老师,也就是校长。”我说,“好好教书,过平淡的生活。”

肖依萍低下头,也是一言不发。

王进生说:“肖依萍是老大,要招上门女婿的,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我不假思索地说:“小萍可以留在家里啊。”

王进生说:“小萍成绩很好,打算培养她上大学。”

我这才想起肖华珍说过的话,不想真是这样的情况。明白自己要做出一个选择,感觉到了与肖依萍的交往遇到了巨大的阻力,起先我担心肖依丽反对是最大的阻力,现在看来还不是。真正的阻力在今天出现了,这是原先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王进生说:“齐浔,肖依萍的情况比较特殊,如果可以嫁出去的话,我们不会和你谈这样的事情,肖依萍以前是有个弟弟,六岁时夭折了。”

我听到这里,虽然之前听肖华珍说过,但心底还是有一种生疼的感觉,吃惊地看着王进生。

王进生继续说道:“肖依萍很善良,很听话,我们才考虑她留在身边,这样,对肖依萍的父母来说,含辛茹苦养育了肖依萍,应该来说肖依萍负责养老,这也是她的责任,每个人老了总想有个依靠。”

我听到这里,感觉自己无法去改变什么,唯一的只是一种服从,或是说,必须听从这样的安排,我想到这里感到很失望,心想,我现在还在培训啊,以后工作,事业呢,怎么办?怎么办?

我看看肖依萍,肖依萍一直没有抬头。我几乎绝望地问:“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王进生肯定地说:“是没有办法,这是我们早就决定好了的,不能改变。”

“这件事情,应该问肖依萍愿不愿意,肖依萍她有选择幸福的权利,如果她愿意嫁出去的话,为什么要阻止呢?”我大声申辩,“你们也要尊重我和肖依萍的选择啊。”

王进生没有说话,猛地抽烟,默不作声了。

肖依萍的爸爸又重新点烟,猛抽起来。

屋子里满是烟雾,像是置身于迷雾之中,找不清想去的方向。

许久,王进生才说:“齐浔,让肖依萍嫁出去是不可能的,抚养她一二十年的父母怎么办,谁来照顾,谁来养老呢?”

我听到王进生这么一说,顿时隐约感觉肖依萍或将离去,可能不久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想到这里,我再次去看肖依萍,肖依萍依然无语,低头思索着什么。

我猛然有种领悟,很多事情总是考虑不到,任凭自己怎么去辩护,怎么去说也是无法去改变的,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王进生生硬地举起酒杯,说:“来,我们一起喝完。”

我木然地举杯,一口将酒喝下,感觉酒是一种苦苦的味道,同时感到莫名的孤独,和悲伤,更没有人理解,没有人愿意站在另一个角度去想。

肖依萍此时放下了碗筷,小声说:“我吃饱了,你们都慢吃。”肖依萍说着话,抬起头,强装着微笑,但眼睛里饱含着泪水。

我也佯装着微笑,心想:肖依萍,我一定回来娶你,等工作稳定了,就来接你,不管他们放不放你,我都要带你走。

王进生叹了一口气,说:“按道理来说,我不能干预你们的婚事,但是,肖依萍家里是个特殊情况,你能不能为了肖依萍考虑呢,就来我们这里生活呢。”

我想,几乎没有这样的可能,内心里充满了怒气。

王进生借着酒劲,大声说:“齐浔,我今天就问你一件事情。”

“你问吧。”我头昏得厉害,迷迷糊糊地说。

王进生说:“你到底愿不愿意上门做女婿?”

我像被逼到墙角了,越来越感觉到害怕。难怪木山让我不要做上门女婿,我想,这还是第一次来到肖家,就这么强势只能听从安排:做上门女婿,否则,就只能和肖依萍分手,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于是,我一字一句地说:“等二三年行吗,因为,我不能刚答应老师,立马就反悔啊。”

“你作为男伢,可以等,可以等二年,三年,五年都行,但是,肖依萍是个姑娘,现在都十九岁了,明年就是二十岁正是结婚的年龄,她不可能再等二三年,一年都不能等了。”王进生近乎咆哮着说。

我也被激怒了,但控制着情绪没有大声的说话,心里乱糟糟的,我想:当初的梦想就当一名老师,现在刚好有这样的机会了,难道,非要把这些都抛弃吗?我想:无论怎么说,都不能答应王进生做上门女婿,至少现在不能答应;那么肖依萍怎么办?我想着这一系列的问题后左右为难。

王进生看我一直不说话,和肖依萍的爸爸交换了一下眼色,肖依萍的爸爸显得很生气,猛地抽烟,桌子的上空全是来不及扩散的烟雾。

我看着云雾一样的空间,不知怎么办才好。

“齐浔,到底行不行?”王进生斩钉截铁地问。

“不行。”我坚决的口气说。

酒桌周围一片沉默。

“散席!”王进生喊了一声。

“我去外面走走。”我腾的站起来说,非常气愤,感觉自己停留一秒钟都是不值得或者多余。我站起来时,站都站不稳,摇摇晃晃地冲到屋外面,外面的空气清新多了。

可怜的肖依萍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气愤地走出去,我也跟着走出去跟着我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地往前走。

外面飘着丝丝小雨,无声地飘落到头发上,一丝丝凉意。

我故意拉着沉默不语的肖依萍,一边走,一边说:“今天走得很匆忙,什么都没有买,我去买点什么水果。”

“不用了,来了就行了。”肖依萍说,脸上露出微笑,温柔得就像一只羔羊。

“肖依萍,你怪我吗?”我问。

肖依萍眼里虽然溢满了眼泪,但立刻露出微笑的脸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摇头。

我的眼睛也湿润了,一腔热血涌上心头。很想吻一下肖依萍的脸,便说:“我想吻你一下。”

肖依萍使劲推我一把,立刻走开了,说:“你胆子好大哟,好多人在看我们哟,你以为这是沙市啊。”

我环顾四周,果然是有几个人在观望,只好作罢。

两个人走上大堤,继而往前走。我万分感慨地说:“当我下车走到大堤的时候,真是激动不已,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你,我恨不得立刻飞到你的身边。”

肖依萍幸福地抿嘴笑着,羞愧地低下头。

公路相交的交叉口,一位老妪坐在地上,面前堆放着一堆地瓜,一堆梨子。

我和肖依萍选了几斤梨子,两人高高兴兴提着梨子,有说有笑重新走回来。

两人走进屋里,肖依萍的爸爸,妈妈,妹妹都在客厅里看电视。

肖依萍妈妈让我坐在一起看电视,我只好坐下来,肖依萍的爸爸还是那样的冷漠,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肖依萍削梨子先给她的爸爸,然后是给妈妈,妹妹,最后削了一个梨子给到我,我无比爱惜地吃完梨子,坐了一会,可能是酒精的作用,总想睡觉,实在坚持不住了,就和肖依萍爸妈打了一个招呼,起身去房间里了。

我蹒跚地走进房间,好心的肖依萍跟着走进房间。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漂亮,给人一种舒适,温暖的感觉,让人心里充满了暖意。

我回转过来看肖依萍,肖依萍忽然泪流满面的样子不说话。

为什么?我很想问肖依萍,怎么打算,但看着可怜兮兮的依萍,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肖依萍家人要我做上门女婿,本没有错,只是我不想放弃灯泡厂的工作,现在刚刚培训,培训之后还有回厂兴建机械车间。这就是我的事业,一个男人应该有自己的事业。还有,想到今后可能要在这样的环境生活,该有多么难受啊,难道,这就是很多男人不愿意做上门女婿的原因。我想,因为各自都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问题,站在自己角度去要求别人,这本来就是一种矛盾;如果双方换一个角度,站到对方的角度去说话,去考虑问题,结果会完全不一样。

我此时此刻只想好好抱着肖依萍,为她擦去眼泪,好好安慰肖依萍。

“肖依萍,出来。”肖依萍爸爸在客厅里吼叫。

肖依萍迟疑了一下,只好走了出去。

我非常气愤,浑身燥热,一把抓住肖依萍的手,但肖依萍还是挣脱了出去,我的泪水顿时掉落了下来。感觉一颗火热的心进入到一个近乎冷酷的时间,我的心碎了。

此时此刻,我多么希望和肖依萍好好说说话,好好说说相思之苦啊,说上一整夜的话也行啊,哪怕不说话,两个人相互陪伴也行;然而,肖依萍被叫走了,是被她的严厉近乎冷漠的父亲叫走了。

我感觉站立不住,浑身发抖,只有躺在肖依萍床上。于是,我倒在床上,任凭眼泪奔涌而出。

许久,仔细地打量着房间,多么惬意的空间啊,为什么,肖依萍的父亲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态度,无情地拆散我们呢?难道就是因为不愿意做上门女婿吗?难道,我们不能有自己的选择和追求吗?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我想来想去,依然无法入睡。

半夜醒来,口渴难耐,我想到房间里没有水喝,干脆就没有起床,还有,我想就这样煎熬自己,就像是为了依萍赎罪一样。

天快亮的时候,我忽然有个念头想离开这里,赶紧回到松滋,开始我的学习,而且越快越好。我想尽快到松滋灯泡厂去,争分夺秒地学习技术,用最短的时间来接依萍去普济,我们在普济建立新的生活。想到这里,便立刻爬起来,拉开窗帘,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依萍,还没有起床,我想,等依萍过来,我跟她说出计划,就离开这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依萍,还没有来。我焦急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终于,肖依萍终于出现在眼前,她端来洗脸水。

“昨晚睡得好吗?”肖依萍小声问,她的眼睛一直往地上看。

我非常生气,直接说:“肖依萍,我想走,离开这里。”

肖依萍吃了一惊,抬起头问:“你怎么啦?”

“我待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也改变不了什么。”我心里一阵发酸,强忍着眼泪说着话,看着肖依萍那红肿的眼睛,眼泪再一次流落下来。

“为什么?”肖依萍问。

“我心里好烦,窝火。”我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那你,那你吃了早餐再说吧。”肖依萍也快要哭起来。

“不了,马上就要走,赶回去。”我说,昨天的一幕一幕,感到极大的不安,无法控制情绪。

我说完固执地走到楼下,同肖依萍的妈妈道别。

“伯母,谢谢你的款待,我今天回松滋。”我不敢看女友肖依萍的妈妈,含着眼泪说。

“怎么就要走呢?”肖依萍的妈妈极力挽留。

“我要走,现在就走。”我依然坚决而果断地说。

“吃了早餐再走吧。”肖依萍的妈妈说。

“不用了,不用了。”我倔强地走出大门。

女友肖依萍的爸爸,急忙走出来,虽然没有说话,但表现出挽留的意思。

我没有说话表示一种愤怒。

肖依萍妈妈催着肖依萍说:“快去送齐浔。”

肖依萍跑到里屋,提着一个袋子泪流满面地跟着我,两人一前一后,没有任何言语。

两个人急冲冲走上了大堤,我再次看到天空中飘扬的五星红旗,想起昨天来的激动心情,不禁感慨万千。

别了,肖依萍,别了,我心爱的人。我心里反复念叨,泪水连续不断地流下来。

我走到路边的临时车站,张望远方,看看有没有公共汽车。

肖依萍擦着眼泪,从袋子里拿出一件白色的毛衣,强装着微笑说:“试试吧,不知道合不合身。”

我一把抱着肖依萍,泪水再一次奔涌而出。

肖依萍帮我穿上毛衣,毛衣大小合身,穿在身上就像置身于火炉旁。肖依萍也很高兴,立刻跑去买了四个包子,二根油条,递到我面前,说:“你吃点吧。”

我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强忍悲伤咀嚼着。

肖依萍,眼睛里满是眼泪,还是在哭,身体抖嗦不止。

我内心里极为难过,强忍着情绪对肖依萍说:“你在家里好好保养身体等我,过一段时间,就来接你去普济,你就在普济生活。”

肖依萍摇着头,又点头,不知道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我大声说:“你不要哭了,哭又有什么用呢。”

此时此刻,我希望肖依萍高兴一点,不要那么悲伤,为了争取自己的幸福坚强一点。

肖依萍,开心一点送我上车吧,我想,我还会回来的,等到那个时候,我接着你去灯泡厂。

看着肖依萍伤心欲绝的样子,我能想象得到肖依萍受了好多的委屈,我心疼她,但是,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办法。

肖依萍身体依然不停地抽泣,她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我心里更不是滋味,眼泪也随之奔涌而出;我只有转过头,不想让肖依萍看到自己奔涌出来的泪水;并努力地强咽包子,但包子却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无形的怒火突然升起,索性将包子吐出来,将手上的剩余的包子重重地扔到地上。

我怒火中烧,但看到哭泣的肖依萍更是委屈,努力控制着情绪,走近肖依萍,安慰着说:“肖依萍,不用哭,不用哭了,你总是哭,我走得也不安心啊。”

肖依萍低着头,依然非常的伤心,但听了我的话逐渐停止了哭声。

我无法改变现状,我想,唯一想做的是尽快离开这里。

这时,一辆红色的汽车开过来了,我迟疑着向汽车招手,汽车在不远处开始减速,渐渐地停下来了。

汽车减速的一刹那,我心里开始后悔了,无论如何,不能在肖依萍最伤心,最无助的时候不负责地匆匆离开;想起来的时候那么开心,那么急切,那么忘我,那么激动不已,多么的快乐的时候,此时却要这样急冲冲地离开,还有好多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却又要分手了。我多么希望汽车因为什么原因不停下来。

渐渐地,汽车缓缓停下来,就在我的脚下停了下来。

车停下来了,车门打开了。我顿时后悔不已,无论如何不要这么着急地离开啊。但被售票员着急地拉上了车。

这个瞬间,我心里彻底崩溃了,就这样离开肖依萍?这样做对得起她吗?我想到这里,眼泪再一次奔涌而出,内心里阵阵隐痛。

汽车启动了,我踉踉跄跄跑到车后,透过后车窗去看呆立在原地的肖依萍。

肖依萍依然站在原地,慢慢地举起了手,无力地在空中摇摆,一动不动地望着我远去……

我的眼泪奔涌而出,离肖依萍越来越远,心越来越痛:肖依萍,对不起,肖依萍,对不起,肖依萍,真的对不起啊。

我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千言万语无法表达此时的难受的心情。

肖依萍,久久地站在那里……一会,公共汽车在转弯处消失了……

猛然间,我感觉内心里的所有东西都被掏空了,但一动不动地看着依萍消失的方向。汽车像个魔鬼一样拖着我后退,后退。

回到学校,我把自己关在寝室里,前思后想,也无法做出选择。

于是开始写信:

亲爱的依萍:

你好!

那天从你家匆匆忙忙回来,内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写到这里,便写不下去了,叹一口气,莫名地一把撕掉信纸,揉搓成一个团,随意扔了。

想想,重新写道:

亲爱的依萍:

你好!代我向你家人问好!

我非常想念你。

上次是我的不对,都怪我太冲动,太固执,应该多陪你二天。

你爸妈都好吗?希望你爸妈能原谅我的冲动和鲁莽。

依萍,我很想你。

好了,今晚就写到这里吧。

永远爱你的人。

齐浔

一九八九年十月三日晚

写完信,我躺在床上,一闭眼,眼前就浮现满面泪痕的肖依萍,我想着想着,泪水再一次悄悄地滑落下来。内心里暗暗地念道:肖依萍,我多么希望你能来我们这里,我们两个人可以好好在一起工作生活了。我想着想着,迷迷糊糊之中,依然能感受到冰冷的泪水,渐渐地清醒时,还是不想挪动那冰凉的地方,似乎,这是应该去承受的,为了依萍,也为了我自己,加油吧。

第二天,我想出去散散心,看到自己蓬头垢脸的样子,想到去陈克禄的理发店理发。

到了理发店,陈克禄忙着帮一个姑娘烫头。我没有太在意,想着烫头发估计不是一会就能好的,正准备走的时候,陈克禄忽然笑起来。

我感觉到有些蹊跷,再仔细看坐在椅子上烫发的姑娘,不由得惊叫起来:“梅香,真是你啊。”我不由得惊叫起来,内里涌现出一股暖流,眼睛里也冒出了眼泪。这是我和梅香相隔近十年之后的一次相见。梅香还是小时候的那样的脸,不过,身体像是长高了一倍,更像是城里人了。

“听说你改名字了,叫齐浔。”梅香大声笑着说。

我笑笑说:“四年级的时候,改的名字。”

“难怪,我觉得你叫齐家凤挺好听的啊。”梅香笑着说。

“你还记得我原来的名字啊?”我说,感受到无限的温暖。

“为什么改名字啊,你之前的名字很好听啊。”梅香依然笑着问,那微笑的样子,还有小时候的影子,让我不由地回到小时候。

我由衷地笑起来,十分开心地说:“梅香,估计只有你还想起我之前的名字啊。梅香,你还是小学二年级的梅香啊,一点都没有变啊。”

梅香对着我转过身去,故意让我看她后脑勺,然后开心地笑着说:“辫子好长,减掉了,现在烫发啦。”

我看到柜台上长长的辫子,立刻就想起小学二年级时梅香的小辫子。那时我很想伸手去摸,但不敢去触碰。如今依然有一样的感受,梅香就像是我内心里呵护的公主,而我,只是她的奴仆。

“辫子长吧,一直没有剪过哟。”梅香依然那样笑着,和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的那种感觉差不多,我似乎有些陶醉了。

我感觉自己错过了什么,眼泪再一次奔涌而出,使劲眨眼,对着梅香勉强笑着,不解地问:“多么漂亮的辫子啊,怎么突然要剪掉?”

“我要结婚了。”梅香依然是那样的笑着,非常可爱的样子,“到时候来喝喜酒哟。”

我的内心里一阵难过,眼泪在眼眶里乱转,极力保持着微笑着对着梅香,很想问梅香和谁结婚。

陈克禄在一旁笑着说:“桂香的男朋友是闫小风,听说还是你的初中同桌呢?”

“闫小风?”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说和你的同桌啊。”梅香笑着说。

“是,是同桌。”我说。“秦市中学二年级是同桌。”我想起闫小风的老爸做化工老板,家里很有钱,那时候家里就买了小轿车,估计现在的财富更多了吧。我想到这里,忽然有种担忧,但又不好说出口。过了很久才问:“你们什么日子结婚啊?”

“十一月二十。”梅香笑着说。

我点点头。

“这不是齐浔吗?”理发店外有个人问,声音似曾熟悉。

我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着时髦,戴着蛤蟆镜的男士正朝我看。我看着并不认识的男士,手腕上戴着一块金灿灿的手表,皮鞋擦得铮亮。

“不认识我啦?”还是那个似曾熟悉的声音问。

我摇摇头,感觉到来者不善,便不想理会,便想和梅香告辞。

“看来,你是真的不认识我了。”来者说着摘下蛤蟆镜,露出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是你啊。”我对着闫小风笑着说。

梅香指指我羊毛衣,问:“你女朋友帮你织的?”

“不。”我连忙改变意思笑着说,“是啊,是啊。”

梅香笑着说:“真好看啊。”

“真不错哟。”闫小风也看着羊毛衣得意地笑着说。

我不知怎么的有点反感闫小风,当着梅香的面又不好表现出来,但杨俊峰在场不便和梅香说什么了,于是笑着说:“你们先忙,我回去了。”

梅香对我挥手示意再见,再次回到椅子上。

我依然想着肖依萍,直到腊月里,我终于收到了肖依萍的来信,无比激动地急忙打开信,一字一字看:

齐浔:

你好!

我马上就要结婚了,日子定在腊月二十四(一月二十日)。

请你务必过来参加我的婚礼。

希望你能来。

我们也能见一面。

谢谢!

肖依萍

一九九零年一月十五日

我看完信,感觉晴天霹雳,为什么是这样的,为什么呢?莫大的悲痛袭来,心里无数个声音叫喊道:不可能的,不可能!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呢?肖依萍,究竟是怎么啦,肖依萍,这不能啊!

我躲进了宿舍,再一次打开信,认真地看着每一个字,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

我趴到床上呜呜地哭起来,好一阵子,周围一片宁静。

我看看挂历,一月十九日,明天就是二十日,也就是腊月二十四,那么明天,肖依萍就是别人的新娘了,这是真的吗?我走出厂门,静静地走着走着,不知道往哪里去。

明天去,我想,一定要阻止这个婚姻,一定要把肖依萍夺回来!然后想着可能遇见什么事情……想着想着,时间已经到了凌晨。

我慢慢往厂宿舍走,想到了沙市宿舍小院里的两棵高大的树,依然不知道那是两棵什么树,还有那群伙伴,他们去了哪里?多么可爱的一群朋友啊,你们都好吗?最后,脑子里全是肖依萍的影子,不由得猛地大叫一声:“肖依萍——”

周围依然是一片寂静!

我内心里还是坚定我是真心实意的爱着肖依萍,也相信肖依萍是爱着我的,但是,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呢?我感到十分心痛,恨不得马上去肖依萍家里,找她的家人理论一番。

渐渐地,我的情绪似乎平静下来,试想着肖依萍现在是结婚,不是之前和自己是谈朋友的关系了。她的亲戚朋友,怎么看我呢?我是什么身份去呢?我一心要在小学教书,我也不能做上门女婿啊。我为什么要去闹呢?

我心里还是爱着肖依萍,既然是爱肖依萍,就应该放手给予她最好的幸福生活。我想,这个时候,为了我爱的人,只要她感觉到幸福就可以了。

我不会去参加肖依萍的婚礼,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更不可能亲眼去看肖依萍和别人结婚。

一九九八年国庆节,学校放假三天。心想,十年了,心里一直牵挂着肖依萍,她过得怎么样啊?我想,这一次一定抛开一些杂念,去看一看肖依萍。于是,勇敢踏上去沙市的汽车,然后,转车到了弥市。

我感觉越来越向肖依萍靠近了,心里无比的喜悦和激动:肖依萍,你现在怎么样了,孩子几岁了,是男伢,还是姑娘?

汽车驶到渡口,现在的渡口比十年前大多了,繁华,热闹非凡,已经看不到一点熟悉的痕迹,我心里一直在想:我现在去看肖依萍,是真实的吗?我感觉我像在云里飘一样。

汽车直接开到汽渡船上。我闭着眼睛,感受着船徐徐向前,好久好久,没有这样的自由,没有这样的放松我的心情了。

船靠岸了,我迅速上岸,这里空气好清晰啊。汽车载着我上岸,疯也似的狂奔。路上的景物似曾熟悉。

终于,汽车到了弥市镇,我下车,如今的路面宽了好多,两旁是高楼耸立,街面上人来人往。

我想找到曾经和肖依萍分手的地方,寻找了好久,好像是大概的一个位置,站,感觉,肖依萍还站在那里,她的眼里噙着泪水……

我走到大堤,大堤上也新盖了很多的楼房,好些漂亮的铺面,再也没有人摆地摊了。

我一步一步走着,低头看着大堤路面的无数条干枯的裂缝,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手掌一样。

走着走着,内心里涌现出很多懊悔,这是我一生的遗憾,永远不能弥补的遗失的东西,但无法挽回了。

再次看到小学的上空飘荡着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无比温暖和亲切。走近学校,从高高的堤坝看到学校的操场干干净净,教室里的窗户擦拭得干干净净,课桌摆放整齐。

我走到那条小路,这是通往肖依萍家的小路,忽然有种特别的幸福,我想肖依萍现在忙什么呢?会不会还在棉花田里呢?现在在做什么呢?

渐渐地,肖依萍离家越来越近,心情变得尤为复杂:我想马上停住脚步,回转过去。因为,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不想打扰到肖依萍了,就这样让肖依萍好好的生活;然后又想,日夜思念,一直想来看看肖依萍的心绪又支配着我向前走,今天好不容易来,怎么能轻易放弃?放弃今天那将是什么时候才能和肖依萍见面,已经等待了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

越来越近,越来越来紧张不安起来,我想:见到肖依萍怎么说呢?肖依萍一定会哭,我也会哭的。

快到门口,门口坐着一个老妇人晒棉花。

我停留了一会,还是坚持走到肖依萍的门口。

肖依萍的家门没有多大的改变,只是十年了,房子陈旧了很多,依然是熟悉的房子。

我走上前,小声问:“婆婆,请问,这是肖依萍家吗?”

“这是肖依萍的家,你是?”老妇人有点惊奇地问。

“我是她的一个同事,以前的同事。今天顺路,来看看。”我说,看着陌生的老妇人说。

“好的,到屋里去坐。”老妇人让我走进里屋。

“肖依萍呢?”我问。

“到外地打工去了。”老妇人说。

“去哪里打工了?”我更加迫切地问。

“BJ。”老妇人说,“肖依萍的妈妈在厨房做饭。”

我急忙走到厨房,果然看到了肖依萍的妈妈。

“伯母,您好,你还记得我吗?”我问。

“哦,认识认识,都十年了啊。哈哈。”肖依萍妈妈惊奇地看着我,笑着说。

我的眼泪差点流下来了,说:“是啊,我总是想起肖依萍。所以,今天来看看肖依萍,早都想来看看你,看看肖依萍,但……”

肖依萍妈妈急忙说:“小刘的妈妈也在这里,小刘是肖依萍的那位。”

“肖依萍去BJ了?”我问。

“这几年都在BJ。”肖依萍的妈妈说。

“在BJ做什么呢?”我问。

“做装修。”肖依萍妈妈说。

“她什么时候回家?”我问。

“春节就回来。”肖依萍妈妈说。

我的心,一下子凉透了,心里面巨大的落差,此时,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怎么不常来玩呢,肖依萍的一些朋友,总是过来玩。”肖依萍的妈妈说。

这时,从后面走来一位老妇人,我看时,就是刚才见到的那位。

“这是小刘的妈妈。”肖依萍妈妈很平淡地说。

我敏感的知道肖依萍妈妈的话里面有种意思就是说,说话不是很方便,要多加注意一下。

我很明白这一点,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嘴巴停下来了,装着很平淡的样子。但心里,好像再一次失去了肖依萍一样。心里空闹闹的,这都是上天的安排吗?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吗?

小刘妈妈也感觉到我在这里有什么不妥一样,借故走了。

我问:“肖依萍过得好吗?”

“好,很好。”肖依萍妈妈平淡地说。

“有孩子了吧?男伢,姑娘?”我问。

“男伢,六岁了。”肖依萍妈妈说完,又问:“你呢,结婚了吗?”

“我……”我不知道说什么了,很想哭,控制一下情绪,良久,我说:“依萍结婚的时候,要我参加她的婚礼,当时,我不方便就没有来,这次来,算是弥补那一次吧,我想去肖依萍的房间看看,好吗?”

肖依萍妈妈连忙说:“好的,我带你去看。”

我跟着肖依萍妈妈上了楼,走进卧室,里面的一切经历十年,不在光亮,但依然摆设整洁,朴实,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

我立刻退了出来,感情上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这些本来应该是我和肖依萍拥有的生活环境,但这些却是肖依萍和另外一个人的生活空间。

我越发不能控制情绪,想立刻就离开,一刻都不想停留了;又想起上一次那样冲动,却等待十年再一次来。于是强忍着情绪,不让自己的腿迈动。

这里的一切,早已不属于我,我想,忽然想着带点肖依萍的什么东西,或是做个纪念。日后应该是不会来了,所以这一次来,应该是人生的最后一次来访。能带什么东西走呢?我左思右想,不知道能拿走什么。

“我还想看看她的照片。”我说,希望肖依萍妈妈能找来肖依萍的相片。

肖依萍妈妈拿出一个册子,肖依萍个人的照片很少,主要是结婚时的照片,肖依萍一家人的老照片,还有小男伢的照片。我一一看着,眼泪再一次无法控制不住掉落下来。

“我想要一张肖依萍以前的照片,没有结婚之前的照片。”我喃喃自语,像是对自己说的,心想,也许带走一张肖依萍的照片,内心里或多或少一些安慰,算是不虚此行。

肖依萍妈妈和我认真寻找着,终于,找到一张学生时期的照片,一张黑白的照片,我仔细看着:

那时候的肖依萍,一张稚嫩的脸。

肖依萍母亲笑着说:“这是她上中学时照的,呵呵,还有一颗衣服的扣子都扣错了。”

我忍着伤心的情绪,笑笑,说:“就这张吧。”

肖依萍妈妈取出来,递给我。

我郑重地接过来,放在上衣贴胸的口袋里;同时感觉到肖依萍在我的胸口上,暖暖的感觉。

我随即下楼,肖依萍妈妈留我吃饭。

我说:“不吃了,我要走了。”说完,装着很开心的样子。

“你就这样走了,肖依萍会怪我的,她会不高兴的,吃了饭再走吧。”肖依萍妈妈说。

我听了肖依萍妈妈这样说,想到十年前的匆匆离别,我想:以后,凡事都不要这样急躁,应该成熟一些,今天既然来了,还是多呆一会吧,不知道下次来,是什么时候呢?或许,不会来了。我还想问问关于肖依萍的许多事情,所以答应留下来吃饭。

我随着肖依萍妈妈重新来到厨房,厨房的格局基本没有变,那根吊着水壶的绳子不见了;看着灶台,自然想起当年为我煮鸡蛋的情景,眼睛里沁满了泪水。

我泣不成声地说:“真的错过了一次机会,我真的是爱肖依萍的,肖依萍也是爱我的,我们应该在一起的……”

肖依萍妈妈突然打断了我,说:“我们也很后悔,不该强行要你来做上门女婿,二姑娘也没有考上大学,嫁出去了,我们也是错了。”

“依萍过得好吗?”我问。

“哎呀,怎么说呢。孩子,话又说回来,事情都过去这么些年了,都不好说了,哎——”肖依萍妈妈用手抹了一下眼泪。

“我的真的是……”我的感情像闸门一下子打开了,犹如奔腾的洪水,我控制不住的哭了起来,一个劲抹眼泪。

此时此刻,依然能感受到我心底的真爱,就是肖依萍,但现在的情况是,肖依萍已经结婚。

我压抑着内心的情感,小声问:“这些年,肖依萍有没有提起我?”

肖依萍妈妈摇摇头,一言难尽的样子,过了一会,才说:“开始三年,不知道为什么老是吵架。这几年在BJ做装修,肖依萍在那做饭。”

我听到这里,心里不免有一种酸楚。

肖依萍妈妈又说:“我们日子还是过得去,没有什么。”

这时,一个六七岁的男伢走了进来,黑黑的脸,穿一套学生服装,跑了进来。

肖依萍妈妈说:“这就是肖依萍的孩子。”

我看到一个皮肤黝黑的小男伢,大约五六岁的样子。

小男伢也好奇地冲我笑笑。

我拿出一张纸币,塞给小孩,说:“叔叔今天没有买什么,你拿着去买点糖果吃。”

肖依萍妈妈不让小孩接钱,但是小孩笑着接住钱。

肖依萍妈妈催小孩叫叔叔。小孩子顽皮地笑了,没有叫。

我看到了肖依萍的孩子,和肖依萍有点像。这是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一个现实,我还是想离开这里,内心里再也无法接受这一切。

我向肖依萍的妈妈告辞,没有说出话来,就走了。

我走出来,恰好在路上遇见肖依萍姑姑。

肖依萍的姑姑笑着说:“齐浔,我早就看到你来了,所以来看看你。”

“你还记得我啊?”我好像要哭起来。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也不要提它了。”肖依萍的姑姑说。

“我理解,十年了。我会很理性的面对这些事情的,你放心吧。”我说,“当时,我写了好几封信,都没有回信?”

“你和肖依萍的感情,我是很清楚的,但是肖依萍家里的情况,就是为了招上门女婿。”肖依萍姑姑顿了顿,说,“肖依萍结婚,都是父母逼迫,没有办法,开始三年,两人感情一直不和,如果你那个时候来一趟,就好了,肖依萍好苦哦,到了第三年,他们被迫在住在一起,第四年才生了这个孩子,这几年去BJ打工去了。”

我听了,大吃一惊,侧过脸去,我不想让肖依萍的姑姑看到我的脸,此时的我,眼里的泪水,奔涌而出。

许久,我才回转过头来,问:“你知道肖依萍在BJ什么地方吗?”

“你想去找肖依萍?”肖依萍姑姑问。

我没有说什么,愣愣地看着肖依萍的姑姑。

“齐浔,你们都结婚了,都有孩子了,为了我的家,为了孩子,都不要再想这些了。”

我很想说,我结婚了,但又离婚了,但什么都没有说。

“春节的时候,你带着你的爱人和孩子来肖依萍家里,来我家里也行,来玩玩,就可以了。”

我感激地望着面前的肖依萍的姑姑,只有她明白我和肖依萍的事情,懂得两人之间的爱;这一次,我没有说出目前的窘境。

“我写给肖依萍的信,肖依萍都收到了吗?”我再次强调问。

“齐浔,你听我再说一遍,过去的事情,就让它们都过去吧,好吗?”

“那肖依萍真的过得好吗?”我问,希望从肖依萍姑姑那里得到最真实的答案。

“肖依萍现在过得很好,你也希望她过得好,不是吗?”肖依萍姑姑说。

“从肖依萍结婚之后,我就开始控制我,不要来打扰她,但是,这么多年了,我发现还是爱肖依萍……”我说,“等到今天,已经是十年之后,我再次来看看依萍,今后,我不会再来了,但依萍,会一直在我心里面。”

“是我们对不起你们两人。”肖依萍姑姑抹了抹眼泪,长叹一口气,说:“当初,都以为你是个坏孩子,脾气又不好,要你做上门女婿,是考虑到你脾气大,生怕你对依萍不好。我们太爱依萍了,又给予她太多的管束,这都是错误的判断,齐浔,原谅我们,原谅肖依萍,好吗?”

这时,我哭出声来,压抑着情绪说:“我只怪自己,一心扑在工作上,耽误了我的婚事。”

我发疯似的摇头,也许,都是上天的安排。我此次来看依萍,依萍却去了BJ。当初来的时候,只是想看一眼肖依萍。就这么简单的一个要求都无法满足,生活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所以,坦然接受一切吧。

我告别了肖依萍的姑姑,走上了大堤,悄悄地,我的眼睛再次湿润起来,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肖依萍,你知道吗,我这一次,就是想来看看你的,可是,你偏偏不在家里;以后,也许,再也不能见面了,永远都不能见面了。

肖依萍,我问你,你在BJ过得好吗?

站在大堤上,向着BJ的方向望去,无限失落和悲痛。

我想,为了依萍,也为了自己,继续寻找新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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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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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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