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8. 三更君 跟他并肩而立,生死与共……
想到会对上那么棘手的人物,俞星臣对于薛十七郎的安危,竟有点担忧。
从乐阳县赶回京内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
小郡主在杨仪的车驾中,竟是睡了一路。
她先前玩闹的太厉害了,意犹未尽,上了车后便困乏起来。
杨仪望着她呼呼大睡的安然容颜,心中很是羡慕。
直到紫敏睡梦中喃喃地叫了声:“十九哥、唔……”她撒娇一般,甚至还咂了咂嘴。
杨仪屏住呼吸,看的心惊。
思来想去,本来想叮嘱紫敏几句,可她一直没有醒来。
直到进了京,此刻看时辰,宫门还未关。
十字路口,俞星臣驻马,目送杨仪车驾在蔺汀兰跟姜侍卫一行护送下向着皇宫而去。
而在午门之外,几名内侍手中提着灯笼,正焦急等候。
他们早得到消息说小郡主今日会回来,谁知延误了半天,正担心宫门落锁也不能回呢。
见车驾停住,他们急忙靠前,先行礼道:“永安侯,皇上有旨,传一并入宫。”
杨仪看看天色。
这会儿入宫,只怕就得在宫中过夜了。
但皇帝发了话,自然无法推诿。何况她也还有事禀明。
蔺汀兰进车内将紫敏抱了下来,跟杨仪道:“走吧。”
才进午门,紫敏终于恍惚醒来:“这是哪儿了?”
蔺汀兰道:“回宫了。还睡。”
紫敏听见,顿时一个激灵:“这么快?”
蔺汀兰看了眼旁边的杨仪,低声对紫敏道:“你可想好了见了皇上皇后、还有太后娘娘,该怎么回话!”
紫敏眨了眨眼:“哦……”也不知她到底懂了没有。
出乎杨仪意料,紫敏没有到政明殿,而是被太监们引着先去太后跟皇后那边儿了。
倒是她,先被带到了皇帝寝宫。
江太监趁着没有人留意,小声提醒杨仪:“这么晚了皇上还召见,不知是有什么大事,千万小心应答。”
杨仪也有同感,总之不太像是好事。
等里头一声宣,杨仪进内,鼻端只嗅到一股龙涎香混合着降真香的气味,味道十分复杂,有些许醒神。
魏明从内殿出来,对着杨仪招手。
杨仪忙紧走几步。
魏公公迎住她,瞥了眼身后,欲言又止,只笑道:“听说永安侯又去了乐阳县,不知是何事?”
杨仪道:“是有些误会,并无大碍。”
这会儿里间皇帝道:“你今日不回来,朕还以为,又如同上次海州之行,不告而别了呢。”
杨仪上前行礼。
皇帝撇了撇衣袖,从里头走出来,仙气飘飘地坐在了龙椅上:“还知道回来,总算不错,有些进步了。”
杨仪听出这其中的嘲讽之意:“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皇帝哼了声,目光沉沉道:“你不是跟林琅说了么?要去北境的。”
杨仪屏息,原来果真是为了此事。
不错,杨仪之前去太医院见过了林琅,跟他谈的,就是要离京去北境的事。
当时林琅踌躇。还劝过她。
本来杨仪想跟皇帝禀告,谁知正赶上皇帝“不便”。所以才耽搁了。
皇帝知道,自然是林院首已经禀明了。
如此倒也省了杨仪的事,她便道:“回皇上,臣原先想亲自跟皇上请命,只是……”
她白天来过,这种事皇帝当然不会不知。
皇帝道:“你说‘请命’,请什么命。”
杨仪道:“其实臣已经同林院首说过了,之前就曾提过,本朝各州县府地,所需的医官本就少,尤其军中随军医官极为匮乏,所以臣想前往北境,希望可以尽绵薄之力……有所改善。”
皇帝啧啧道:“那你这时间选的可真巧,正好是在薛十七郎离京前后脚,你是要去医官的呢,还是单单是为追着他的?”
“回皇上,只怕两者都有。”
皇帝吸了口冷气,似乎没想到她竟这样直接。
魏明又惊心又担忧,只恨自己插不上嘴。
“那朕不许呢?”皇帝哼了声:“你是不是也要像是上回的海州一样?”
杨仪道:“求皇上恩准,臣是一定要去的。”
皇帝冷笑:“那你还要什么恩准,就算朕不答应你岂不是也要想方设法前往?你眼里哪里还有朕。”
杨仪跪倒:“皇上……”
“又来这罚跪一样的!”皇帝道:“知道你心大,也没有多限制你吧?你在京城内也一样能治病救人,为了一个薛十七而不顾劳乏千里迢迢,到那种荒蛮危险之地,能有什么好的?你还是老老实实在京内,别想那些不切实际的。”
“皇上,”杨仪垂首道:“京城之中,好大夫如过江之鲫,不缺一个杨仪。”
“谁说不缺!”皇帝呵斥:“今日太后还跟朕夸赞,说你是无可替代之人!你倒是敢说这话。”
杨仪道:“皇上……求皇上开恩,薛放手臂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臣实在不放心。”
旧伤在身,又去那种地方,倘若再添新伤,又如何了得。
“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他!”
杨仪把心一横,垂首:“皇上说的是,臣确实不放心,不管他去哪里,臣都想……跟他并肩而立,生死与共。”
“混账!”皇帝发出磨牙的声音:“你又来惹朕生气!”
“臣不敢,请皇上宽恕。”
皇帝却铁了心了:“总之这次你别想,朕不会答应,也不许你去。”说完后皇帝起身,拂袖入内。
魏公公提心吊胆地听到这里,无奈过来:“永安侯……”
虽不知何故,魏明却清楚皇帝不喜欢杨仪对薛放关心太过,可偏偏杨仪就要往皇帝眼睛里戳。
魏明语重心长:“你又是何必呢?男儿志在四方,领命御敌,是小侯爷必须为之,你就在京内安心等他凯旋就是了。何况你这身子难道自己不清楚?往哪儿凑什么热闹?虽说你是大夫,但那北地苦寒,此刻虽才是八月,但那边儿已经飞雪连天,天寒地冻的了,你去了如何禁受得了?”
顿了顿,魏公公显然很知道该怎么安抚人:“若是你受不住有个头疼脑热,小侯爷又怎会放心,你去了帮不了他,反而是给他添了乱呢。你自然是聪明的人,难道这道理也想不通?”
杨仪轻声道:“公公、我知道你是好意,也知道皇上的意思,可是……他在哪,我就在哪。我放不下他,在得知他要外调之时,我已经做足了准备。只是没有告诉他。”
魏明悄悄往后看了眼。
杨仪继续道:“或许,公公不要把我看成一个女子,也不要把我当作跟他订了亲的人,而是把我看成他的……同僚,是跟他并肩作战的一个士兵,大概……便能理解我的心情了。”
什么?这是什么话。简直闻所未闻。
但魏明被震撼了。
他呆呆地看着杨仪,眼圈不知不觉竟红了起来。
本来有一万句的话会说服她,可听着她这最简单、甚至有些许可笑的两句,竟把魏明心底那所有的言语都打乱了。
“你、你……”魏明失语,“你真是……”
他不知该怎么说,只能起身向内殿走去。
而在内殿入口,皇帝站在那里,这些话,他显然也听见了。
蔺汀兰送了小郡主去了太后宫中,又见了皇后。
皇后喜极而泣,先是假作恼怒地喝问了几句,又将紫敏抱入怀中,喜极而泣。
这天晚上,便命紫敏在自己宫中歇息。
蔺汀兰放心,折回了政明殿。
其实在半道,就听说了杨仪又“惹怒”了皇上,至今还在殿内跪着的事。
他的心一紧。
里头杨仪孤零零地跪着。
外间,江太监跟姜斯两人,也直挺挺地陪着跪。
蔺汀兰目不斜视地到了内殿,正看到杨仪半身晃动,他闪身上前将她扶住:“怎么样?”
灯影中,杨仪的脸色格外地白:“没、没什么。”她低声道。
白天来回颠簸,劳心劳神,这会儿不能好好休息,还这么着,如何受得了。
蔺汀兰忍不住道:“你怎么这么傻?把自己熬怀了,难道对他就是好事了?”
杨仪没力气跟他对嘴,只勉强牵了牵嘴角。
蔺汀兰虽恨她不肯自己保重,但又无法坐视她受苦。
正欲进内求情,却给杨仪拉住:“别去。”
蔺汀兰垂眸看她,杨仪道:“这、跟小公爷无关,不必为我、如何。”
他呵地笑了:“你只管这么说,但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
话未说完,外间道:“邵贵人到。”
杨仪神疲力倦,几乎没想起邵贵人是谁,起初还听成了是盛贵人。
等到青叶经过身边的时候,她才想起。
青叶默默地看了看她,并没有说话。
此刻里间魏明迎了出来,满面堆笑地请了青叶入内。
能让魏公公亲自相迎,又笑的那样亲和,可见青叶在皇帝面前确实是“当红之人”。
可杨仪不知道青叶这个时候来是什么意思。
她应该是听说自己跪在这里,是故意挑这个时候?还是……跟皇帝约好了的?
杨仪已经想不明白,因为体力匮乏的缘故,她跪都跪不稳。
蔺汀兰本想入内,但是因为邵贵人来了,他略一琢磨,反而没动。
只站在杨仪身旁,把她向着身上揽过来。
一手半抱住她的肩头,实则暗中用力搂住了,免得她的膝盖跪在坚硬的琉璃地砖上,过于受苦。
青叶进内不到两刻钟,魏明便急匆匆走了出来。
猛地看见蔺汀兰抱扶着杨仪,魏公公小声道:“小公爷快扶永安侯起身……”
杨仪神智都有点不太清楚,强撑着道:“我、我不起来……”
“啧!”魏公公道:“皇上应了,你还不起来么?”
杨仪震惊,蓦地睁眼:“皇上许我去了?真的吗?公公你不要骗我。”
魏明哭笑不得:“我哪里敢说这个谎话?是……邵贵人的功劳,是她劝和了皇上。”
这会儿蔺汀兰早把杨仪抱了起来,她的双腿已然冰凉,麻木的不能动。
魏明打量着:“快,快去偏殿。”又叫小太监:“备热水,汤饭,赶紧的!”
小太监低低道:“江公公跟姜统领还在外头跪着呢。”
魏明蓦地想起:“对了,叫他们别跪着了,快都去偏殿伺候。”
蔺汀兰把杨仪抱到了偏殿,上回她曾经在这里歇息过。
才安置妥当,江太监便跑了进来:“永安侯如何了?”
蔺汀兰叹道:“还能如何。”他索性就在榻边坐了,先给她揉已经僵冷的膝盖。
杨仪闷哼了声,抬眼瞧见:“不敢劳烦……”
“你这个样子、还想去那种虎狼横行之地?”他忍不住道。
杨仪无法挣动,索性合了双眼,细声道:“虎狼横行之地……我也不是没去过的。”
“那里跟羁縻州可不一样!别以为自己闯过了一次人头谷,就是见过天下所有的险恶了!”蔺汀兰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他忽然色变,心虚地看向杨仪。
杨仪的脸色却淡淡地,似乎没听出什么不妥:“我当然知道,只不过,十七能去,我自然也能去。”
“你跟他怎么一样?”蔺汀兰气起来。
“怎么不一样?他是人,我也是人。”
蔺汀兰屏息瞪她,半晌,他磨着牙点头说:“你跟他确实一样,他能气死人,你也能气死人!”
杨仪听见这句,却嗤地笑了:“我没有气你。至少不是故意的。”
此刻江太监端了热水进来,浸湿了帕子,给杨仪擦拭收敛。
温热的丝帕浸润过脸上,杨仪受用地吁了口气。
却觉着袍子被掀起,然后是裤管,她起初以为是江公公,无意中垂眸,才发现竟是蔺汀兰。
杨仪一惊:“小……”
那个字在唇边,好歹没吐露出来。
蔺汀兰已经将她的罗袜除下。
眼前是一只比他的手掌还要小些的玉足,真如玉雕一样精致,就是仍太过清瘦。
他看在眼里,只觉心酸。
“小公爷,让奴婢来吧。”江太监及时解围。
不多时,御膳房又送了燕窝,杨仪振作吃了一碗。
虽然身上不适,可想到皇帝答应了,心里却缓和起来。
可想想……竟是青叶帮着劝说了皇帝,此事有些不可思议。
一是皇上怎么竟能这么听从青叶的话?二来,为什么青叶要帮着自己?
但不管如何,自己终于能去北境了。
杨仪心头一阵欢快,先搁下万千思绪,入了梦乡。
在此之前,扈远侯府。
内堂传来一阵哭号声音,正是艾夫人。
扈远侯来回踱步,喝道:“别哭了,已经派人去找,未必就……”
艾夫人道:“还找什么,信上写的很清楚,这糊涂孩子,做什么这么想不开!”
扈远侯拧眉。
原来黄昏之时,艾静纶并未按时回来。
起初以为是步兵衙门那里有差事未完,谁知入了夜仍不见人影,派小厮去打听,衙门里说艾静纶早上就告了假。
据说还是“长假”,步兵衙门这里都以为他回了老家。
可艾静纶哪里是回什么老家,他竟是留了信,说自己去北境了。
艾崇志急得赶紧骑马出去找……可是这会儿城门都已经关了,要追也晚了。
而艾夫人简直不能相信,哭的泪眼朦胧,伤心欲绝,简直跟薛放离开的情形判若两人。
很快艾崇志回来,垂头丧气,过了这一夜,谁知那小子又跑到哪儿去了,要追回来谈何容易。
扈远侯叹道:“倒是想不到,静纶这般有志气。”
“什么志气?”冷不防艾夫人听见:“这是他糊涂了,不对……兴许是被十七蛊惑了!必定是十七撺掇着他去的……不然他怎么这么想不开?”
扈远侯当然知道薛放的脾气:“你少胡说。”
艾夫人道:“我怎么胡说了,他害死了他哥哥还不罢休,如今又把静纶牵扯上……他为什么不干脆掐死了我再走!”
扈远侯动怒:“说什么话!”
艾崇志也赶紧劝阻:“不要说这些赌气的话。”又安抚扈远侯。
与此同时,俞府。
俞星臣回到府里,把在乐阳县的种种禀明了俞鼐。
俞鼐半晌不能回神。
俞星臣又将此事的处理详细告诉了,知情人都已经除去,如今只有一个瞿尽忠尚在。
“瞿尽忠倒是明白如何取舍,他为保全庄内其他人,不惜亲手杀了瞿丙全,也算并非糊涂到底。”
俞鼐合眼:“这有什么用,倘若不是你们去的及时,偌大俞家,将丧于他们之手了。”
俞星臣道:“这也怪不得瞿尽忠,委实是北原沙狐过于狡狯。此人不除,只怕不管是大周还是……都将无宁日。”
“皇上已经调了薛不约前往,我看薛不约少年英雄,正堪匹敌。”
“小侯爷武力超群,就怕……用谋上未必是胥烈的对手。”
俞鼐毕竟知道他,蹙眉:“你是何意?”
“伯父,”俞星臣垂首:“我想请缨,前往北境。”
“什么?不行。”俞鼐勃然色变,简直比方才听说了瞿家庄出事还要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