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4. 二更君 青鸾信杳,黄犬音乖

444. 二更君 青鸾信杳,黄犬音乖

在太医们的照料下,空林法师的情形也开始转好。

至于空悟等人,起初死咬不肯张口,姜斯一番严刑拷打,才陆陆续续招认。

原来这空悟确实是空门中人,在主持空林之下,可他原本就心术不正,只是不敢表露出来。

直到性海到来寺内,这性海早先出过家,但性情凶悍暴戾,且又好色,屡犯戒规便给逐出了寺庙,他无处安身,只能以僧人身份四处蹭些吃喝,可恶习难改,五不时仍是要做些案子出来。

等跟空悟相识,两个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空悟打掩护,性海便又弄了些自己的狐朋狗党进寺庙内,偷吃酒肉,聚众赌博,暗暗地从香火钱里偷盗……闹得有几分乌烟瘴气。

青林寺有些和尚见情形不对,便提前走了。

而空悟他们又趁着空林病倒之时,竟把空林跟几个僧人囚禁,对外宣称空林圆寂,让空悟继承了衣钵。

从此后,青林寺里空悟等人只手遮天,其他僧人更是顺他们者昌,逆他们而亡,很快又走了一批。

还有几个耿直而心生怀疑的,聚众质问空悟,却给他们杀的杀,拿的拿,关入了地牢。

而这地牢,乃是当初寺庙方建的时候,因为盗匪横行,所以才弄了个避祸栖身之所,哪里知道如今竟成了他们作恶的魔窟。

知县不堪大用,而他们又不能在此耽搁太久,俞星臣写了公文回京,将此处情形一一禀明,并举荐了吏部的一位嫉恶如仇的官员前来接手。

正紧锣密鼓地安排处置,叶家的叶子赋匆匆地返回。

原来他们离京后,到达此处,叶子赋因为要去拜访一个旧识,又因下雨不好赶路,便暂时将两位妹妹安置在这里,回来后见兵马林立,戒备森严,一时受惊匪浅。

叶子赋一再道谢,又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本来,叶蒨儿以为叶明丫一定要抓住机会告状。

谁知明丫说道:“菩萨保佑,幸亏是平宁将军府的夏夫人跟永安侯来的及时,救了我跟姐姐,不然就不可设想了。哥哥也是的,好好地把我们丢在这里,万一有个不测呢?得亏无事。”

叶蒨儿有些惊愕。叶子赋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忙道:“以后再不了,好妹妹,这件事千万别跟家里提。”

回头,叶蒨儿跟叶明丫出了门,大概是看出了叶蒨儿的不解,叶明丫道:“哼,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可不是为了你。”

叶蒨儿只是惊奇于她竟然不说自己的坏话,叶明丫带她走开了几步,才道:“夏夫人那句话,提醒了我,你还记不记得舜州府陈家的事?他们那个四姑娘。”

叶蒨儿听她提醒,微微一震:“是那个……病死的四小姐?”

陈家也是舜州有头有脸的士绅之家,他们那四小姐年纪最小,生得绝色。

那日她出城,却被些浪荡子盯上,竟一拥而上围住调戏了好一阵儿,等家奴赶来,已经是衣衫不整……等等,但也并未失了清白。

四姑娘回到家里后,大概是受惊过度便病倒了,请大夫治而无效,不出几日,竟就死了。

“嗤,病死?”叶明丫冷笑了声:“哪里是病死的,是陈家嫌弃她丢人现眼,又觉着毁了名声自然也嫁不出去了……便自己弄死了的。”

叶蒨儿其实也风闻过,只是不知真假。

可没想到叶明丫竟也知道这件事,叶明丫是嫡女,跟陈家内眷来往的颇多,也见过四小姐几次,她这么说,当然不是随口捏造。

叶蒨儿屏息:“真的是……怎么忍心。”

“忍心?一条命跟府里体面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叶明丫低声。

她是嫡出的,叶家等级森严,加上叶蒨儿的生母是丫鬟出身,她天然就鄙视叶蒨儿……但对陈家四姑娘,一旦想起来,心有余悸。

那么如花似玉的一个人,说弄死就弄死了,再不复存在。

那条路她也常常走,假如那日出事的不是陈家似小姐而是自己,那……

先前叶明丫满口的鄙夷叶蒨儿,但实际上她心里也是因受惊过度,无法可想,就只能把火气发泄在自己看不上的人身上。

不料夏绮一句话提醒了她,让她意识到自己跟叶蒨儿现在正处于跟陈家四姑娘相似的窘境中。

家里的人虽然疼爱自己,但陈家的人在事发前又如何不疼爱陈四?他们可以容忍她刁蛮任性,觉着无伤大雅,但一旦涉及名节之类,就没法儿说了。

尤其是身陷在魔窟之中,夏绮说的对,这是跳进黄河洗不清的。

她的眼里叶蒨儿不干不净,但在别人眼中,她跟叶蒨儿又有什么区别。

“反正就咬死是夏夫人跟永安侯相救,她们也都是女子,就算传出去也没人敢说什么。”叶明丫叮嘱:“告诉你的丫头,想活命,就把先前的事情烂到肚子里。”

“知道了。”叶蒨儿吁了口气,但同时心里却又隐隐地一宽。

这仿佛是第一次,她觉着自己跟叶明丫是站在同一境地的,因为在她们面前的,是如山般的叶府的“名声体面”。

何况叶明丫也不算是说谎,只是忽略了一些细节而已。

他们两个是刚落入了贼人之手,后脚夏绮跟艾静纶就来了,所以当时夏绮还看到他们在门口没来得及给挪开的马车。

倘若夏绮来晚一步,而此后又无杨仪众人及时救援……那事态自然无法可想。

叶子赋到底去谢过了夏绮跟杨仪,才带了叶蒨儿跟叶明丫出寺庙,先行启程。

寺内,艾静纶也已经醒来,才睁开眼睛,他看见空空如也的双手,即刻挺身欲起:“徽儿呢?”

榻边的夏绮笑,把怀中的婴儿给他看。

艾静纶望着那婴儿天真无邪的脸,一下子又跌了回去:“哎哟,好疼!”直到此刻才察觉身上疼痛难当。

杨仪在夏绮身后走过来:“知道疼了?”他的手臂上,肩背上有多处擦伤碰伤以及刀痕等,可见当时为了护着徽儿,他是竭尽了全力。

艾静纶赶紧又要爬起来:“仪姐姐……你怎么……”

杨仪轻轻摁住他道:“只许你偷偷摸摸地出京,不兴我也同去?你好大的胆子,扈远侯叮嘱我,一旦见到你,立刻把你送回去。”

艾静纶听她前半句,知道她也是要北境,又惊又喜。

听见后面一句,唯恐她是当真,也不顾伤,打躬作揖道:“好姐姐,你千万别送我回去,我好不容易走到一半儿了……我想跟十七哥一起啊!”

杨仪道:“你想跟着十七,为何不正大光明同家里说?”

艾静纶的神色变化,终于道:“我不愿意说,一来他们不会答应,二来……仪姐姐,总之我不能留在府里了。”

杨仪察觉他的语气跟脸色都有点不对:“有什么事么?”

艾静纶看看她,又看向旁边的夏绮。

“你犹豫什么?难道不知她是什么样儿的人?”夏绮哄着孩子,一边淡淡道:“有什么话你不能跟她说的?就算你谋反,告诉她也是无事的。”

艾静纶嗤地笑了,又舔了舔唇。

艾夫人是他的姑母,对他又极好,他不能把那些冷血残忍的话如实告诉,只说道:“姑母对十七哥很有偏见,我自知劝不妥的,我、我不想……夹在中间。索性就跑出来,让他们知道……我是心向十七哥的。”

杨仪听了个大概,毕竟她知道艾夫人对于薛放的敌意。

她一笑道:“你跑出来不要紧,他们可并不觉着你向着十七,还以为是十七撺掇了你呢。不过既然出来了,那就不用想了。”她看看夏绮:“姐姐,我本想同行,但你们身上都有伤,又带着孩子,不宜紧着赶路,但我……”

夏绮会意道:“你担心什么?你们先行就是了,这次是注定要在这里停一停,我才心血来潮要来见空林师父的,以后自然是到那正经客栈投宿,断不至于如今日这样,你只管去。”

杨仪见她甚是善解人意,松了口气。又看艾静纶。

艾静纶看她不打算送回自己,便又眉开眼笑道:“绮姐姐是要到广安州,我陪她到哪里,自然再去跟十七哥和仪姐姐汇合。”

出了院子,杨仪去寻胡太医等,不料刚进门,就看到俞星臣也在。彼此正说话。

她心头一顿,想也不想就转过身。

可刚要走,身后张太医已经看见了她:“永安侯……”

假如这时侯她假装没听见走开,倒也成。

但杨仪改变了主意。

她回身,忽略俞星臣注视的目光。

走到跟前,见众人行礼,杨仪若无其事地:“我正想来问问,空林法师等几位的情形如何?”

胡太医道:“已经能进些米粥了,唉!真真是惨绝人寰,幸而空林法师他们常常行那个什么佛家的‘断食’修行,这才能熬得过来。要是我……早转世投胎了。”

张太医最不爱听他这话:“你不会说话,就把舌头给那会说的人去。”

胡太医呵呵了几声,又忙对杨仪道:“对了,我们正在问俞巡检,原来他跟咱们是同路的呢。”

“对啊,俞大人被皇上钦点为定北军的监军,统领北境忠勇军,这下可好了,咱们路上又有作伴的了。”张太医也喜形于色,忘了顾忌。

杨仪却并无任何喜色,拧眉看向俞星臣。

俞星臣道:“永安侯有什么安排?”

胡太医突然瞧出点东西来,悄悄地对张太医使了个眼色:“方才一个和尚说肚子疼……去看看。”两个人竟悄悄撤步走了。

杨仪垂眸:“我不很懂,为什么俞巡检竟也会往北境去?就算是官职调任,朝廷应该也不缺一个合格的监军吧。”

“大概是皇上觉着我可以胜任……毕竟也算是小侯爷的同僚。”俞星臣淡淡地回答:“另外,算起来,我其实是代替端王殿下往北这一趟的。”

“哦,这是好事啊……”这话,确实出自于杨仪身后的江公公。

原来此刻,杨仪身后有江太监跟小甘,俞星臣身后有灵枢。

江太监从方才听张太医说皇上任命俞星臣为监军,便一直在心中思忖。

听到这里,不由衷心地说了一句。

薛放虽有军中的资历,又是天纵英才,但毕竟是朝廷空降调任,只怕“水土不服”。

如果有了个心思缜密周全的“监军”,自然如虎添翼,事半功倍。

总比那无大谋无眼界的庸才监军处处辖制人、闹得两下不合等,要强上百倍千倍。

江太监在宫内许久,自然深知个中玄机。

小甘觉着这公事上的……自己不便多嘴。

灵枢听了俞星臣的话,眼中却透出几分忧色。

杨仪无语。

正这会儿斧头带了豆子跟黄狗从外进来,不住地叫:“小乖慢点儿,别总去欺负豆子!”

江太监回头,果真见那黄狗时不时去啃豆子的腿,不过也并不是欺负,只是玩闹罢了。

豆子也不理它,只被啃的疼了的时候才作势回头,吓唬一番。

“哟,这只狗儿叫‘小乖’?是谁起的名字?”他故意而又确实好奇地问。

江太监察觉杨仪跟俞星臣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所以打打圆场。

俞星臣道:“是我起的,让公公见笑了。”

江太医不由失笑:“俞大人起的,怎么是这么稀奇古怪的名字?有何寓意?”

俞星臣瞥向那狗儿,道:“它是黄犬,自古黄犬还有一重寓意,就如青鸟一般,代表着音讯,比如《西厢记》里有一句,‘越越的青鸾信杳,黄犬音乖’,所以才叫它‘小乖’。”

江公公大为钦敬:“了不得,怪道皇上跟群臣都称赞大人博学,连一只狗儿的名字都这么有深意,不愧是俞大人你。”

杨仪听着俞星臣说什么“青鸾黄犬”,心中却想起了有关于“性海”的解释。

正如张太医怀疑的,当时杨仪侃侃而谈,说什么“真如之体性广如海”,确实不是她自己“博学多才”,这句话,曾经是俞星臣提过的,那时候她正也不知含义,听过他的解释,自然牢牢记住在心。

此时姜斯也走了来,把外头士兵们调度妥当。对杨仪道:“大人,随时可以启程了。”

杨仪问道:“那几个贼首呢?”

“永安侯放心,那几个畜生已经先交给了观复县县衙,”姜斯冷哼道:“他们已经不能再兴风作浪了。”

他们行刑自然也有一番手段,总之只留下了那几个人的性命,免得以后无法公开处决就罢了。

而空悟众人的罪行,判个凌迟是不用说的了。

姜斯又道:“那密道里也又搜了两遍……并没有别的发现,寺庙内外方圆里也都搜过,并无余党。”

他没仔细告诉杨仪的是,在寺庙西边一片林子里,发现异样,挖了挖,竟是些尸骸。自然也是这些恶贼造的孽。

杨仪见果然无事,便道:“那……趁着天色还好,就启程吧。”

她吩咐了一句,回头看向俞星臣。

两个人目光对上,俞星臣发现她的眼神好像跟平日不太一样……素日除了发怒的时候,多半是平和宁静,但现在,竟透出几分深邃的探究之意。

俞星臣的心弦莫名绷紧,身不由己地,竟有几分似无所遁形。

杨仪道:“俞大人若没别的事情料理,尽可同行,随意而已。”淡淡地说了这句,她转身离开。

他无端松了口气。

车驾重新启程,往北而去。

又行了七八天,已经过了一大半的路程,事实上他们已经进了北地范围。

最大的变化,是天气,此刻也不过是九月,但却已经是天寒地冻,万物萧瑟。

杨仪还是头一次来北地,虽然早听薛放提过,可亲临其境的感觉自然不同。

那风又冷于硬,如同小刀子在人的脸上剜肉,有时候打在脸上硬硬的,伸手一摸,才发现不是错觉,是真的小石子跟细沙等。

幸亏在出京的时候早有准备,小甘把厚厚的毛大氅,毛比甲,翻毛靴子,甚至那狐狸毛的帽子,脖套,都找出来,给杨仪从里到外换了一套。

这么毛绒绒地一堆披挂起来,整个人突然间显“胖”了一圈,只有那张小脸被毛绒簇拥着,更显得巴掌大小,极其可怜。

而在气候之后,最大的不同,是景物的变化。

不用细看就察觉,地方越来越空旷,人越来越少……而路上五不时,竟还能看见倒地不起的人。

起初他们不知究竟,以为是喝醉了或者不慎跌倒如何的,等见的多了才知道,那是冻饿或者疾病而亡的,而其中多数,都是从定北城方向逃难回来的流民。

但这里距离定北城明明还有数百里的距离……可见北境的情形确实不容乐观。

当天晚上,他们在广安府的贤良镇上歇脚,俞星臣跟杨仪说起来,再急行个两日,就能到武威城。

之前他们一路走来,也常打听薛放的下落,五天前就得了个消息,说薛放已经到了武威。

杨仪虽然心头欢悦,但越是靠近,心又莫名的越发紧张。

他们正说着,江太监从外窜了进来:“我刚才在外,听个从武威方向过来的皮毛贩子跟人说起来,威远那边跟北原的人交了手,一个什么……新任的将军被擒住了,吓得我……”公公急得变了腔调。

杨仪身上满是厚厚地毛衣裳,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行动都因而迟缓不便。

但听了江太监这句,她整个人刷地站了起来:“是哪个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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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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