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6. 三更君 先斩后奏,刺破青天
姜斯开门之后,并不走楼梯,而是一翻身直接从栏杆内跳了下地。
手中腰刀柄在门上敲了敲,里头的侍卫得了警训,心领神会,一个个急忙起身。
斧头本正呼呼大睡,朦朦胧胧中感觉大家都坐起来,还以为是天明了。
揉了揉眼睛,他打着哈欠问:“这么快么?我觉着才躺下不多久。”
豆子跳到地上,汪汪地叫了两声。
此刻不仅仅是马蹄声,隐隐地还有马铃声,叮铃铃,有些密集,夜晚听来格外的惊人。
外间小二有点胆怯地缩在柜子后面,不敢出头。
谁知道这半夜三更来的是什么人,万一是什么贼匪呢?毕竟这里已经属于北境,时不时地跑出个盗匪、亡命之徒、甚至敌国的士兵之类,不是什么稀罕事。
姜斯振衣带了侍卫出门,抱臂扬眉,见院门外果真停下了一队人马。
其中有两人翻身下地,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粗豪汉子,身着铠甲,腰间佩刀。
他旁边一人,仿佛四十开外,三绺长须,身着青袍,同样带刀。
而跟在他们身后的,粗略打量,大概有二三十人。
此刻那两人也看到了姜斯,尤其那络腮胡的汉子,竟大踏步从外头走了进来:“你是什么人?”他打量着姜斯,毫不客气地问道。
“你又是何人。”姜斯并没有先回答,冷冷地望着对方,“夤夜前来,是为何事。”
那汉子瞪圆了双眼,满脸不信地盯着姜斯:“你敢质问老子?”他的脾气显然不佳,走前一步,几乎跟姜斯面贴着面了。
他生得比姜斯要高大,气势汹汹,但姜斯却毫无惧色,只冷然地瞥着他。
直到身后有人咳嗽了声。汉子才磨了磨牙,退后道:“老子是卫城兵备司……晁大通,你是何人?还不快说!”
姜斯听他报了名姓,才道:“京城永安侯府,侍卫统领姜斯。”
“永安侯,”汉子喃喃了声,盯着他道:“真的就是那个有名的女太医,她在这里?”
“放肆。”姜斯冷冷地说道:“你是几品官,就敢对永安侯如此无礼!”
汉子一愣,继而大声笑道:“小子,你别弄不清楚,你以为这是你们京城?放眼看看,这是北境!别说是永安侯,就算是个王爷来了又能如何?”
姜斯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眼神一沉:“晁大通?你可要小心的说辞。别真以为是山高皇帝远。”
“呵呵,”汉子笑了几声,像是想起什么,转身看了看身后众人,“对了,永安侯在哪里,怎么不见人?”
姜斯暗暗恼怒,只是也看出这汉子像是个浑人,却不用跟他动真气:“永安侯岂是你想见就见的,她自然正在歇息,你若想面见大人,请明日再来。”
“谁耐烦跟你今日明日,”汉子有些不耐烦,道:“你让开,让我去叫她。”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推姜斯,不料姜斯抬手一格,用了四五分力道,本来以为足够可以将此人掀的倒退。
谁知那汉子仅仅手臂一震,脚步停顿,却并未踉跄退后。
姜斯惊讶,此人倒是有些蛮力。
“好哇你小子,你跟我动手了?”那汉子却也意外于姜斯的手劲,两只眼睛里透出凶光。
姜斯依旧淡定自若:“永安侯休息中,谁若敢擅自打扰,只能按规矩拿下。”
“什么规矩!”汉子咬牙切齿:“告诉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惹恼了爷爷,管你是什么统领侍卫!捏碎了你的脑袋!”
姜斯道:“这话该说给你自己。”
正在对峙之中,这汉子身后另一人上前半步,他看了眼晁大通,自己温声对姜斯道:“我们因有件要紧事,想要寻永安侯‘帮忙’,听闻歇息在此处,才亲自过来相请。”
此人大概四十开外,却有些气质沉稳,又对姜斯道:“末将欧成,请姜统领息怒。”
姜斯听他还算有礼,便道:“永安侯身体欠佳,需要休息,那也得等天明之后再说罢了。”
这么一句,把旁边那络腮胡子的晁大通气的跳脚:“什么永安侯,左一个休息右一个歇息的,你小子只会这一句是不是?我偏要亲眼看看这永安侯是什么神仙!”说着竟不由分说往前冲来。
姜斯早想教训他,见他冲过来,确实有些声势,他便顺势一退。
晁大通以为他害怕了,得意:“臭小子,算你闪得快……”正欲再冲入房内找人,身后一凉。
却是姜斯的腰刀出鞘,刀尖直直地抵在了他的背心处:“站住。”
他的身法跟出手极快,莫说晁大通,连跟他那些人都没看清楚。
晁大通大惊,转头看向姜斯:“你竟偷袭?”
虽是偷袭,却也不得不承认姜斯的武功非同一般。
姜斯盯着他道:“我奉皇上旨意护送永安侯,谁敢侵扰,我可以先斩后奏。”
晁大通倒吸一口冷气。
就在此时,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的欧成笑呵呵道:“何必呢姜统领,又没有恶意,大可不用……”他面带笑意,像是要开解此事。
本来姜斯虽是那么说,但他可并没有就真的想杀晁大通,毕竟初来乍到,这些人又是兵备司的,先结下梁子反而不妙。
听此人这么说,正欲回话,冷不防眼前一花,却是这欧成上前,出手如电,一掌拍在姜斯的手腕上。
“叮”地一声,姜斯手中的腰刀竟被震飞出去!他急忙后退,惊怒不已:“你……”
“兵不厌诈。”那看似很好脾气的人微笑道:“抱歉了姜统领,这毕竟是北境,容不得你这般……”
才说到这里,楼上吱呀一声响,原来是窗户开了半扇。
几个人一时怔住,欧成,晁大通都抬起头,却见窗户旁站着一道身影,灯影下,透着几分清雅端然,不入尘俗。
俞星臣问道:“你们是卫城兵备司的人?”
起初欧成几个以为是“永安侯”,见那人虽相貌温雅,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你是何人?”
俞星臣微微一笑:“你们藏头露尾,不以真姓名示人,还想要别人跟你们说实话么?”
欧成跟晁大通对视了眼,连姜斯也面带狐疑,不晓得他何意。
俞星臣道:“卫城兵备司的官长确实是镇关将军晁大通,但晁大通是四十开外之人,似乎跟这位对不上吧。”
他的目光从那“晁大通”面上转向“欧成”:“至于阁下你,我在兵部的履历中曾看到,欧成欧副队,身长八尺,怎么,莫非是北境的风太猛烈,将阁下吹干矮了几寸?还是说兵备司谎报,这欧成本就是七尺消瘦之人?”
话音刚落,旁边那“晁大通”挺胸叫道:“胡说,老子八尺有余!你有眼睛看不清楚?”
姜斯惊怒:“你才是欧成?那你……”他看向那四十开外的武官,眼中流露出愠怒之色:“你是晁大通?!你们……”
此刻那“欧成”,也就是真正的晁大通,深深看向俞星臣:“阁下……就是曾经在巡检司任职的俞府俞三爷?名不虚传。”
俞星臣淡淡一笑,并不回话,退后离开。
灵枢上前将窗扇合上。
姜斯已经动了怒:“晁将军你这是何意?”
晁大通道:“不过是个玩笑,请勿见怪。”
姜斯冷笑:“我并不擅长玩笑等语,何况跟晁将军等也不熟。既然已经报了姓名,那就请回!”
晁大通身旁的那络腮胡子、实则是叫欧成的,闻言恼怒:“你这厮别给脸不要脸!”
姜斯冷道:“我要真这样,刚才就该一刀捅了你。”
晁大通拦住欧成,正色对姜斯道:“姜统领,我们确实诚心而来,如今已是寅时,很快天亮,不如通融……”
若他一开始这么说,姜斯只怕还肯通融,但他们竟然是隐瞒身份,竟不知何意。
若非俞星臣看出来,自己岂会知道?竟被这些人玩在鼓掌之中,故而姜斯暗暗恼怒。
正要断然拒绝,就听到身后门口处,是江太监道:“姜统领,外头冷,还是叫他们一起进来说话吧。没的都冻坏了。”
他本是好意来缓和气氛,但看见江太监之时,晁大通跟欧成、乃至跟随他们身后的几个人,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嫌恶的神色。
欧成更是直白地把江公公从头看到脚,然后往旁边呸了一口:“又是一个阉人!”
江公公从来脾气最好,何况此刻在人家地盘上,他很清楚不能得罪这些武夫。
可听见这句,他不禁也为之色变。
姜斯更是无法按捺:“你说什么?”
欧成哼道:“我没说错吧?他不是一个太监吗?”
江公公抿住唇,忍耐。姜斯道:“你们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倒也不用入内再说了,哪里来的,请回哪里去!”
欧成道:“我劝你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撕破脸就难看了。”
“你是在威胁我?行啊,你只管放马过来,看看这次我会不会停手!”
姜斯极少动怒,今晚上却实在按捺不住。
而他们两个放话的时候,姜斯这边的侍卫跟晁大通那边的人,纷纷拔刀对峙。
把那店掌柜跟小二吓得无处可逃。
紧要关头,晁大通道:“大成!”
欧成正摩拳擦掌,闻言却停住。
此刻楼上一阵轻响传来,大家纷纷抬头。
刹那,除了江太监跟姜斯等外,其他众人不约而同都看呆住了。
杨仪出了门。
她原本就睡不沉,听见豆子叫的时候已经醒了。
直到俞星臣点破那两人的身份,小甘已经帮着收拾妥当。
只不过因不外出,便没穿大氅,只穿了毛比甲,戴了帽子。
雪白的狐狸毛帽子,同色暖脖,身上白狐裘的比甲,衬着一张没什么雪色的脸,要不是那么眉眼过于俊秀,简直让人怀疑,这是个冰雪捏成的人。
欧成仰头,呆呆道:“这就是……不会吧,永安侯不是个女子么?”
晁大通怕他再说错话,便踩了他一脚。
小甘扶着杨仪到了楼梯口,江太监忙拾级而上,一左一右扶着她。
底下那些赳赳武夫们,看着她慢慢下楼,竟都没有出声。
就仿佛声音略高些,会把那雪一样、仿佛透明的肌肤震碎似的,或者心里还当她是个易碎的冰雕雪人。
杨仪下了楼梯,轻轻地嗽了两声。
姜斯已经退到她身旁,就近护着,江太监则道:“原本不叫您出来的,好不容易睡会儿,又这般冷的天儿……”
“我心里有数。”她对着江太监点头。
晁大通反应过来,虽然眼前所见之人超乎他想象,但毕竟是皇帝钦封的永安侯,而且他还有求于人。
于是上前恭敬地低头行礼:“末将卫城兵备司镇关将军晁大通,参见大人!”
他这么起头,他手下众人也纷纷俯身行军礼。
杨仪被江太监扶着在一张桌边落座,轻描淡写似乎没听见,也没看见。
晁大通很意外,又有点窘疑,抬头看向杨仪:“永安侯……”
杨仪道:“将军是在叫我吗?”
晁大通道:“这、自然是唤您。”
杨仪道:“你既然认我是永安侯,为何几番无礼,对姜统领,对我身边的公公……”她吁了口气:“你自然是轻看我,才对他们这样粗鲁。我倒也用不着晁将军来虚与委蛇,两面三刀的,你还是请回吧。”
她慢声细语,却让晁大通脸上微红:“永安侯……之前是有得罪,但,不过言差语错而已。常听人说永安侯医术超群,妙手仁心,如今有个危急病人……所以才冒昧前来,您、好歹……”
杨仪道:“要请大夫,有请大夫的规矩,这般土匪的行径,请恕我不能接受。”
晁大通倒吸一口冷气,转头看向欧成,对他做了个手势。
欧成不太情愿,可还是走上前来,向着姜斯跟江公公分别拱手行礼道:“我生性粗莽,喜欢胡言乱语,请两位大人大量,不要见怪,就当我在放屁吧!”
晁大通也道:“想必永安侯知道,此处乃是苦寒之地,官兵们甚是辛苦,我也未免有些御下不严,请多见谅。”
杨仪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们知道了,将军请回。”
晁大通惊愕:“已经道歉了,永安侯不是该同我们去看诊吗?”
杨仪淡声道:“我答应你了?我也没叫将军道歉,是你自己自愿为之。”
晁大通屏息。
欧成起初不懂,好不容易醒神:“你你、你这女人……”
姜斯快要忍到极限:“闭嘴!”
杨仪冷笑了声:“送客。”
正在这时,只听晁大通道:“永安侯不想知道,薛十七郎的下落吗?”
杨仪陡然止步,回头看向晁大通。晁将军道:“前几日,小侯爷正从卫城经过……若永安侯答应相助,我便告知他的下落。”
姜斯道:“这不用麻烦,我们自会打听。”
晁大通道:“事关机密军情,只怕永安侯探不到底细。说句不中听的,此刻小侯爷在何处,只怕只有我知道。”
他们虽在偏僻之地,岂会不晓得薛放跟杨仪定亲的事,晁大通倒也知道该怎么拿捏杨仪,便又道:“我还可以派人带路,护送永安侯尽快赶上薛十七郎。毕竟,我怀疑他如今的处境也极艰难……”
楼梯上又是轻微的脚步声。
这次走下来的,是俞星臣。
就在杨仪为薛放牵肠挂肚的时候,在武威之后的威远关外,一队人马在雪地上狂飙而过。
中间一人,骑着白马,赭红袍,外罩银色环锁铠。
地上的雪色,头顶的烈阳,两层光影映着他的脸,五官越发鲜明,那英武炽烈之气,犹如绝世神兵陡然出鞘。
在薛放身后,只有一队大概不到百骑的队伍,老关跟屠竹紧随在后,屠竹一手握着缰绳,左手中却抱着根足有一丈开外的长枪,抗在肩头上。
一簇鲜血般明艳的红缨随风摇摆,而尖锐雪亮的枪头直冲天际,看着仿佛随时都能够刺破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