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1. 三更君 不弃之人,引蛇出洞……
杨仪本来不想这么张扬。
毕竟虽然说赫连彰的心天生偏右,躲开了那致命伤,但毕竟是实打实地挨了一剑,剑刺入体内,看这昏迷不醒的情形,多半伤到了什么大脉,兴许还有其他症候。
如今已经过了几天了,假如一时处理不当,或者他的伤势有什么恶化,那就什么都不必说了。
谁知俞星臣进门后,询问过情形,便对杨仪道:“这是好事,你现在便可以告诉晁将军,赫连彰无恙,最好说他随时都能够醒来。”
杨仪很吃惊,若是换了别的什么人,自然是以为是“急于求成”了。但这可是俞星臣。
他之所以如此一定有原因。
杨仪问道:“为什么?”
俞星臣看了眼门外,灵枢正在门口,万无一失。
可是这屋内除了他们之外,却还有胡张两位太医,并小甘。
俞星臣靠近杨仪。
她闻到他身上有点淡淡地沉香气,并不是不好闻,而是太过熟悉。
杨仪觉着不适,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迎着俞星臣的目光,杨仪勉强停住,皱眉:“到底怎么了?”
此刻胡张两位也瞧出了俞巡检想要避开人,于是故意扭头,两个人对着赫连彰指指点点,商议伤情。
小甘瞅了俞星臣一眼,转开头去。
俞星臣倾身,略近杨仪的耳畔,低语了几句。
他的目光在她白皙小巧的耳垂上掠过,情不自禁看向那白狐裘镶边的比甲领口堆簇的纤细脖颈上。
又急忙慌张般刹住。
杨仪却在仔细听他的话,吃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更该谨慎行事,毕竟如今赫连彰正是危急之时,不容有失……”
“正因为他生死不知,才要尽快。”俞星臣声音很低,甚至透着几分温和,但却又是谁也阻挡不住的不由分说:“不趁机除去……以后怕无机会,岂不是让真凶瞒天过海?”
杨仪屏息,看了眼昏迷中的赫连彰:“太冒险了。我不能。”
俞星臣望了她一会儿,扫过胡张两人,终于道:“我知道你的心意,这样吧,不用你出头,让……他们去。”
杨仪眉头紧锁,望着俞星臣道:“你可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我在意的不是能不能拿到真凶,我只想要赫连彰无事。”
俞星臣微笑道:“你尽力而为,其他的交给我。好么?”他也随着看向赫连彰:“而且我想,他若是清醒,一定会同意我的话。”
杨仪无声一叹,心头沉重:“清醒?就算此刻,我还连六分保住他性命的把握都没有。”
俞星臣道:“假如因而拿住真凶,那也不算一无所获。”
杨仪瞪着他:她要的是保住赫连彰,他却总是惦记着别的。
竟让这一切仿佛是划算的买卖。
就仿佛一件做错了,至少还有另一件保底。
俞星臣知道她不爱听这话,便回头招呼胡太医过来。
胡太医被委以重任,负责出门对众人宣告这个难得一见的“好消息”。
欧成喜欢的几乎手舞足蹈,对晁秀道:“秀儿,还是你聪明,彰哥果真无事了!”
晁秀儿在高兴之余,却也有点忧虑,便走到胡太医身旁:“请问太医……”
胡太医转头:“姑娘何事?”
晁秀儿道:“这、这心生在右边儿,跟寻常人不一样,那对身子有没有妨碍?”
方才胡太医犹如一只报喜鸟,说的跟赫连彰只被针刺了一下那么轻易,就仿佛随时都跳起来安然无碍。
故而连晁秀都被迷惑,竟不再问他的伤,而只关心这个。
胡太医有点意外,这女孩子倒是心细,竟立刻想到此事了。
他一笑道:“这个嘛,我们也都是头一次见,因而不知道怎样……”
晁秀又开始担忧。
胡太医突然发现俞星臣在望着自己,那样目光深沉的,胡太医打了个哆嗦:“不过你放心,我们自然会尽力的,赫连校尉吉人自有天相,必定是会逢凶化吉。”
晁秀儿稍微宽心,合掌喃喃:“佛祖保佑。”
这时侯晁俊从外头跑回来,看他们都这么高兴,便问是怎么了,欧成将他一把抱起来,笑道:“小爷,彰哥没事儿了!你高不高兴?”
晁俊呆了呆:“啊?”
欧成以为他跟自己一样高兴的傻了,抱着他打起转来,又道:“多亏了他的心天生在右侧,老庞那一剑没有刺中,哈哈哈!”他得意而觉着有趣地仰头大笑起来。
晁俊下意识看向庞一雄,却见他立在原地,脸上虽然也挂着笑,但又不像是什么狂喜不禁的笑,倒有几分无所适从的恍惚。
同样看着庞一雄的,自然还有另外一人。
那安排所有掌控全局的人。
是日,杨仪众人便在卫城歇脚。
杨仪先是将赫连彰的伤口仔细处理过了,又按照左右相反的脉象,开了对症的药。
用“大成汤”,驱除他体内淤血,有益于他早日清醒,用“十味参苏饮”,补气宁血,针对他肺中蕴火,外伤用“归尾断续膏”、“血竭三七粉”。
如此到了晚间门,赫连彰虽仍未醒来,但总算已经稳定很多。
期间门晁大通频频探望,晁秀儿更是不放心,不过胡太医得了俞星臣授意,并没有让她靠前。
而在杨仪歇息的间门隙,晁大通终于把自己所知道的薛放的种种告知了。
原来从薛放自定北城回来,武威城中的马监军已经等候多时。
迎着他进内,马浜满脸堆笑道:“之前还以为,薛督军会在十月中到,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
其实薛放前往定北城的消息,马监军早就知道了。
毕竟卧龙山上的贼寇半日之间门被尽数斩杀……虽也有些见势不妙提前逃走的,比如那钟军师,但此事绝不可能毫无消息。
何况还有那些被解救的生还者。
这些人下山后,消息散播。起初无人知道是京城内来的薛十七郎所为,直到陆陆续续,往定北城的路上又发生几件事,才确信是薛放。
只是马监军并不说破罢了。
而在说话间门,马浜往外瞟了眼,见屠竹站在厅门口,手中抱着那柄极长的朔寒天罡枪。
马监军盯着那比一个人都高的长枪,竟分不清这是干什么用的。兵器?这么长、且看起来极重,怕是不称手吧。
薛放道:“我是个急性子,皇上既然派了差事,自然得打起精神来,因为我初来乍到,都不知北境是个什么情形的,所以之前特意往定北城方向绕了一圈。怎么马监军不知道吗?”
马浜不提,他倒是反客为主。
“此事确有耳闻,”马监军笑呵呵道:“只是未曾得到督军的确切消息,故而不敢确信。”
薛放道:“那还是我考虑不周了,不过因为仓促之间门,有所疏漏也不免,请监军见谅吧。”
马监军笑道:“哪里哪里,督军亲力亲为不辞劳苦,才令人钦佩。”
“北境这种地方,龙蛇混杂,情形瞬息万变,不敢小觑。”薛放同他“寒暄”了几句,话锋一转:“比如,最近威远那里出了什么事?”
马浜皱眉:“是,正要禀告监军,是那个皇上钦封的穆不弃,他居功自傲,擅自带人出城跟北原人交战……结果失利,此刻应该身陷敌阵,不知如何。”
薛放道:“这穆不弃,不是个人物么?怎么如此无能?”
马监军哂笑:“此人本就有些恃才傲物的,是因为上次侥幸在复州一战中出了风头,皇上亲自嘉赏,调到了威远关的,谁知越发让他不可一世的了。连我跟沈太守的话都不听,一意孤行,屡不听令。先前听说有北原的士兵在威远西野出没,他连说不说一声,亲自带人前去……我们是后来才知道的。真是岂有此理。能有今日,也不足为奇。”
此刻,武威太守沈笙来到,跟薛放见过了。马浜道:“薛督军正跟提起那个穆不弃呢。沈太守自然也深为他所苦……当初他在复州的时候,就连累了童太守因他而被贬官,现在又跑到这里来……”说着摇头。
薛放看向沈笙:“沈太守也不堪其苦?”
沈笙垂首笑笑:“我乃文官,于军事上所知有限,一切都拖赖马监军跟兵备司众人罢了。”
马浜暗中哼了声,却对薛放道:“总之对于穆不弃,薛督军莫要理会此人,不过是个南蛮莽夫,这次他若死在北原人手中,还算是马革裹尸,有个美名,就暂且不追究他贸然出击之罪,可要是他大败而归,自然难逃军法处置。”
薛放听的耳朵一抖:“等等,你说什么……他是哪里人?”
马浜道:“他是南边的口音,古里古怪,自然是个南蛮莽夫。”
薛放的心中一时转过无数念头。
他的本能发作,仿佛嗅到了一点熟悉的气息。
此刻沈笙却也看着在门外屠竹举着的那一杆枪,小心问薛放:“薛督军,这把银枪是……”
薛放道:“怎么,沈太守识货?”
沈笙起身,走近了细看,俯身之时,终于在枪身上找到了那个模糊的“杨”,他一惊抬头:“是当日镇守幽燕北地,天上将星下凡的杨延昭杨六郎所用之‘朔寒天罡枪’?!”
这一串,把马监军说的一愣一愣的。杨延昭他是知道,宋朝的名将,但什么枪什么将星,他却如闻天书。
薛放忍笑:“沈太守果然是个明白人。”这些别说马浜,连他自己也知之甚少。
沈笙瞪圆双眼看着薛放,一改先前那低眉顺目的样子:“此枪小侯爷从何得来?”
薛放道:“卧龙山上抢来的。”
沈笙双眸微闭,长长地吁了口气:“原来杀灭卧龙山贼匪的,果真是薛督军?!竟又得此绝世神兵,简直是……天佑大周。”
马监军看他情不自禁,神神叨叨:“沈太守,你说什么呢。”
沈笙正色道:“监军大人,此枪是昔日镇守北方的杨门杨延昭所用,北地辽人将他视作将星下凡,乃是辽人的克星。而杨六郎威名赫赫,甚至当初他所镇守的遂城,也被称作‘铁遂城’,而他所用的朔寒天罡枪,更是绝世神兵,枪尖能刺穿铠甲,所向披靡!如今薛督军才到,便得此神兵,岂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命?”
马浜撇了撇嘴:“你别只顾高兴,也不要拿杨六郎跟薛督军相比,据我所知这杨六郎可不怎么长命。你说这些,薛督军未必爱听。”
沈笙一愣,便有点讪讪地看向薛放,生怕他不悦。
薛放却哼道:“我倒是挺喜欢听人说这些‘故事’,不过这赶了太久的路,一身的泥尘,又累的很,想先洗洗,再消遣消遣。”
沈笙见他不计较,先是宽心,听他说“消遣”,微微色变。
马浜却暗喜,忙道:“这里虽比不上京城,不过倒也有两处可去的地方。小侯爷若是想洗浴、找乐子,我叫人带着你就是了,一应的花销也都包在我身上。”
薛放笑道:“就知道监军是个有数的。北境有你,简直是北境的福气……嗯,我本来无依无靠,有你这个体贴人在就成了。”
两人相视而笑,大有沆瀣一气的势头。
那沈笙沈太守在旁听着,目瞪口呆之余,觉着自己方才似乎的确吹的太过了,这位薛督军,好像真的不配跟杨延昭相提并论。
卫城。
晁大通对杨仪道:“后来,薛督军找到了我,问我关于马浜的事,以及那个穆不弃……我便直说了,那马浜仗着是宫内派来的,常年作威作福,他明明不懂军事,却偏偏爱辖制人,北境这里被他胡乱指挥,弄得越发一团糟。至于那个穆不弃……”
杨仪听到这里便问:“他问你这些做什么?”
晁大通摇头苦笑:“那位俞监军不是已经知道了么,薛督军是不放心那穆不弃……应该是绕过威远关,去找寻他之所在了。”
杨仪抿了抿唇。
晁大通思忖着:“还有一件事,略觉古怪。”
杨仪忙问怎样。
晁大通道:“薛督军似乎对于穆不弃很感兴趣,问我他的履历,来自南边哪里,是什么相貌……”
杨仪疑惑:“南边,那穆将军是南方来的?”
天色不早。
晁秀儿带着晁俊过来,要探看赫连彰。
杨仪怜惜这少女苦心,让把她放进来。
晁秀儿望着榻上依旧昏迷的赫连彰,泪如泉涌,却强忍着不出声,只是死死地望着赫连彰的脸,咬紧了牙关。
杨仪在旁看着,怦然心动。
良久,晁秀对着杨仪跪地,刚要磕头,被小甘制止:“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晁秀含泪道:“永安侯能救回彰哥,就也是救了小女一命了。”
杨仪欲言又止,只道:“姑娘且多保重自个儿。”
晁秀身边的晁俊问杨仪:“永安侯,彰哥真的随时都会醒来?”
杨仪没有办法当面说这谎话,但看着晁秀也眼巴巴盯着自己,她想到赫连彰身上那斑斑处处的伤:“赫连校尉忠勇无双,以前那么多生生死死都经过来了,我想,这次他也一定能吉人天相。”
虽然是场面话,但对于晁秀而言,却像是莫大的希冀。
姐弟两个出门而去。
当天晚上,俞星臣特别交代了几句。
杨仪受到戌时,便回房歇息……她确实疲累了。
这边看着赫连彰的,只有胡张两位太医,然后胡太医借口困乏,也撤退了。
张太医略坐片刻,一边打哈欠,一边交代侍从:“我到旁边屋里歇会儿,有事叫我。”
陆陆续续,这屋内没多少人了,只有门口两名药侍,不多时也开始打瞌睡。
就在四周万籁俱寂之时,有一道身影鬼鬼祟祟地从院门外闪了进来。
他小心观望周围,很快地靠近了赫连彰的病房。
见两个药侍已经靠在炉子边上打瞌睡,此人屏住呼吸,蹑手蹑脚走到赫连彰床边。
盯着赫连彰看了半晌,他终于把心一横,哆哆嗦嗦举起手中的匕首,向着赫连彰的右胸口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