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夜色已深,刮了一天的风沙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院子里悄无声息,漆黑一团。
樊晖站在窗前,此刻的心情就像外面深沉的夜色,一片黑暗,看不到一丝亮光。
回廊里忽然闪过一个身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随从走到门口,道:「长史,卢三娘求见。」
樊晖愣了愣,诧异道:「谁?」
「卢三娘。」随从道,「她没有去神都,和阿俞一起回来了,她和阿俞在门外。」
樊晖醒过神来,低头看着手里的信。
「请三娘进来。」
随从出去了,不一会儿,樊晖耳边再次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门里的烛光照在门口,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男装,行色匆匆,脸上有些倦色,但是眼睛明亮有神。
真的是卢华英。
「樊长史,魏刺史是不是去了乌芷?那里现在是西凉人控制的地方。」
卢华英走进屋,直接道。
樊晖皱眉道:「你怎么会知道乌芷?」
卢华英和他说了从柳城回来时在客栈遇见富商的事,道:「我怀疑那个富商就是聂子解,他想刺杀魏刺史,魏刺史身边一定有女干细,聂子解不该知道乌芷那个地方。我想去乌芷提醒魏刺史,请长史帮我一个忙。」
她要去乌芷,过关时必须要有官员签字的过所,否则会被士兵当成是女干细抓起来。
「樊长史,我会西凉语,我以前有一个西凉师父,这几年我在柳城生活,熟悉边关,或许我能帮上忙。」
樊晖心情复杂,沉默了一会儿,举起手里的信,道:「三娘……你不用去乌芷了。我刚才收到信,魏明肃离开前留下一个约定的时间,现在已经过了约定的期限,他没有现身,也没有派人送消息回来,域西一直动荡不安,他凶多吉少,应该已经出事了。」
打仗要知己知彼,这几年,朝廷陆续派了很多人去域西收集情报,有些人被西凉扣留,有些人九死一生,侥幸活着回来,更多人消失得无影无踪,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卢华英心头蓦地一跳。
魏明肃果然出事了。
她定住心神,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握了握刀柄,抬起头道:「他出了事,那我更要去找他!」
樊晖的眉头皱得更紧,他以为自己说明危险能阻止卢华英。
「三娘,假如魏明肃已经出事了,死在西凉了呢?」
寂静的深夜,能听见城北佛寺的钟声。
卢华英静静地看着樊晖,道:「樊长史,我要找到他。」
她语气平静,目光也很平和,没有一点激动之色,但是正因为这一分沉静,更加显得坚决。
樊晖注视着卢华英的眼睛,思量了片刻,无奈地点了点头。
「好。」
……
第二天,樊晖帮卢华英办好了过所,送她和阿俞出城。
「三娘,域西局势复杂,你要当心。」
「我会的,樊长史,谢谢你。」
卢华英请樊晖留步,踩镫上马,提起缰绳,朝着西方疾驰而去。
暝色轻敛,晚霞烧得像一场熊熊的烈火,夕阳照在城门前,城门洞里一片金色的光。
她沐浴在霞光中,背影挺拔决然。
樊晖目送卢华英离开。
当年,魏明肃为了卢华英来西州。
几年后,卢华英为了魏明肃,放弃回洛阳,冒着生命危险去乌芷找他。
以前,长安喜欢她的名门公子那么多,那时的她喜怒无常,对谁都没有动过心。
她伤魏明肃最深,可是……她记得最深的人,也是魏明肃。
樊晖眺望着夕阳中卢华英纵马而去的背影。
就像几年前,辋川山道上遇见一个捧着莲花的小娘子,明艳照人,不可方物,樊晖以为自己遇到了花仙,不禁看痴了。
第二次看见她,她坐在魏明肃的书案前,缠着魏明肃陪她出去玩,眼波流转,笑容明媚。
魏明肃低着头写经。
她抽走他写经的纸塞进自己袖子里,举起双手:「魏木头,你能从我这里抢回去,我就还给你。」
小娘子脸上嫣然的笑容刺痛了少年樊晖的眼睛。
她喜欢的人,竟然是他最瞧不起的魏明肃。
他讨厌这个放纵的卢三娘。
身为高贵的五姓嫡女,居然不知自爱,自甘堕落。
真是恬不知耻!
后来,樊晖觉得魏明肃真的很有才学,佩服他的品格,和他化敌为友,依然讨厌卢华英。
直到那一天。
他在书房里看书,下人进来禀告说卢家出事了,他呆了一呆,腾地站起身,心急如焚:「三娘没事吧?」
原来,爱面子的少年只是用厌恶来掩饰自己的失落。
余霞绚丽,卢华英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樊晖的视线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
府兵在推动城门了,樊晖还望着西方。
他身后的随从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两扇城门合拢了。
樊晖回过神。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骄傲自负、情窦初开的少年了。
如果他不是魏明肃的朋友,也许卢华英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
樊晖自嘲地笑了笑,收回视线,拨马回都护府。
……
夕阳沉入山间,夜色笼罩下来。
乌尼城外的大道上,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马蹄声踏破了深夜的宁静。
城头上靠着墙打瞌睡的士兵被蹄声惊醒,以为是敌人突袭,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拿起武器,举起火把往下面看,发现只有一骑,吁了一口气,喝问:「什么人这么晚了要进城?」
快马停在城墙下,马上的男子滚下马背,神色焦急,头发凌乱,掏出鱼符,大声道:「我有紧急军情禀报麻将军!」
士兵不敢怠慢,问:「将军的口令是什么!」
男子不假思索地道:「马尾当归!」
士兵点头,检查了鱼符,打开城门,放男子进城,没有带着他去见麻将军,而是把他领到了副将面前。
副将已经在门前等着,盘问男子后,立刻带着人去见麻将军。
「将军,魏刺史的亲随回来了!他有很重要的军情禀报。」
麻将军正睡得香,突然被副将从梦中叫醒,披衣出门,黑着脸问:「什么重要的军情?」
同进走上前,道:「麻将军,小人是魏刺史的亲随,乌芷的射缇部泄露了消息,酋长被乌勒尔都督杀死,射缇部已经被其他部落瓜分。」
麻将军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接到女皇的密旨,在魏明肃的掩护下带着精兵来到鸟不拉屎的乌尼城等待接应射缇部,因为西州有西凉人的女干细,在行动之前,他只能待在乌尼城,哪都不能去,现在射缇部没了,他的苦白吃了?
同进接着道:「魏刺史发现其他部落也不满于西凉的赋税征发,想要归附大周,劝说多桑部归周,多桑部已经出发,西凉人派出了大军阻拦他们,他们现在很危险,请将军速速发兵接应多桑部!」
麻将军皱眉,沉吟了半日,冷笑了一声,不慌不忙地道:「魏刺史的这个要求,本将军很为难。本将军接到的敕书是接应射缇部,不是多桑部。现在射缇部酋长被杀,本将军要向朝廷禀报,等待朝廷的指示。而且多桑部已经惊动了西凉大军,本将军更要从长计议,不能说发兵就发兵。你回去告诉魏刺史,请他们尽快赶到约定好的地方,本将军一定会去接应他们。」
同进一怔,不由大怒。
魏明肃不辞辛苦,冒死去收集情报,劝说部落归周,麻将军只需要带着精兵接应部落,大半的功劳就都落到了他身上。现在虽然射缇部酋长死了,但是多桑部愿意归附,也是意外之喜,可是麻将军听说西凉大军追在多桑部后面就闻风丧胆,找借口不发兵!
同进情急之下,大声道:「麻将军!魏刺史他们现在孤立无援,将军只需要派几千精兵前去接应,西凉大军就会退兵。」
麻将军脸色一沉:「区区一个亲随,也敢在本将军这里放肆?魏刺史的官威好大。」
副将暗暗擦了下冷汗,走到同进身边,解围道:「将军,他也是护主心切,请将军息怒。」
麻将军冷笑道:「滚出去!本将军自有计较,轮不到一个亲随插嘴!」
亲兵立刻上前把同进拉了出去。
同进气得发抖,想大骂麻将军胆小懦弱,又怕麻将军迁怒魏明肃,只能压住怒气,请求副将帮忙。
副将叹了一口气,道:「这两年我们几次主动出击西凉都大败而归,军中的士兵都有些畏惧,不敢和西凉大军正面交锋。魏刺史如果能赶到约定的地方,我们将军一定会发兵接应。」
言下之意,麻将军不愿意冒险,魏明肃和多桑部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同进眼前一黑。
……
夜色浓黑,伸手不见五指。
多桑部的队伍在黑暗中进入一片林子,停下扎营,在远处时不时传来的狼嚎声中疲惫地睡去。
魏明肃抬起头看着头顶的夜空,没有星星,他没办法确定方向。
老酋长的一个儿子白天和魏明肃带着一支队伍巡探,这时坐在他身边呼呼大睡。一觉醒来时,发现他还没有睡,道:「魏刺史,我们应该甩开西凉大军了,你不用这么担心。」
魏明肃的神情没有放松。
多桑部分成两支队伍后的不久,西凉军还是追了上来。一开始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后来越来越近,多桑部能够看到西凉军用来传递军情的狼烟。前几天,西凉军的前锋部队追了上来,不断和部落最后面的士兵发生小规模的战斗,这一支西凉军发现他们追到了多桑部的主力,士气大振,追得更紧。
他们被迫迎战,也许因为拔野引开了西凉大军主力,西凉的前锋队伍人数不多,几场战斗后,他们甩脱了那支前锋部队,这几天他们没再遇到西凉军。
多桑部都松了一口气。
魏明肃却不敢太早放心,同进应该到乌尼城了,但是没有队伍来接应他们,他们必须赶到乌尼城才能真正摆脱追兵。
老酋长的儿子又睡着了,发出响亮的鼾声。
魏明肃垂下眼帘,他必须休息了。
忽然,林子里一阵震动。
老酋长儿子的鼾声停了一下,又响了起来。
魏明肃猛然睁开眼睛。
又是一阵震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