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将军,夫人!二少爷到家了!」
门房一路狂奔跑来汇报这个惊天大消息时,萧将军与夫人姜凌已经等候多时。
姜凌一听,便笑了,道:「太好了,初儿真的愿意回家了!走,斩石,我们去门口接他!」
然而她一拉萧将军,萧将军却没有动,感觉像拉了一块石头。
萧斩石犟道:「那个逆子,一天到晚跟我顶嘴!之前让他回来不肯回来,还敢一个人跑去求亲都不跟父母说!现在不过是回个家,竟然还要我去门口接他,我不去!」
姜凌微微拧眉,踢了丈夫一脚,道:「死鸭子嘴硬!你不去我去。」
萧斩石:「……」
*
谢知秋与五谷,已到将军府外。
谢知秋翻身下马,这回没有任何错处。
她抬起头,去看这宏伟的将军府。
高大的石墙上嵌着一道两扇开的朱漆虎环大门,门前一左一右立着两座人高的石狮子,一旁还有两个佩刀护卫,这二人神情肃穆,气势远非寻常门房可比。
抬首可见大门之上的匾额,黑底上书「将军府」三个鎏金大字,威压扑面。
萧家所居的将军府,是当今圣上多年前御赐的私宅。
这也是对萧将军的补偿之一,此宅位于天子脚下,占地十余亩之大,无论面积还是地段都相当优秀。尽管萧将军已经众所周知没有实权,可是顶着漂亮的头衔,又住这样一座府邸,还是给足了颜面。
谢知秋已经提前踩过点,只是望着这座她不熟悉却要长居的府邸,心里未免忐忑。
她将马交给过来接应的家仆,与五谷举步踏入府中。
一入将军府,先是两重高高的石墙,穿过两重门后,则是一个比寻常人家开阔数倍的前庭,一看就是可供十余人同时习武操练的,只一眼,就会给常人压力。
谢知秋不动声色地左右扫着环境,面上不露痕迹。
她随口问五谷:「你替我父母盯着我,他们可有给你加点月钱?」
她刚告诉五谷自己去谢家提亲,第二天萧将军就来抓她回去,那么五谷是萧将军夫妇眼线的事,也基本摆在了明面上。
五谷尴尬一笑,道:「将军和夫人给我加了五成月钱。还有平时给少爷买东西的钱,当然也是将军和夫人给的。」
谢知秋道:「听上去还不少。」
五谷道:「没办法,这事除了我没人能做,将军和夫人也是少爷早日回家……」
两人正说着,却有一女子大步迎面走来!
谢知秋当即止了与五谷的对话,朝那女子方向望去。
那女子人未到跟前,倒先出了声:「初儿!你终于回家了!快来,你父亲在前面议事堂……」
谢知秋抬起头,正视对方的脸,行礼唤道:「母亲。」
不必再多观察,谢知秋一眼就能看出对方身份,原因无他,实在是萧寻初与对方长得太像。光是一见对方的样子,谢知秋就知道萧寻初在父母之中,相貌绝对是承自母亲。特别是一双桃花眼,两人简直长得一模一样。
该女子衣装随意,说来也是梁城官员女子的常见装束,但她身上全无高人一等的矜持端重之气,反而有一种谢知秋认识的女子中少见的自在轻松。
且她眼梢上扬,五官明丽,由于气质独特,让人难以看出年龄。
谢知秋脑海中浮现出萧寻初先前告诉过她的信息——
将军夫人姜凌,萧寻初之母。
边域汉女,牧民出身,善骑射,善使飞刀,性情随和,不重规矩,喜爱动物,尤其是羊。
与萧家兄弟关系和睦,萧家的母子关系远胜父子关系。
谢知秋斟酌着萧寻初与母亲的关系,再加上三年未见的生疏,她自以为态度把握得没有大错。
然而,她的眼神一与之对上,对方却猛然顿住——
姜凌本是高高兴兴来接许久不曾归家的孩子的,可是眼前的「男人」一抬起头,那冰冷的目光却吓了她一跳。
初儿的确是初儿的脸,可是这眼神气场……完全就是两个人。
姜凌自小和动物一起长大,又上过战场,有一种近乎野兽的直觉,不是按常识思考的人。
在与「萧寻初」对上眼神的刹那,她就突兀地止住步伐,立在离对方还有六七步之远的位置,不再靠近。
她道:「你是……初儿?」
对方颔首。
「他」说:「是。难不成我这几年变化过大,吓到了母亲?」
「……」
姜凌不言。
谢知秋顿了顿。
她虽然不爱说话,但观察却很敏锐,能看出将军夫人眼底的疑虑。
……果然,以她和萧寻初的性格差距,想要轻易骗过日夜相伴的父母,还是有些勉强吗。
不过姜凌起疑这么快,还是出乎谢知秋意料。
萧寻初十五六岁离家,如今十九岁,正是属于成长迅速的几年,外表性情有改变,应该是合理的。
她总共才说了两句话,且应该是合理的,谢知秋反复思考,都不知道自己失误在何处。
谢知秋不想与对方僵持,不知为何,姜凌给她的感觉不太像普通人,反而更像寸刀。可是寸刀不能和人类对话交谈,姜凌却是可以的。
她直觉直接与对方在这里对峙不是好事,遂转移话题欲离开,道:「母亲,可否让我先去见父亲?听说他动怒得厉害。」
「……」
姜凌还是没说话,只是迟疑之后,侧退一步,给她让路。
谢知秋松了口气,对姜凌浅行一礼,走向议事堂。
姜凌犹豫之后,也跟了上去。
*
姜凌这里悬而未决,谢知秋后面却还有萧将军的一关。
如果她没猜错,萧将军只怕和将军夫人会是两个风格。
谢知秋在门槛前一定,深吸一口气,才踏进议事堂——
不出所料,谢知秋一进屋,就见与她仅有一面之缘的萧将军高坐在上位。
对方吹胡子瞪眼,看上去早已等了她许久,萧将军也不知是不是气了一整晚,眼底稍有乌色,但怒气完全冲淡了本应有疲倦。
谢知秋屏息凝神,面无表情地唤道:「父亲。」
「逆子!」
萧将军怒拍椅子扶手。
「你还真敢回来!」
萧将军声响如雷,再加上多年出征积攒的军威,若是常人,光听他这一声吼,只怕膝盖就要吓软了。
然而,谢知秋却一动不动。
是她昨日亲手洒的饵,当然对迎接萧将军的滔天怒焰有心理准备。
谢知秋不但丝毫没有害怕,反而从容不迫地开始顶嘴:「又不是我想回来,不是父亲让五谷「请」我回来的吗?父亲要是不欢迎我,那我这就回山上去了?」
「……!」
萧斩石好像没料到「萧寻初」会是这么淡定的反应,卡了下壳,稀奇地看了「他」一眼。
但他根本不会被还是个毛头小子的儿子吓住,迅速又道:「你还敢犟嘴!说到这个我就来气!」
萧将军又狠狠一拍桌子,发出巨大一声,开始一一细数他的罪状——
「你这小子,真是翅膀硬了!自己在山上受伤不跟父母说,一个人去考解试不跟父母说,中了解元也不跟父母说,现在更厉害了,竟然胆敢一个人跑去别人家里求亲,还不跟家里说!」
谢知秋淡淡地反将一军:「我就算不说,爹娘还不是都知道了。真是不在家中,胜在家中。」
「哦?你这还有意见了?要是没有五谷在,你早三个月就摔死了!就你现在这个情况,我要再不抓你回来,你岂不是要一个人在山上把亲一成,把小孩都生了!」
「有何不可?难不成没有你批准,我和夫人就生不了小孩了吗?」
「你——」
*
却说此时,有一个人正好赶到门口。
书生打扮的青年快马加鞭从国子监赶回来,人还未到议事堂,已听到父亲吼声如雷响。
他心中暗叫不好,急忙跑去救弟弟!
然而一到门外,他往议事堂中一望,才发现场面与他想象中不同——
他记忆中的弟弟年纪还小,是个有些小聪明却又性格懒散的少年,每回受父亲责骂,就躲猫猫一般一溜烟地在将军府里满地跑。
那孩子看上去没心没肺,可年幼孩童总是崇拜父母、想得到父母肯定的。
青年看到过好几回,弟弟在受了责骂后,就会一个人回到房间里。他会一边埋头摆弄他那些其他人看不懂的东西,一边极力掩饰自己迷惑受挫的神情,但只要熟悉他的人就会发现,他不如往日专心,绝非完全不受影响。
青年十分能理解弟弟的心情。
他们两个兄弟两个都没怎么从父亲那里得过好脸色。
父亲是个英雄,但他似乎不想要两个不能按照他的想法成事的儿子。
随着自己年纪渐长,青年逐渐能够理解父亲的意图了,但他仍旧不能忘记曾经受过的苦。
万幸,弟弟想要做的事,似乎没有他那么危险。
他自己是没什么办法,但他想,自己已经长大,或许能帮一帮小他三岁的弟弟。
青年本以为这次回来,他又会看到弟弟那种失落又不解的神色,可此刻议事堂中的场景,却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貌似弟弟的男子目光冷锐、背直如松。
在父亲连敌军都可以吓走的怒焰之下,「他」竟然丝毫没有生怯,反而迎难而上,明知会让父亲更加生气,他却仍将对方的蛮言一一驳回,而且始终保持着冷静,没有半点动摇。
当年的少年,不知何时已是男子。
青年看得心惊,不知不觉竟止住了脚步,没有立即进去帮忙,反而退到门后,静观其变。
*
另一边,议事堂内,谢知秋仍在与萧斩石吵架。
萧斩石越吵越是心惊,只觉得三年一别,这小兔崽子嘴皮子利落不少,气质跟御史台那帮喷子文官越来越像,看来果然是读书了。
萧斩石其实表面生气,心里倒也没有那么强硬。
一来,萧寻初毕竟去考了秋闱,还中了个好名次,在他看来,这就是儿子已经服软的标志。
二来,其实萧寻初愿意回家来,他是松了口气。姜凌因为这个事情怨他好多年了,要是萧寻初再不回家,他真的会被夫人抓去天天比剑。
之所以还在这里发火,其实萧寻初背着他提亲还在其次,最主要是父子两个闹腾这么多年,要是就这样轻轻带过了,他有点下不来台。
萧寻初的私自提亲,对他来说只是个名正言顺去抓人的好借口,他并不是真因为这个生儿子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