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番外九）
燕翎自小便知道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阿耶有很多很多孩子,可是阿娘却只有她一个，所以她一定要给阿娘争气！
看着小小的人儿握着拳头一脸坚定，面带忧色的徐皇后忍不住笑了出来,将心爱的小女儿搂进怀里，柔声道：“咱们翎姐儿还小,小脑袋瓜里哪里能装下那么多？待你长大了，阿娘再等着翎姐儿带我过好日子，好吗？”
燕翎开心地点点头，转头就用小木剑将王淑妃所出的三皇子的屁股捅得嗷嗷叫。
王淑妃气势汹汹地拉着儿子过来讨要说法，徐皇后在女儿面前是个慈母，可对着这群妃妾她只得尽力做个公正严明的皇后,闻言只道：“三皇子伤得可严重？”
三皇子捂着屁股满脸通红。
燕翎在一旁十分惊讶：“三皇兄比我大了那么那么多——”她伸出手比划了个大圈圈，“打不过我就算了，还要找自己阿娘告状,真是羞羞脸！”
三皇子流下了屈辱的泪水,被自己四岁的妹妹捅到屁股这种丢脸的事……若不是母妃发现了，他也不会愿意过来的！
最终这事儿各打五十大板，燕翎被罚用戒尺打了十下掌心。
看着被打得眼睛红红,可就是倔强着不肯认错的女儿，徐皇后叹息一声,她原本是极富丽明艳的长相,却因为在深宫中年复一日地蹉跎中，生生磨去了光华，生机越来越弱。
对着这样妃妾俱有野望、君主荒淫无度、整日便是东家妃嫔拉着孩子来与西家妃嫔所出的孩子在她面前扯头花讨公道的日子,她实在是觉得疲乏极了。
可是看着小小的燕翎,徐皇后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小啾啾：“翎姐儿,快快长大罢。”
这样她离开的时候便能少一些愧疚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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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皇后去世之后，燕翎性子更加变本加厉起来，不是与一心筹谋着后位的王淑妃陈贤妃等人吵架，就是拿着鞭子去抽那些惯会打骂宫人的皇子公主。
看着妃妾儿女们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告状的模样，老皇帝不胜其扰，骂罢，骂了不听。说要打罢，又不太舍得。又念着她是徐皇后留下唯一的一点血脉，老皇帝只得又多封了她一些食邑，又将崇仁坊那座最奢侈的公主宅赐给了她，叫她自个儿出宫住去。
到了公主宅，桐娘看着一言不发的公主，又看了看这恢宏大气的新宅子，想要叫她高兴些：“公主，您瞧，陛下还是疼爱您的，这地方修建得多好啊，比您在宫中住的长秋殿还要宽敞呢。”
燕观看着，突然冷笑起来：“是啊，这么大的地方，只住我一人多可惜。”
桐娘正想说从宫里边儿带来的女使没有八百也有三百了，公主实在不必担心屋里没有人气儿，下一瞬便听得燕翎意气风发道：“桐娘，为了庆贺本公主乔迁之喜，我要纳二十个小白脸！”
二，二十个什么？！
桐娘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荷包，徐皇后留下的东西再多，照公主这个花心法……只怕在娶上第五百三十六房小白脸时便要花光了！
至此人们提起燕翎时，不再直接称呼她的封号，而是叫她‘那个很能养小白脸’的花心公主。
老皇帝骂也骂了，燕翎不耐烦听，只回了一句：“阿耶您自己娶了七八十个小老婆呢，儿臣如今才娶了多少？只能说儿臣的确是您的种，一样的风流而已，您做什么那么生气？”
这句话险些把老皇帝气得提前驾崩。
下回老皇帝再传她入宫挨骂，燕翎索性不去了。
难不成阿耶还能把她给押出去砍了？
阿娘在天有灵，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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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翎原本一直为自己花名在外而感到骄傲，真正自由不
羁的公主，就应该是这副模样！
可是当她看到那个带着红色飘带的小娘子的妇人正想过来对她道谢，却意外听到她是长荣公主时那副下意识抵触又有些犹豫的模样，原本因着做了好事儿而放晴的心忽然就阴云密布起来。
薛凭澜见着那对母女犹犹豫豫的模样，有些不耐烦地蹙起眉头：“怎么道个谢都磨磨唧唧的？你便是这般给你家孩子做榜样的？”
那妇人吓了一跳，对着这救了她家囡囡的大侠自然是很尊重的，可是……
她支支吾吾道：“民妇从前没听过公主做好事儿……怕，怕谢错了人。”
燕翎听了有些不高兴，怎么，这是说她欺世盗名，冒认功德？
薛凭澜听了更将一张线条犹如刀刻般英气又不失精致的脸板着，斥道：“胡咧咧什么呢！若不是公主善心，发现你家小孩儿被拐子带走了，一路追着上去，我也未必有机会将她给救出来！”
那妇人被说得满脸通红。
薛凭澜叉着腰，犹在说教：“不是我说你，你们这些人的眼界之分也太刻板了些。公主怎么了，公主便不能当好心人了？你这性子不成，得改改。”
妇人连连点头，对上脸色臭臭的公主，红着脸道：“多谢公主！多谢公主！”说着又叫自己的女儿谢恩，“快，说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小娘子说话时尚有些口齿不清，但她说得很认真：“蟹蟹公举，救民几恩！”
燕翎原本还想端着冷艳公主的架子直接走人，可是看着小娘子这么可爱的模样，她又有些心软了，摸了摸她的脸蛋，咳了咳：“没事。”
顿了顿，燕翎还是有些不服气，冷着脸对那妇人道：“下回出门时看好孩子！”
这天底下合格的耶娘实在是太少了，怎么出个门都能将孩子给搞丢？
妇人红着脸应下了，很快便抱着失而复得的小娘子匆匆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她们走了，燕翎却停留在原地回味着那样的感觉。
原来被人用真诚感激的目光看着……感觉那么好！
带来的满足感比她同时纳好几个美貌的小白脸还要多。
薛凭澜帮着京兆尹的人逮完了拐子，见着那脾气不太好的公主站在那儿，没有犹豫便走上前去：“我送你回家。”
送她回家？
燕翎上下打量他一眼，此人虽然小有几分姿色，可他武功太好了，之后很有可能发生卷款跑路的事情。
说不定还会撺掇着其他人一块儿跑路。
燕翎决不允许自己的小白脸后院里有这般危险的人物。
当即便冷艳高贵地拒绝了他：“府上伺候我的人已经够多了，短时间内不要新人。”
伺候她的人？
薛凭澜不解：“我只是送你回家，又不是去你府上卖身为奴。”
薛凭澜用来束发的红色发带随着夜风微微飞扬，这样英气俊美的长相的确比她后院儿里的小白脸们都要出色许多，但是……
燕翎忍痛别过脸，沉声道：“我已经看破了你的花招！休想再对我用美男计！”
薛凭澜没忍住笑出了声：“虽然很高兴你肯定我的长相……但，我只是怕还有漏网之鱼，想送你回家，安全一些罢了。”
做出一副矜贵不容侵.犯模样的燕翎：“……那便勉为其难地给你送本公主回府的荣幸罢。”
薛凭澜又看了看她，嘀咕着，长安城的女郎都这般口是心非吗？有点好玩。
看着那匹慢悠悠走过来的骡子，胸前还挂了朵鲜亮亮的大红花，燕翎不可置信：“你便用这个送我回府？”
薛凭澜疼爱地摸了摸骡子，点了点头：“对啊。”
很快他又补充：“没事儿，我走路，
你坐上边儿。花花它很稳重的，坐在上边儿一点也不硌屁股。”
燕翎几乎快要晕过去，这人说话怎得这般粗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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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佳节那日回来之后桐娘便对她看得紧了不少，生怕哪日公主又偷偷溜出去不见了。
燕翎只得困在后院看她的小白脸们跳舞奏乐，明明往日看着还不错，怎么最近感觉越来越不好看了？
一群庸脂俗粉！
燕翎严肃地找到了桐娘，桐娘见她那副模样就知道她要放什么屁，只冷淡道：“公主，没钱了。”
燕翎顿时花容失色：“啊？！我最近花钱有这么厉害吗？”
桐娘面无表情地给她算账：“半月前公主给长安城里的几座善堂捐了钱，又将新城今年的棉花收成都捐给了长安城专门收留无父无母孩童的地方……公主，如今府里帐上是真没钱了。”
燕翎听了有些心虚：“那就不用府上的钱了。”
桐娘欣慰地点了点头。
燕翎寻思道，她攒的私房钱，应当还能买一个回来。
薛凭澜没想到又遇上了那个脾气怪怪的女郎。
噢，她说她是公主。
见她兴致勃勃地在街市里边儿挤来挤去，浑然不觉旁人看她的目光有多……让人难以忍受，薛凭澜忍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忍住，走过去用身子隔开了那些不太好的眼神。
“喂，小公主，你出门怎么又不带侍从？”
燕翎回头一看，又是那个对她心怀不轨的英俊侠客。
她轻轻哼了一声：“关你什么事。”
薛凭澜好悬被气笑了，若不是他担心那些人会对她一个看起来就很好骗的贵族女郎做些什么……
罢了罢了，送佛送到西。
薛凭澜硬邦邦道：“你要买什么，我带你去。”
燕翎原本想拒绝，可是想着叫他亲眼见着自己买新的小白脸，或许能叫他大受打击，从而打消对自己的念头。
于是燕翎点了点头。
薛凭澜见她这么快就答应了还有些惊讶。
“那你要买什么？”
燕翎咳了咳：“人。”
薛凭澜看她的眼神陡然复杂起来，拐子的上家竟是她自己？！
燕翎解释道：“小白脸，能弹琴唱曲儿逗我开心那种。”
买那种人……也不算泯灭人性罢？
薛凭澜有些迟疑，但还是劝她：“你没有别的想买的吗？我带你去别的地方逛逛罢？”
燕翎摇头，她一直以来的夙愿就是买尽天下小白脸，其他东西桐娘都会给她买的。
薛凭澜眼看着劝不动，只好叹了口气，带她去了专门买卖奴仆的西市。
燕翎还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空气中漂浮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臭味，这里被划分成一个又一个小方地，分别站着好几个衣着光鲜的牙婆和凶神恶煞的打手，那些蹲在地上，衣不蔽体，眼神呆滞的……还可以称之为人吗？
薛凭澜强忍着不适：“去买罢。”
燕翎心里边儿已经生出了退怯之意：“我不是要买这个！”
薛凭澜本就厌恶这种买卖奴隶的行为，可他知道如今世道就是这般，为了一口吃食将自己卖身为奴的大有人在。见这金尊玉贵的小公主闹起脾气，他顿时冷下脸：“随你。”
说完便大步往外走。
燕翎看了一眼那些蹲在地上等待着被挑选、被买卖的人，上前几步抓紧他的衣袖：“你别丢下我呀！”
袖子被人扯了扯，薛凭澜见她追了过来，觉得此人还有几分可以挽救的地方，便将他这些年来行走江湖的见闻讲给她听。
“你买回去的奴仆，可能是村头卖豆腐那家唯一
的小女儿，也有可能是田间辛苦劳作的老伯好容易攒够了钱，才能送他去读书的小儿子……可是她们或许是因为灾年被卖，又或者是被拐子给拐走，再不能与家人相聚。”
见燕翎脸上不服气的神色越来越淡，薛凭澜停下身子：“我只是个外人，无权置噱你要做什么。但你是公主，应该知道百姓的艰难。”
燕翎眨了眨眼，忽地领会了他话里更深一层的意思。
就像上次他们一起拯救那个小娘子一般，用公主的身份去做好事……收获的满足感，好像是要比又买几个美貌小白脸要来得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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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翎回去将自己闷在屋里躺了好几日，桐娘怕她饿坏了身子，正想端着人参鸡汤过去敲门，便见着燕翎猛地拉开了门，对着她严肃道：“桐娘，我要解散小白脸后院。”
下意识说没钱买新人的桐娘刚说出口一个字，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很是惊愕：“公主……”
燕翎叹了口气，荒唐了那么几年，老头子也被她气得差不多了，如今……的确是手头紧了。
她想把从封地收获的那些银子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情。
养小白脸，只能让她一个人高兴，可是将这些钱用来做其他的事情，却能让很多人都高兴。
那些惨遭解散的小白脸费尽心思地最后捞了一笔，抱着装着很多金银首饰的包袱哭天喊地地离开了公主府。
燕翎有些心痛，呆呆道：“桐娘……我好像太大方了。”
可是她堂堂长荣公主，怎么能苛刻伺候过自己的小白脸呢？
桐娘安慰她：“没事儿，公主今后省一些，很快便能攒起来了。”
燕翎只得郁闷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闷闷一声重响。
燕翎探头出去一看：“喂，你怎么坐在我家墙头上？”
薛凭澜哼了一声，嘴里叼着根野草说话不太方便，他只能呸呸呸几声，指了指地上那堆包袱：“收好你的东西，别再被人骗了，小公主。”
那群小白脸骗了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女郎便罢了，怎得好意思再拿她的东西走？
不知为何正义感爆棚的薛凭澜出拳将他们打了个半死，扛着那些东西回来给她，见她那副傻乎乎的惊喜模样，又笑了。
嗯，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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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凭澜是游侠，自他十三岁时被师傅赶下山之后，他便习惯了这样游云野鹤般的生活。
燕翎没了小白脸团队给她弹琴奏曲跳艳舞，却能叫薛凭澜给她讲他以前发生的事儿。
他一边讲，燕翎一边吃东西，短短一段时日，长安城那些好吃的铺子他们都尝了个七七八八。
直到那日遇到了燕观与衡哥儿。
衡哥儿想吃薛凭澜面前的单笼金乳酥，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叫人，只得很有礼貌地问她：“姑姑，衡哥儿该叫他姑父吗？”
姑姑姑姑姑姑姑姑父？！
燕翎脸瞬间涨红：“才不是！我堂堂长荣公主，怎么会，怎么会这般轻易就许了人！”
他们，他们还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呢。
紧张之下脱口而出的那句话，燕翎并没有做多想，可是看着薛凭澜原本亮亮的眼睛陡然间暗淡下去，她心中忽地有些慌。
薛凭澜默不作声地掏出银子放在桌上：“不打搅你们了……我先走了。”
说完，身形敏捷的少年侠客很快便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那根鲜亮的红色发带一同隐没在人海里。
燕翎在那里站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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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欢的郎君被她气跑了。
燕翎将这事儿与桐娘说，桐娘不理解，反过来道：“正好呢，那薛郎君许是知道
他与公主门不当户不对，主动离开，这样对你们二人都好。”
好什么呀！
燕翎郁闷地扯过了被子，蒙头生气。
阿娘与阿耶可以说是门当户对了罢？可是阿娘过得一点儿都不幸福。
桐娘只当她又是从前那般，喜欢一个人，不过喜欢个几日便抛之脑后，便没管她。
可见着燕翎接连几日都闷闷不乐的，桐娘有些担心了：“公主……”
燕翎很有骨气道：“你别再劝我了！我现在谁都不想嫁！”
桐娘有些好笑道：“那位薛郎君，你也不想嫁？”
“……那也不是我想便可以的。”燕翎小声嘟囔道。
桐娘见着她这副模样，忽而严肃道：“公主，您是公主。他只是一个游行江湖的侠客，身份不同，你们二人今后的想法分歧定然也会十分巨大。仅有的一锭银子，公主想用来买胭脂水粉，可薛郎君要用它来买柴米油盐，到那时候，公主您又当如何？”
燕翎听了果然十分担忧：“阿娘留给我的钱花光了吗？”
桐娘：……
她叹了口气：“公主，您性子高傲，现在喜欢薛郎君，可您愿意为了他改变自己吗？”
燕翎想都没想便摇摇头：“我是我，若是因为旁人便改变自己，那活得该多不痛快。”
“但是……”
模样精致娇美的少女低下了头：“我说错话了，薛凭澜很生气。他肯定是以为我嫌弃他了……”
桐娘看着她难过的模样，有些无奈，得，这次公主是真的栽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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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凭澜的确很生气。
他以为，他以为……他们是可以在一起的。
可原来别人只是拿自己当个消遣，从未对他生出过什么其他心思来。
……可是他还是好想她。
行侠仗义的时候想她，牵着花花赶路的时候想她，吃肉包子的时候也想她。
薛凭澜快被这个不争气的自己给折磨疯了。
骡子花花也快被他给折磨疯了，要回长安就快点回罢！拉着它围着长安绕了这么多圈，骡子的脚也会痛的！
薛凭澜最终还是决定回长安城找她。
无论如何，哪怕当面得到一句拒绝也是好的。
在去公主府之前，他先是把花花拴在客栈后院儿，又去挑了一匹很是健美的大马。
花花眼睁睁地看着狗比主人意气风发地骑着马出门会心上人了。
面无表情地吐出了嘴里的草。
呸。
彼时燕翎正为着又要自个儿孤零零过年这事儿生闷气。
窗户却被人用小石头砸了下，发出‘咚’的闷响。
她还没来得及发飙，便听见了红衣郎君的声音。
“喂，小公主。”他又那样懒洋洋地叫她，“要不要去看烟花？”
燕翎眨了眨眼，将迅速腾起的水雾眨掉，用力地点了点头。
以后每一年，她都要面前这个人陪她看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