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番外)
周幼吾发现自己怀孕时想到的第一件事是——
有带着孩子出家的尼姑吗?
不对,她怎么下意识就想留下这个孩子了?
面色苍白的美貌女郎怔怔地坐在原地,柳芽送走了大夫,回来便跪在她脚边,泣不成声:“娘子,娘子……您真是受大委屈了!”
亏得她还觉得秦王殿下是个克己复礼的真君子,没想到背地里竟是这般不规矩的人!
柳芽与花萼都哭哭啼啼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周幼吾在先前的怔愣之后很快便淡然下来,甚至还有心思问她们:“你们说,这孩子将来长得是像我,还是像秦王?”
柳芽擦了擦泪,花萼不假思索道:“定然是像娘子了!咱们娘子生得这般美貌,未来的小主子像了您才不吃亏呢。”
这话说得甚得她心。
见娘子柔□□致的脸上露出一个笑,花萼情不自禁将背挺得更直了些。
柳芽分析得比较理性:“人们都说‘儿肖母,女似父’,若娘子怀的是个小郎君,兴许会像秦王多一些。”
周幼吾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生气道:“我辛辛苦苦怀的孩子,凭什么要像了燕观那个王八蛋?!”
花萼怕她动了胎气,忙安抚她:“是是是,娘子的孩子,一定随了娘子!”
“娘子,您真的打算要将这个孩子留下来吗?”柳芽有些犹豫,秦王出征已有两月,传来的消息都不怎么好,近日朝中一片愁云惨淡,连最英武的战神秦王都被匈奴人打得节节败退,这今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柳芽不是怕秦王战败,回来连累了娘子与她腹中的孩子,她怕的是刀剑无眼,若秦王回不来呢?
娘子一个年纪轻轻的女郎,独自抚育孩子有多艰辛暂且不说。这孩子的来历,今后侯爷与夫人若要她出嫁,又该如何?
其中弯弯绕绕,可真是要把人给愁死了。
周幼吾下意识地摸了摸尚且平坦的小腹,轻声道:“是,我要留下它。”
小时候阿兄出门求学,她一个人留在这偌大的侯府里。虽然颂声与二郎也待她亲厚,可周幼吾知道,那双弟妹与她不同,她们有阿耶,有阿娘,一家四口和乐美满。
她没有对阿兄提过,更不会和阿耶说起这份羡慕。
“它是我的孩子。”周幼吾说这话时心柔软到不可思议,“除了阿兄,我又多了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她下了决定,这时候才有些犹疑地想,若是燕观不要这个孩子呢?
下一瞬,她就为自己这个想法生起气来,他若不肯,还……还更好呢!
周幼吾恶狠狠地攥紧了手下的锦缎。
让他重新再去娶个老婆罢!娶上十个八个都没人念叨他!
柳芽与花萼自小陪着她长大,自然知道娘子的心病,见她坚持,便也没再说什么。
就在主仆计划着先搬去郊外云山下的庄子上住一段时日,连行李都快收拾好了的时候,外边儿忽然传来了捷报。
秦王殿下大胜,归!
周幼吾有些吃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还没来得及高兴腹中的小豆丁不用面临失去阿耶的难过时,便见着那风尘仆仆的大英雄秦王,就那般出现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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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幼吾看着他面色怔然,北境奔波而来的一路风霜没有折损他的英俊,下颌边青青的胡茬倒是平添了几分不羁落拓。
瞧着有些刮人。
他在发呆,周幼吾也在发呆,顺便想着,待会儿可不能让他刮着自己的脸了。
可下一瞬她便发觉自己落进了一个小心翼翼的怀抱里。
“媞媞,孩子?”
他说话时犹带着几分颤音,微微发抖的尾音带着几分不确定,又藏着一些期盼的祈求。
周幼吾开始认真考虑起去父留子的可能性了。
这人看起来脑子好像坏掉了。
她一把推开那个毛茸茸的大脑袋,在他有些紧张的目光中,认真道:“你若是不想要,即刻便出了这间屋子,自此之后我们便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我怎会不想要!”
燕观微微拔高了声调,可见着面前绮花玉貌的女郎肩膀不自觉抖了抖,似是被他给吓着了,又有些后悔。
他握住她肩,一字一句地说:“媞媞,我想要这个孩子。”
周幼吾垂下眼,哦了一声。
世间男子大多对于子嗣都是来者不拒的罢?
燕观紧接着又道:“它是你与我的孩子,所以才格外珍贵。媞媞,我们一块儿守着它出世,好吗?”
他说的情话大抵是很动人的。
可周幼吾还是有些怏怏不乐,故意道:“我与你的孩子?那之后,你与旁人也有了孩子,也这么说吗?”
燕观回答得很快,不带一点犹豫,似乎这个答案早已在他心里辗转了千百回,终于在这一日说出口了。
“不会有旁人,媞媞。”
周幼吾蹙起眉:“可你是秦王……”
王孙公子,后院莫不是红粉佳人塞了个满满当当,他燕观真能免俗?
“秦王不过虚名。”燕观近乎虔诚地亲了亲她微见起伏的肚腹,声音像是初春融化的冰雪一般柔和,“我是你的夫郎,你腹中孩儿的阿耶。今后守着你们娘俩过日子,我便满足。”
周幼吾忧郁道:“你果真不会纳妾养外室?也不会和别的人生孩子,把我们娘俩扔到后院自生自灭?也不会为了以后更喜欢的孩子,故意害了我的孩子,好让他腾出位子?”
燕观脸黑了,看着一脸忧心忡忡,甚至眼里都泛起泪光的周幼吾,原本的不高兴又尽数化去了,只剩下怜惜与无奈:“不会,不会,不会。”
又埋进那个带着熟悉气息的怀抱里时,周幼吾听到一声叹息:“媞媞,你要相信我。”
相信他?
周幼吾心里边儿乱乱的,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使劲儿往他怀里蹭。
把自己闷死在里边儿得了!
燕观等了半天,怀里的人没了动静,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扒拉出来一瞧。
竟是睡着了。
燕观将她放到床上,轻轻捋了捋她方才弄乱的鬓发,看着她柔滑脸庞上浮现出的健康红晕,心中激动又满足。
他率先与大军分别,进了城来看她,眼下本该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处理,可他脚却如生根了般,竟是一步也走不了。
再陪着她待一会儿罢。
燕观这么想着,半跪坐在床榻前,静静看着她的睡颜。
忽地看见她唇瓣微动,似乎在小声说什么。
燕观凑过去一听,是要喝水吗?
周幼吾嘴里喃喃:“对我不好……找阿兄……揍死你……”
燕观:……
燕观又给她掖了掖被子,见她仍睡得香甜,无声地笑了笑,得快些将事情办起来了。
不然他可能真的会被暴怒中的周言之给揍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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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言之不知道燕观急着回城做什么,但也替他将军中事务安排妥当,又草草在京郊大营里沐浴休整一番之后,这才回了长兴侯府。
看着小脸莹润,瞧着气色不错的媞媞,周言之颇为欣慰:“可是府上来了新厨子?”
周幼吾勉强点了点头:“阿兄今日还要出去吗?”
“不了,陪陪你。”周言之坐了下来,见她小心翼翼地落了座,姿势瞧着有些奇怪,不由得微微眯了眯眼,关怀道,“晚上没睡好,落枕了?”
周幼吾:……阿兄你都把事情猜到这份儿上了,她要怎么说呢。
就在她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时候,周言之眉心一蹙,又转过眼去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转,脸色铁青地站了起来。
周幼吾被他吓了一跳,几乎都想要主动承认了,却听得周言之面沉如水:“刘氏是不是又苛待你了?!”
正心虚的周幼吾听了迷糊地抬起头:“没有啊。”
“你还在替她们遮掩!”周言之痛心地看着她身上穿着的那件豆绿色绣百合纹纱裙,他这妹妹自小便不容易长胖,什么时候都是纤细娉婷柳条似的一个人儿,如今稍一胖便格外明显,“衣裳瞧着都快小了一圈儿了,那些该给你的份例绸缎呢?是不是被她克扣走了?”
周幼吾有些担心地低头看了看,大惊失色,她近日胃口好,柳芽她们也顺着她,不忍叫她少吃些。怎么如今一瞧,腰竟粗了那么多!怪不得阿兄会发现不对劲儿。
见妹妹面色不好,周言之怒上心头,就准备拂袖而去讨要个说法,险些与过来报喜的女使迎面撞上。
周幼吾慌慌张张地去拉阿兄的袖子,却没成想兄妹二人都被女使传来的消息给震住了。
“王妃大喜!宫里边儿传了恩旨来,说是太皇太后要封赏秦王妃您呢!”
秦王妃——她?
周幼吾与满脸严肃的周言之对视了一眼,努力让自己的神情变得楚楚可怜起来。
“阿兄……你听我狡辩。”
“狡辩?”周言之冷冷笑了一声,“你又何必告诉我这件事儿。若再晚些,直接通知我当舅舅便是。”
周幼吾傻乎乎地抬头:“阿兄,你真聪明。”
周言之还想再说什么,可他意识到了她话里的不对劲,缓缓扭过头去,对她进行死亡凝视。
片刻后,漪兰院中猛地爆发出一阵石破天惊的怒吼声——
“燕观!竖子尔敢!我要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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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观最后有没有被揍,周幼吾不清楚,也不是很关心。
她一脸懵地被友善的嬷嬷给送出了宫,看着眼前巍峨华丽的秦王府,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送我到这儿来了?”
进宝是一早便在王府门口等着呢,听了这话狗腿道:“王妃说笑了,您与殿下夫妻一体。如今殿下凯旋归来,您也自然该回王府住了。”
说到这件事儿周幼吾便觉得有些神奇,也不知燕观怎么说动了太皇太后,竟让她老人家愿意为了她们遮掩。
说是秦王与长兴侯府的大娘子四月前便成了亲,但那时边境动荡,秦王妃大义,不忍劳民伤财,更不愿扰了秦王战心,便省去了婚仪,只与秦王交换了庚帖,在宗室长辈面前拜了天地祖宗。之后秦王出征,秦王妃便进宫侍奉在太皇太后身侧,替秦王尽孝,如今秦王大胜而归,自然也就接了自己的新婚王妃一块儿回府住了。
所以……她便这般轻易地就叫燕观娶到手了?
周幼吾想到这儿便有些不高兴,转身便往马车上走:“不,我要回长兴侯府。”
原本喜气洋洋的进宝登时苦了脸:“王妃,王妃,您要带着小殿下去哪儿呀?待会儿殿下回来没见着您,一定会很伤心的。”
伤心?她还生气呢!
周幼吾理都不想理,正想借着柳芽的手爬上马车,便听得一阵惊雷似的马蹄声。
她遥遥望去,正是燕观与他那头脾气不太好的玉兰白龙驹。
燕观今日原本要同她一块儿进宫,但无奈军中事急,他只得提前进宫一趟,对着太皇太后行了大礼,央求她帮忙照顾几分自己的妻子。
看着年轻气盛的秦王低声下气地为着一个女郎说话,太皇太后本就无心为难他们,连那套早已成亲的说辞都默认了,又如何会特意刁难自己这个最出息的孙儿认定的王妃?
见太皇太后笑眯眯地点头应允,燕观这才放心下来。
如今看着周幼吾气鼓鼓望着他的模样,眼睛一眨,珍珠般的泪便从她色若新荔的腮边滑落,燕观心中慌了,可是在宫里受什么委屈了?
是王淑妃,还是陈淑妃,又或者是哪个不长眼的皇兄身边的女人?
燕观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温柔地又将她抱了下来,揽着她往秦王府走:“是谁欺负你了?怎么哭成这般模样?”
周幼吾对进一趟宫便等同于将自个儿打包送进燕观府里这件事很是生气,闻言只翻了个白眼:“除了你,还有谁?”
他欺负她?
燕观沉吟一番:“你说的是哪种欺负?”
周幼吾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等看到燕观那张神气凛然的脸上露出放松的笑意,这才气急败坏地拧了他一把。
这人可真是个坏坯子!
燕观哄了她几句,直到将人带到了新修葺好的凌风院时,才微微顿住:“媞媞,此番是我对不住你。但我承诺,今后一定会补给你一个最盛大的婚仪。”
这天底下哪里有比秦王娶妻更盛大的婚事?
自然是天子立后。
燕观就这般毫无遮掩地将他的野望告于她听。
周幼吾听了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燕观一边小心地揽着她在庭院里走,一边道:“你身子渐渐重了,皇室繁文缛节最多,若过上一两月再行婚仪,恐怕会累着你。”
因此即便他早就叫绣娘们准备好了嫁衣与成婚要用的东西,可涉及到挑选吉日,交换庚帖聘礼这些事儿,其中耽搁的时间绝不短,因此也只得暂时搁置。
燕观看了看她的脸色,没再生气了,悄悄松了口气:“此番叫太皇太后明确了你的身份,过了明路便是。往后有谁叫你进宫,不理便是。”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住在兴华宫,平时也不爱见小辈。加之周幼吾也是个不爱出门的,如此说她入宫侍奉在太皇太后身边儿尽孝,才没能叫旁人生疑。
想到这里,燕观眉头又皱了起来:“若不是我当日……也不会叫你受这样的委屈。”
周幼吾最见不得他这副黯然愧疚的样子,一回两回便罢了,十次里见着她时八回都要这般,那今后他到底是喜欢自己呢?还是因着愧疚,或者说是责任陪在她身边呢?
“现在便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燕观认真点头:“你说。”
周幼吾昂了昂弧度精巧的下巴:“背我进去看看。”
今后她便要住到这儿去了,里边儿的摆设布置不喜欢的话可得尽快调整才是。
燕观眉梢微扬,向来冷凝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个毫不遮掩的笑容来。
想了半天,媞媞便用这招来罚他?
见燕观不动,只是半跪在自己身旁,对着她笑,那样专注含笑的目光……
周幼吾不由得有些羞恼,动了动脚踹了他一下:“你背不背?”
燕观从善如流地转过身,等她趴了上去,轻轻松松地便站起了身。
近来总觉着自己长胖了不少而有些苦恼的周幼吾见他背得这般轻松,背上好像只挂了一片落叶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得意。
看来也没有长胖很多嘛。
燕观背着她在屋里转了好几圈,见她只是闷不吭声地看着,不说话,问她:“可有不合心意的地方?”
周幼吾遗憾地摇了摇头:“还成。”
没有找到挑刺儿的机会呢。
听出她话里的遗憾,燕观似有所感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了下来,扶到罗汉床上坐下了:“我若不对你好些,你叫你阿兄来揍我可怎么办?”
周幼吾大义凛然:“我怎么会是那样的人!你看错了!”
她心里边儿有些嘀咕,不知道阿兄能不能打得过燕观呢。
该日寻个借口叫他们二人打一架?
谁赢了,今后谁便负责带腹中的小豆丁习武罢。
周幼吾暗暗得意,想出这么个借口的自己可真聪明啊。
看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弯弯,看着很是可乐的模样,燕观看着她高兴的样子,自个儿也微微翘起唇角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