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八芒星（6）
“我其实有点自知之明,”勒壹对自己说，“日常生活里我这种人应该挺讨厌的。”
在此界又不在此界的神国中，被认为“失踪”的卷发青年,抱着自己的头，蹲坐在某个好似墙角的位置。
他的状态明显和瑟芮法安乃至其他三人——或者说一人一虫子一AI——猜测的不同，天使他们虽然没有交流太多,但心中其实有一点共识,觉得八芒星大概是重新陷入了半清醒不清醒的状态，然后在躲避人的本能下藏进了神国深处。
先不提躲避人的本能是什么东西，八芒星或者勒壹又是否真的有这种本能……至少祂,或者他,现在看起来清醒得很。
甚至自我感觉没这么清醒过。
“……龙傲天觉醒特殊能力后一飞冲天果然只存在于故事里，”勒壹的手将自己头发抓得更乱糟糟，眼神发空碎碎念,“拿到所谓复活能力的时候我就该觉得不对了,普通人怎么可能觉醒这种能力,还有幽灵船……”
他的上一段记忆其实终止在了幽灵船在挤压拍打下破碎的那一幕，要问为什么恢复清醒后他瞬间逃跑……艹,他当时可是被天使先生抱在怀里！
一刹那里想要钻进地缝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想钻进地缝就真的钻进地缝了啊！
等稍稍冷静了一点,脑子里不再翻涌自己刚才是什么姿势,天使先生是什么姿势,腰背与天使先生接触的地方也没有继续冒鸡皮疙瘩了，勒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有许多破碎的画面浮现在他眼前。
画面浮现又消失,勒壹只来得及看清他现在最关注的东西。
幽灵船。
拼好的幽灵船,从头到尾看几遍,嗯,没有拼错，挥动触手驾着狗头人真是活蹦乱跳，那副吓得旁边觉醒者连退数步的狰狞姿态实在可爱。
没错，他当初想做的就是这种效果！
勒壹嘴角上翘一下，但这小小的弧度很快拉平。
孩子活蹦乱跳是很好，但他已经把这孩子卖出去了。
甚至可以说，这孩子还没出生，他就已经把它卖出去了，幽灵船是刘老板订购的模型，接下项目后他才开始思索怎么制作一艘幽灵船，他是为了更好地卖掉它，才制作的它。
勒壹感觉自己的良心隐隐作痛。
但创作本是如此，一件作品不会无缘无故诞生，是为了练手去完成的也好，是为了完成作业去完成的也好，是为了赚钱去完成的也好……是看见一只小螃蟹匆匆忙忙爬过洗菜池，觉得有趣随手画了一张也好①，它们诞生总有缘由。
只是其他人的作品不会拥有灵魂和思维。
只是因缘由诞生的生命也被缘由束缚着。
人生没有意义，人只能自己寻找前进的方向。
而他的作品……造物，没有这份自由。
勒壹一想到，幽灵船现在大概是在和刘老板在一起，虽然刘老板看起来是个好人，但刘老板家不一定只有他一个人，幽灵船那不可名状的模样，说不定已经被人报警当怪物抓走了。
这全都是因为他卖掉了它。
赋予幽灵船灵魂的人应该承担它的未来吗？
伊勒瑟芮的毁灭，这个责任应该由创造它的神承担吗？
啊，没法再抱着侥幸将头埋进沙子。
他只是社恐，他不是傻。
红皇帝之前意有所指的话。
他这样一个平凡的人竟然会有如今这般奇遇。
小天使们，小芯，乃至红皇帝老爷子，都对他怀抱着难以估量的情感。
妈妈、妈妈什么的——
“——不，这绝对不是母子关系啊！”
勒壹欲
哭无泪地确定，他很大可能就是八芒星、星天、星主，或者别的什么名字都好，他就是那个菜鸡。
当初他好像还骂过自己，呜，回旋镖好痛。
还有天使先生……
蹲在地上的勒壹抱住腿往边上一倒，像条虫子一样阴暗地蠕动起来。
他刚才已经崩溃地自言自语许久，此刻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这么缓了一会儿，他慢慢爬起来，活动了一下蹲太久发麻的手脚。
“……那个。”
勒壹抬头仰望这片宏大好似什么殿堂的大厅，虽然不理解原理，但他知道自己没有瞬间移动的能力，刚才是这座大厅响应了他的念头，将他转移了过来。
而这座大厅，其实是他那座普通人一生奋斗也很难赚到——苏虹市房价太贵——但放在真正的有钱人眼里，什么都算不上的独栋小别墅。
凭空理解了这一点后，勒壹意识到，他在这个国家，这个城市，大概是个偷渡蹭住的黑户……
他拥有的最昂贵资产就是这座父母留下的独栋了，现在，就像他凭空理解了大厅是个什么地方，几千万的钱也凭空变没。
勒壹一开口就感到了心痛，好在经过诸多磨砺后他坚强了许多，还能撑着说完要求。
“……可以送我去我父母……可以送我去二楼主卧吗？”
曾经，这座属于勒壹的独栋，一楼有个小卧室，是勒壹在使用。二楼主卧属于他过世的父母，还有两个客卧。
最后在三楼，有一个客卧和一个大阳台。
每层楼都有厕所和浴室，住进小芯和红皇帝老爷子后，没人感觉什么不方便的。
而对于勒壹将二楼客卧分配给小芯和红皇帝老爷子，他们也从没提出过异议，更不曾打开二楼主卧一直关闭的房门。
勒壹自己也只在清明，中元，还有除夕，会将主卧打开，进去打扫一下卫生，擦拭去床头柜上相框落的灰。
现在，他话音一落，就来到了这间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里。
房间一如他几个月前关上门时那样，相框也好好摆在床头柜上。勒壹走近去看，隔着薄薄的灰尘，看到了一张大海蓝天的风景照。
卷发青年呼吸一滞，抿起唇没说什么，再次蹲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复古的硬壳相册。
相册封面花里胡哨，翻开后可以瞧见整齐装在透明塑封袋里的老照片。勒壹记得第一个照片是张家族合照，当时尚幼小的他像个萝卜头一样和其他小孩一起站在最前面，后面是他的父母，年轻的男女，翘起嘴角微笑着，应该，应该有一只手，他或她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但现在，这张照片上，只有一座酒店的旋转大门，和大门前宽阔的阶梯。
勒壹继续往后翻相册，后面的照片一如这般，都是莫名其妙的风景照，上面没有一个人物。
他不由陷入回忆，想起父母的葬礼，想起葬礼前后亲戚的争吵，想起他们试图瓜分钱财的嘴脸，和手机里删除的号码，再想起那家小小工厂后来飞快破产，据说连地都转手，修起了别的建筑……
就算去调查，恐怕也没什么用。
因为工厂的地址，在如今的他的记忆里，和亲戚的面庞……还有父母的面庞，一样模糊。
“或许我也只是个造物……造物不会有复活和赋予思维的权柄别鸵鸟了快醒醒。我就是八芒星……如果我是的话。”
勒壹啪地合起相册，眼神放空。
他呢喃：“如果我是祂的话……果然没法理解祂在想什么啊。”
尤其在八芒星和天使先生别扭的关系上。
深思中他不由再次安静了一会儿，良久后，慢慢露出一个苦笑。
“如果我
是八芒星，天使先生……大概讨厌我吧。”
就算讨厌他，却依然帮助了他这么多，天使先生真是善良的天使。
就是他一想到待会儿还要和天使先生见面，就忍不住提前尴尬了起来。
但总要见面的，不然他难道要在这里躲一辈子？
“勒壹”的过往空虚一片，他已经无法辨认记忆的真实和虚假。到了这个时候，除了伸手向前抓取，已经没有更好的，能像个人一样，继续走下去的方法了。
不如说，承担起伊勒瑟芮整个世界的重量，更让现在的他，有自己确实存活着的实感。
勒壹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将相册收好，向房间外走去。
一枚闪光的碎片出现，正是跟着他一起从瑟芮法安手中消失的那片。不过勒壹全无察觉，哪怕碎片乳燕投林般没入他身体。
他走到门边，手已经按在门把手上，动作却突然一顿。
勒壹陷入思考，继续着自言自语。
“……先别说我猜出了自己是八芒星比较好，万一搞错了很尴尬，万一没搞错……”
万一没搞错，小芯和老爷子以后就要光明正大地天天喊他妈了。
可能连天使先生也会跟着喊……
这不行！这一点绝对不行！
*
他们离开后不久，神国就像预测那样，恢复了平民居所的伪装。
瑟芮法安推开门，门厅之后，客厅依然是等待装修的模样。在这几个月里熟悉起来的卷发青年坐在餐桌边，没少胳膊没少腿，听到开门的声音，朝他们转过头，下意识露出一个浅浅酒窝绽放的笑容。
他看起来和往日一样。
声色不动，但实际格外焦虑的天使，心灵恢复安定下来。
“你们回来了，”在数月共鸣角色里演技提升的勒壹试图掌握交谈主动权，“我刚刚醒来，发现你们都不在家，又出了什么事吗？”
“无需在意，一些小事。”红发天使对他点点头，脸色和语气是惯常的漠然，“天色已晚，请您等待片刻，晚餐很快就好。”
一边说，瑟芮法安一边穿过餐厅，要进入厨房。
感觉天使先生应该没注意到他的隐瞒，勒壹松了口气，又朝红皇帝身后的铁人露出笑容。
还不等他说出欢迎二字，背对他打开冰箱的红发天使突然回过头，问：
“铁人已经复活。蠕虫的三名化身也迎接了死亡。我们接下来会直接对上蠕虫之主，您要扮演的，将是伊勒瑟芮的造物主八芒星，做好准备了吗？”
“……”
勒壹笑容僵住。yushugu.CＯM
什么扮演？
扮演什么？
如果他没有猜出真相……您原来这么会说谎的吗天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