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黑暗中响起了木头嘎吱的声音,一丝黯淡的光线折射进来,一个大汉身形的轮廓发出黄白色的散光。
“死了吗?”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周问黑暗的视线里升起了若明若暗的黑红。黑红色愈来愈红,他的“小葫芦”意识中断,有人来了,终于可以死了。
原本瘦小的躯体如今已枯骨般安详地躺在石头地上,白得发青的脸似乎预示着此人的死亡。
“啧啧啧,看这样子,真的死了。”后到的人举起火把,在青白色的脸前晃动。
“给老子闭嘴!猴子,那死胖子特意强调他死了我们可没什么好果子吃!”大汉摘下腰间的水壶,灌了一点儿温水进入那干裂的嘴唇。
“又不是我们扔的!凭什么我们要担这个责任!那该死的胖子,又不去找蒙桉的麻烦,就会刁难咱俩兄弟!会点小功夫,混进了苏齐帮会,也一样是挨人使唤,何时是个头呀。”猴子举着火把对着墙自言自语。
大汉没有理会,仍旧在缓慢地倒温水入口,到了一定量时,他停了下来,又从腰间取出另一个小水壶,打开水壶时冒出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他喝点温和的粥水再醒不过来那就真死了。”大汉叹息了一下。
“以前拿人命试出来的,现在还能用上。二铁,咱还是走吧,原来蒙桉还想让这小子扫几天地,然后直接埋了,但那死胖子知道了,说扔地洞里得了,守门的还怕自己受了责任,那急的样子。”猴子嘴不停歇。
“我们逃到这里来不也一样吗?”大汉带着嘲讽,无奈的语气说。
“唉~,这年头死人可多哩,不缺这个小子,还整天求仙求仙呢,我们村求了几十年了,有仙来过吗?前年还有个村子爆发怪病,全死了。”
大汉不再搭理猴子的话,顿时话题被打住了。在这僵硬的气氛里,没有人说话。
过了一刻时间。
“——呵——”
一阵微弱的咳嗽声传来,大汉和猴子大喜,抓起地上的“骷髅”人。
“看来阎王姥爷没收你的命,能在里面三天——不吃不喝,还能活下来,小子,不知你是命大还是福大咯。”猴子的声音传入了周问的耳朵,他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清了他待了三天的地方。
禁闭的石墙上长满青斑,石墙旁有黑青霉块和破败的布堆,布堆里夹杂发黑的枯骨,枯骨旁是零零星星的破烂衣服,躺在地上的骷髅头早已被霉菌浸满,还有残缺不全的骷髅残片,七零八落混杂不堪,最里面是一张朽木床,床上的骷髅的粉色衣服已经褪了色,露出下窄的骨架,床边的骨头碎渣就和斑驳的地面一样,都是黑青的。
“小葫芦,一切都没有意义了,是吗?”周问嘴巴似乎动了一下,摇曳的影子在围墙上蠕动。
“你说啥?”猴子贴近耳朵,却被大汉推开。
“快走吧,这里来了这么多回还是这么邪门,咱们还是只是在门口,听帮会里的老前辈说,里面扔满了死人哩,又没人敢进去看一下。”大汉已经背起了周问,周问闭起双眼,似乎在假寐,似乎终于睡着了。
“你叫周问是吧,我是猴子,名字叫张垣,就是我把你抬出来的,记得不?别人都叫我猴子,苏胖子叫我和二铁照顾你几天,有什么需求和我说说,我猴子,打架不厉害,但是办事特机灵!哦~,对了,你养几天身子可以去苏齐酒楼当店仆,到时候我和二铁带你过去,你不知道这个活有多风光…………”
周问想道;张垣,
他说他被人称呼为猴子,我不喜欢这个名字,猴子在我们村子里经常偷东西,偷东西是不对的,耕作出来的饭粮到了冬日终究不够,但是某些时候又觉得它们很悲伤,因为它们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偷我们的东西,若把这个东西扔掉,它们与我们又毫无瓜葛了。
这是醒来的第四天,我还是只能吃稀饭,整日感觉昏昏沉沉的,全身不自在,就和上次生病一样,我在林子里遇见了大雨,全身湿漉漉的,只好和小葫芦藏了起来,或许那日太冷了吧,不知不觉就在树冠下睡着了,起来的时候,发现小葫芦与母亲寻到了我。
这里比我和小妹的小窝还漂亮,周围很干净,打理规整简单,木床的木香使人沉静,与窗外的街景热闹繁华不同。
“哦?还有还有。”猴子身材较小,手臂却长到了膝盖,虽然身体偏瘦,但是他的身躯却短,腿显得很长。
他从旁边一个熟悉的布包里掏出了一本书籍,说:“苏胖子叫我把这个给你。”
听到诸葛明给予他的宝贵书,周问涣散的眼眸才聚焦了一下。这一下被猴子捕捉到了,猴子心中思忖:这小子怎么跟一块木头似的,騃头騃脑,啊呀,啊呀,又要小爷我照顾怪小子,不如让我去扫店铺,二铁也不懂去哪了,还说蒙桉给他排了什么任务,也不带上我,还要咧咧那个死胖子,要不是他烧菜好吃,老子迟早要把他的肚子踹扁。
“什么时候去酒楼?”周问终于回话了。
这块小木头终于动了!
猴子笑嘻嘻地回答:“三天以后我来带你过去。”手掌的末三根手指在周问眼睛前乱晃。
“记住了,我这就走了,会有人带吃的给你,好好休息。”猴子面对着周问,一边倒退一边哈哈地摆手,直到屁股撞到了门,才开门离开。
门口一关,猴子脸色一沉。
周问回忆:一日一餐,肚子好饿。
三日后。
酒楼的生意在正午时更加火爆,来来往往的顾客嘴巴上在争论着。
“小洛呀,这位是周问,他和你一起做楼里的门童,客人少的时候。他还可以帮你扫一下门口,门外整洁是重要的,还有,还有他不会的地方你要教教他,知道了吗?小洛?”苏胖子双手插着腰,委婉又隆重的语气对着小洛说,那张肥腻耸拉的脸笑呵呵的。
周问第一次见到苏胖子时,感觉他就像书里描绘的变色龙,不过衣服底下的肚子太大了,圆鼓鼓的,满面红光的脸上方是黑褐色的头发,也许是长时间待在厨房的缘故,整个长发黑油油的,在白天发着诡异的光。
小洛是他身前的一个瘦弱腼腆青年,那日是他引周问二人进入楼内,从谈话开始的时候眼睛就盯着苏胖子的布鞋,的确今天苏胖子的袜子确实白的出奇了点,苏胖子的大肚子几乎遮蔽住周问的身体,而这位小洛头绕了一圈都没瞧见人。
听完胖子的话,这位小洛青年才瞳孔一缩,战战兢兢地想说出什么,嘴巴动了,声音没有出来,四周客人的声音太大了。
“瞧你那样,苏洛呀,苏洛,你也姓苏,有点姓苏的人的样子好吗?!我旁边的这小子脸色就没变过,好好学学他好吗?!站一年门了,接触面生的人如此多了,还没有点长进,我都不想用烂泥形容你了,我弟弟推你过来不是……”
“嘿嘿,苏胖子又开始训人咯~”周问听到了幸灾乐祸的声音。或者是这一番的嘱咐吧,勾起了苏胖子的臆想。
过了一会。
“这小子不久后会有人接他离开的,你先和他说说话吧。”苏胖子的大手抓住周问,把身后的人推到前面来,苏洛才看清这个人的体貌特征。
瘦骨嶙峋的人,大病初愈的状态。
“你们俩先去门口,相互沟通,我回厨房了。”苏胖子像一个肉球滚回了二楼。
“你好,我叫周问。”
“哦,你……你好,我是苏……”他的声音被一阵洪亮雄厚的声音打断。
“苏胖子!一样的菜,外加两碟酒鬼玉米,还有上好的酒!!!!快快快!诶!老子的位置也有人占?滚一边去……”
“我知道你叫苏洛,这酒鬼玉米是新出的菜吗?”周问问道。
“额,对的,七日前二叔新上的菜,他说是一位高人指点,才试吃两天,这道菜都在客人间传开了,照这个速度,后粮库存的玉米都不够吃了。”苏洛哈哈。
“先带我出去吧。”
“啊,哦,也对,跟我走,别直视客人的眼睛,看一下可以,但是你看久了,会挨打的!”
周问没有搭理他,低头沉思。
“啊?这……”苏洛看见周问不理睬,说道。
“走吧,人多了我们占位置。”周问眼睛转了一圈一楼内,说道。
“你是不是疑惑站门迎客的为何不是女孩?”苏洛熟练地招呼完一个客人,那位客人也熟络的态度,看起来也是常常光顾此地。
“我们酒楼在昌城可是数一数二的!咱单卖美食和酒就红遍了昌城!不说我二叔的厨艺,就青蛟会的醉龙酒能和我们比一比,种类还没我们多……”他喋喋不休的嘴巴把苏齐酒楼的好酒好菜说得如此完美无缺,周问立正静听,默默无言。
“这位小兄弟,咱家来此吃顿饭,可否引个位置?”一个雄厚却有点沙哑的声音响起。
苏洛说话声倏然中断,回过头来打量面前的人。忽地瞳孔一震,来不及打量此人外貌,便说;“这位客人,店内......”
“这位客人这边请,那儿有个空桌,您可以试试新出的菜品。”周问抢在苏洛之前说道。
“周问!你!”苏洛面露不悦,心说此人穿着打扮和那日周问两人相差不大,脸色的润汗暗示着此人余汗刚消。
“那谢谢这位小兄弟了。”此人说完,放下双肩上的孩童,孩童哈叫一声,却被此人背后的女人呵斥,仍迈着小脚欲进入店内,又被拉了回来。
此人浓眉大眼,目光炯炯有神,脸上线条分明,脸的上面,眼袋发肿,似乎是休息不足,他的鼻翼就像马鼻子似的煽动起来,悠长而沉重,脸的下面,嘴唇上沾有些透明的糊状物,嘴边挂着唾沫的痕迹,张开嘴对着周问笑起来,露出一口马牙黄里透白。他的身材健壮,血气旺盛,骨骼粗大,其穿着短衫衬衣,肩部宽阔,双手上长满了树皮状的老茧,但其穿着短褐色的裤子下,双腿更是健硕粗壮,使周问回想起攀天石的那双腿,黄褐色的皮肤应是常在阳光下劳作,风吹日晒,脚上的布鞋恐怕是新换上的,新鲜的布料与脚上的皮肤格格不入。
男人背后的女人白色褙衣,衣服褪了点色,但是依旧整洁,此女也同样高大、健壮,淡黄的脸上挂着一双警惕的双眼,她的手拉着两个孩子,一大一小,大的谨慎地东张西望,像猫妈妈屁股的小猫咪,而小的长开嘴直愣愣地看着店内客人桌上的美食。
周问引路。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苏洛也许是那日被蒙按训责怕了,对待类似的客人升起了产生了自身都不知是否存在的偏见。
“我们有钱,管够的,不用操心,今儿带家人吃一顿好的,这位小兄弟多虑了。”此人爽朗一笑,吓得苏洛又是浑身打抖,但是这巨大的感染力还是让他迅速平定下来。
四人围坐一桌。
苏洛二人要离开时,壮汉又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周问。”周问目不转睛地回答道。
“苏...洛。”苏洛双眼瞥向门外回答道。
“好的,我记住了,以后在城内遇见我,我可以免费搭你们一程。我叫郑大力,一名车夫!”他又是一声爽朗大笑,这个名称似乎给了他一定的自豪。
“嗯,多谢叔叔。”周问回答。
记菜的仆人来到桌前,诧异地瞥了一眼苏洛。
二人走向门外。
苏洛一副心有余悸的神态,周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旧疾复发了?”
“哦,没事没事,只是他肩上有些怪异。”苏洛说。
“什么怪异?我为何瞧不得?”周问说。
“瞧不得,那是你的事,你没本事瞧见,是你自身问题。”苏洛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唐突的话,周问的话似乎使他回忆了什么。
二人再次到达门外。
“我们酒楼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苏洛皱眉蹙鼻地说。
“钱够不就行了?”周问大概明白了苏洛表达的含义,他观察一楼客户,最差的衣着都是长衫,皮肤无前一家这般粗糙。
苏洛不想多言,闭口不答。周问也不搭理苏洛,二人看着外边,一些灰尘扑地,苏洛也战战兢兢地跑去打扫,堵在道上议论的人,苏洛也呵声劝离,熟客穿衣得体的人自然随意进入,除此之外,除了门童引入,只能在门外或是去周旁的地方吃中饭了。
周问详察路上的行人,他的内心涌现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痛,周遭经过的人如行尸走肉般,脸上挂着静默,沉寂,每个走过此地的粗布麻衣的人,都会双眼直视苏齐酒楼的牌匾,灰洞洞的眼睛亮了一下,有黯淡下去,又开始浑浑噩噩地行走,从前面一个人又传到下一个人,转角视野消失处仿佛一个闭环,一位呆板的人的消失,意味着从另一侧再次出现。
而偶然出现的一些锦衣、光鲜亮丽的人,都惹得这些人抖一下,变得像受惊的猫咪般灵敏,各自侧身让出一条道。
整个街道弥漫着一股怪味,这股怪味熏得周问心思浮躁。
“哟!新门童?”一个穿着金边长袍的青年说道,青年瘦高的个子,披头散发,漂亮的脸蛋上有一条长长的头发盖过过眼睛,黯淡的眼眸下是紫色的眼袋。
这是第几个了?周问想。
“啊,许先生来了呀,快进去,快进去,二楼的位置空着呢。”苏洛像是遇见一个熟悉的朋友,笑着打了个招呼。
“好嘞,苏洛小弟,你托我找的书已经有了,今夜来拿。”许先生招呼打完,进了门,又停顿了一下,周问奇怪,回头一看时,此人已大摇大摆地走上了二楼。
“你可知二楼和一楼有何不同?”苏洛问道,仿佛炫耀般。
“说。”周问回答道。
苏洛的话周问听了前面一小部分,他便分了神,思索着什么东西,苏洛的话理话句间无不透露能在二楼就餐的,甚至能上到更高层的人是多么有派头,上面的环境布置得多优雅、高级,仿佛人在上头人格就能飞升。
周问漠然,苏洛却是讲得更加起劲。
“罗阳大哥!快请进!快请进!三楼您的位置一直给您布置妥当!这位罗阳大哥可是.....你去过三楼才能认识到.....”
“墨辰少爷!...”
周问看着两位,衣着华丽;剑眉,盘头;两位都是气度不凡的年轻公子。
一面待客,一面转头对着周问嘴不停歇。
....
直到一日结束,傍晚之时,二人在店内吃了一餐。-周问心想;今日又是只有一餐。
“今夜住哪?”苏洛问道。
“我的布包已从柜台取来,目前尚无住处。”周问吃完最后一粒米饭,又多添了一碗,说道。“今日清晨,房主已将我赶了出来。”
“不说何故?”苏洛疑惑。
“不说。”周问边吃,边说道。
“你为何不问?”苏洛惊讶地问道。
“我为何要问?”周问说完,二人不语。
饭闭,周问卷起布包,向门外走去,他明日还得回到酒楼,他还需等待诸葛明,可是他看向门外逐渐漆黑的夜晚,暗自又叹了一口气。
“你来我家住否?”苏洛问道。
周问步伐停顿了一下,考虑片刻后说;“过后,我会补银子的。”
“啊~不用,啊哈哈哈哈。”苏罗缓和气氛笑了笑,但是瞅见前方周问木讷严肃的脸,突然又止住了,“好...好...”
去至苏洛住处,门外有一仆人,面黄肌瘦,半眯着眼睛,头轻轻动了一下,嘴巴闭成一字形,站立不动,像是站立门外的僵尸。
“我给你的钱,你多吃点饭,别弄垮了身体。”
“好的,少爷,少爷快进去吧。”
二人步行来到一座庭院,院落内布局严谨,内高墙大院,墙壁上刻有一幅莲花藕田图,莲花栩栩如生,在灯光下,绿色的莲尖闪烁着黄光。院的边上有一座小池塘,池塘内荷叶、莲花生机勃勃。
往内走,走至一厢房,打开有些陈旧的门口。
“今夜你住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