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往事
独孤异奚落道:“好大的两条泥鳅!”随手丢了树干,来到逍遥客的尸体旁,蹲身细细搜寻一番。从贴身衣袋中找出一堆大大小小各式的药瓶,从中翻检出一个精巧的白色小瓷瓶,打开盖子嗅了嗅,不由笑逐颜开,道:“爷爷命不该绝啊!‘消筋化骨粉’的解药果然在这里。哈哈!”宫玉成闻言,也高兴不已。
李表暗忖:“原来这厮中了毒。此番与天星教争斗,可怜二弟惨死,我也受了伤,‘北三豪’失了不少颜面。何不趁此机会一举灭了他,一则为己树些威名,二则为武林除一大害。”想到此,便对独孤异拱了拱手,朗声道:“尊者适才援手,李某感激万分!但大丈夫是非分明,自古邪正不两立,只好向足下讨教几招。得罪啦!”也不等对方答话,挥掌便攻。
独孤异取了几粒黑色药丸,还没有喂在嘴里。却见李表使右掌拍出,掌势绵软,夹着一股阴柔之风;待使出一半,突然掌势变得汹汹,罡风逼人,如排山倒海一般。独孤异丝毫无惧,用左手生生接了这掌,只听“嘭”的一声,便似有千钧之力,震得耳朵嗡嗡作响。独孤异赞道:“柔中带刚,阴阳相济,好厉害的阴阳八卦手!”李表道:“足下的‘玄幽爪’也不差!”
独孤异接了一掌,欲撤掌反击,却发觉对方的手掌发出一股绵绵黏力,竟将自己手掌黏住。李表趁机左掌击出,掌势来得凶猛迅疾。独孤异左掌被黏,下意识只用右掌相接,但右臂生就残疾,几无力道,“咔嚓”一声,整条手臂折了好几截。手中的药瓶被拍得粉碎,黑色药丸洒落在草丛中。宫玉成惊呼:“啊解药!”
李表毫不相让,对着独孤异胸口连拍两掌。独孤异中毒弥深,方才救人又耗了太多内力,一时身形迟滞,根本来不及躲闪;被结结实实地打在心口上,扑地仰面摔倒在地。
宫玉成大为惊愕,慌忙抢上前去,急得结结巴巴,道:“李……李……李大侠,你……你怎么能这样做?还讲不讲道义?!”他想不明白,李大侠仁义天下,江湖中人人拥戴,为何刚刚被救,立时便对救命恩人大打出手。他不懂什么江湖规矩、是非立场,只觉得一个人不应该恩将仇报,李大侠这样做显然不对,故而挺身仗义执言。
李表冷笑道:“道义!那要看对谁讲!对穷凶极恶的人讲道义就等于助纣为虐。你们这些邪教妖徒杀人作恶时何曾讲过道义!施诡计诱杀我二弟又何曾讲过道义!废话少说,且再吃我一掌!”越说越是激愤,又挥掌猛向独孤异拍去。这一击似有万钧之力,必欲置对方于死地。
突然眼前绿光一闪,一条青蛇快如闪电,向着他的手掌袭来。李表急忙收掌,饶他再是机敏,终也慢了半拍,只觉得掌心一阵刺痛,却是被青竹蛇咬了。李表心中怒气大盛,赤手抓去,正好擒住了青竹蛇的七寸。青竹蛇张着大口,“丝丝”有声,蛇尾用力一卷,蛇身便缠绕在李表的手臂上。李表另一只手抓住蛇尾,将蛇从手臂上扯下,抻在胸前,怒道:“害人的畜生,今日叫你粉身碎骨!”
李表两手同时发力,将真气鼓入蛇体。霎时青竹蛇肚涨得又粗又大,只听“嘭”的一声,蛇身炸得血肉横飞。李表怒气不解,将手中的蛇头摔到地上,用脚将蛇头踩了个稀烂。就在这当工夫,独孤异倏地跃起,拽起宫玉成驮在背上,快速穿过沼泽地,向东飞奔而去。
李表急忙施展轻功追了去。紧追数十步,只觉得被咬的整条手臂又肿又涨,
低头一看,着实吃惊不小。原来他发力追逐加速了蛇毒运行,大半截手臂已成青黑色。心道:“这蛇毒忒地了得,若是侵入脏腑可不是闹着玩的!”想到此,慌忙收了脚步,在原地打坐,专心用功御毒,只眼睁睁地看着二人的背影越来越远,渐渐隐没于薄霭中。
独孤异专挑荒僻隐蔽之处疾行,一口气奔出十多里,进入一片柿子树林。突然“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旋即向前扑倒在地。宫玉成倒地骨碌碌地滚了几滚,急忙爬起去扶独孤异,却见他面色惨白,手捂着心口,显是受伤不轻,急切道:“前辈,前辈,你怎么样?我这就回去找解药,服了解药马上就会好的!”说着便要返身而去。
独孤异一把拉住他,淡然笑了笑,道:“没用啦!为师的心脉已被震断,纵然仙丹灵药也不济啦。”宫玉成脑袋“嗡”的一下,伤心道:“不会的,不会的,你会好起来的……”眼泪已不由自主地往下掉。这些时日,二人朝夕相处。虽然很多时候,独孤异行事怪僻邪妄,几无道理可讲,这让宫玉成无比抵触,也让他吃了很多苦头。但独孤异似乎也有不少可取之处,尤其几次救他于危难之中,让他倍加感激,心中渐渐萌生依赖亲近之情。此刻乍闻独孤异命已不保,怎么能不伤心呢?
独孤异叹了一口气,伸手道:“傻徒儿!来,来,扶为师到那块青石上歇息歇息,顺便讲个故事给你听。”宫玉成此时哪有心事听故事,却又不知如何才好,匆匆抹了一把眼泪,小心翼翼地将独孤异搀扶到一块大青石上坐下。
独孤异深吸了一口气,道:“为师一生天不怕地不怕,孤傲任性,任是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却只有一人让为师佩服得五体投地!”讲到此,他收起了一贯狂放的神态,眼神中充满了钦慕和神往。
“哦?”宫玉成应了一声,不免感到意外和好奇,心想这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竟能让独孤前辈念念不忘。
独孤异不由想起过往,那人的音容笑貌立刻浮现眼前,往事历历在目如同发生在眼前一般。好一会儿才悠悠道:“十六年前,为师应约赴甘肃鸣沙山与‘祁连二老’决斗。那时为师身强体健,气盛血旺,‘玄幽爪’的火候正盛,尤其是右手,更是威不可挡。”独孤异举起当啷着的右手晃了晃,惨然道:“那时候为师的右手还没残废。两老鬼当然不是对手,一番恶斗后,一死一伤,输得一塌糊涂。哈哈!”讲到此,张口放声大笑起来,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独孤异继续道:“为师凯旋东归,心情当然格外地好。一路上只见沙漠如海,长城蜿蜒,烽燧兀立,好一派雄浑萧杀的大漠风光!进了JYG,行至高台地界,已是日落时分。抬眼望去,却见远处古道旁有一处屋舍,门前高高的旗杆上挑着一面招旗,迎风呼喇喇地飘着四个大字——长风客栈。
“为师走了大半日,早已饥肠辘辘,只兴匆匆地奔了去。他奶奶的,哪知道客栈早已住满。店里伙计嬉皮笑脸说,房间有还真有一间,还是上房,只不过是给贵宾预留的。为师听了火冒三丈,先将伙计痛打了一顿,又将客店的家物什儿‘噼噼啪啪’砸了个稀巴烂。店里的客人听到响动纷纷出来围观,当中有不少人是江湖人物打扮,还有两位军士,却无人敢管上一管。
“正砸得痛快,只听有人朗声道:‘阁下如不嫌弃住了小可的房间可好,何必如此大动肝火呢?’为师抬头一看,说话者是个年轻人。这人长身玉立,面若冠玉,明眸秀眉,确确实实是千里挑一的美男子,站在人群中特别显眼。更惹眼的是他的衣着打扮。这里的人们在大漠中喝风吃沙,个个都是风尘仆仆,灰头土脸的模样。唯独他身着青色绸服,头戴纱冠,浑身上下竟一尘不染。
“为师怪怨他强出头,心底很是不爽,便骂道:‘你是什么玩意儿?敢管爷爷的闲事儿!要是跪下来磕几个响头,喊三声祖宗,便可饶了你。’那年轻人微微一笑,道:‘天不早了,请阁下进房早点安歇吧,小可这就腾房出来。’然后拿出五两银子,轻轻搁在桌台上,对店小二道:‘那位兄台损坏的东西,小可替他赔付啦。’说罢转身竟要离开。他越是这般彬彬有礼和宽容大度,为师越是看他无比的讨厌。不禁火冒三丈,大喝一声:‘哪里走?’说着伸手去抓那人的后领。那人像无事人一般,轻移脚步,向前一飘,为师竟然抓了空。为师自傲‘玄幽爪’天下无敌,没想到这个毛头小子轻描淡写地就躲了过去。不由地勃然大怒,紧接着向他连攻了三招,这三招都是‘玄幽爪’中最凌厉的招式,可谓招招致命。本以为可以在他身上抓几个血窟窿出来,谁知竟连他的衣角都未沾半点!”
独孤异顿了顿,继续道:“人群中发出一阵喝彩声,自然是为那年轻人叫好。为师做人一向自负,出道以来功夫上从未遇过对手,哪里容得他出风头,便又暴风骤雨般急攻过去。为师左右手齐发,一口气又攻了二三十招,招招毒辣;那人轻功极好,身法又灵活,只一味地腾挪闪躲避开了去,桌椅、酒坛、碗碟却砸了不少,只苦了店里的掌柜和伙计。围观的人纷纷躲回客房,厅内只留下几个江湖人物还在观战。
“为师强攻了一番,丝毫未占便宜,对方的底细一点儿也未知,心里越发着急,便大骂道:‘你师父是哪个乌龟王八蛋?难道只教了你缩脖子夹尾巴的功夫吗?有种的便和爷爷斗上三百回合!’那人正色道:‘阁下口下无德,辱骂小可倒无妨,但骂小可的恩师却是万万不能。小可这便领教领教阁下的功夫。’为师正苦于不能和他交手,听了大笑道:‘哈哈!不知死活的东西!今日当着众人的面不抓你五个血窟窿出来,爷爷的这颗人头便割了予你当夜壶!’
“说罢,当即使了一招‘恶虎掏心’攻去,去势刚猛,直取对方的心口;那人左脚向后一撤,扎稳马步,抡起左臂猛地向上格挡,只听‘喀’的一声,却是硬碰硬,只震得手臂发麻。为师心中一惊,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劲力如此之强。那人更不停留,紧接着右手握拳向斜下方打出,击向为师的小腹,这一拳快如闪电,势如雷霆。
“为师急忙侧身躲过,忍不住赞道:‘好一记少林崩拳!你是少林弟子?’那人笑道:‘使少林拳便是少林弟子了?阁下再看看这是什么拳?’接着又打出两招,竟然是武当拳的‘蛟龙出海’与‘仙人指路’。为师心想:‘这小子不使本门功夫,却那这些招式消遣爷爷,恁地小瞧于人,待会儿有你哭的时候!’于是,使出‘玄幽爪’的最毒辣招式——‘抢珠式’、‘破喉式”、‘袭阴式’等,一招紧接一招向他猛攻。
“那人还招仍是五花八门,杂七杂八的,时而用崆峒派的掌法,时而使得是昆仑派的大雁功,时而使的是福建南少林的金刚禅指,时而用的是湘西覃氏的金蛇缠沾手,时而出招又似化自峨眉派的剑法······把江湖中知名的门派武功都用了个全,难得的是每样功夫都练到了一定的火候,不得不让人暗自赞叹。
“旁边有一个穿着青衣的童仆,约有十五六岁,见那人攻得精妙,占了上风,便大声地欢呼叫好;见那人身处险境,又紧张地呼喊‘主人小心’,直叫人心烦。那人毕竟年轻,内力比不上为师雄厚,又始终不肯用本门功夫,不免有些吃亏。时间一长,渐感左支右绌。为师占了上风,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如狂风暴雨般猛攻;但那人反应甚是机敏,总能化险为夷。一时倒也战他不下。
“如此这般不知不觉斗过了三百多个回合,我们两人都已是筋疲力尽,浑身大汗淋漓。为师急于将他拿下,突然从平地上高高跃起,使了一招‘秃鹫三连击’。这招顾名思义是模仿秃鹫居高临下捕食,一击不中,可以连续出击,这三击迅猛快捷,一气呵成,实为‘玄幽爪’的杀手锏,有多少成名的好汉惨败于此招之下。为师先向他的双肩抓去,那人急使了一个侧兔翻,避了过去;为师紧接着又抓向他的前胸,那人却又使了一个后兔翻,又避了过去,却以后背对人,门户大开;为师见状,急忙使出最后一击,哪知他竟似脑后长眼一般,再使了一个前兔翻,人已跳到了一丈开外。”
宫玉成忍不住道:“兔翻我也会使,这样寻常稀松的招式,竟也能避得开前辈的绝招吗?”独孤异道:“这三个兔翻看似寻常,但却拙中藏巧,使得极其精彩绝伦,似乎是专门来对付为师的这招‘秃鹰三连击’。那人在一旁喘着粗气,显是累得筋疲力尽;但为师也累得够呛,一时也无心再斗。二人都坐在地上歇息。
那童仆倒很是机灵,急忙与那人递来一壶酒。那人接过酒壶却没喝,而是直接将酒壶扔给为师,笑道:‘阁下先解解渴,歇息一会儿,咱们稍后再斗如何?’为师早已口干舌燥,闻到酒香四溢,口中涎水直流,当下‘咕咚咕咚’地喝了个罄尽。不由大赞:‘好酒!痛快!’那人道:‘阁下果然真性情,全不怕小可在酒中做手脚吗?’为师大笑道:‘这酒来得恰是时候,喝得尽兴。人生难得一尽兴,过后即死又何妨!’那人听了连呼过瘾。为师瞧他嘴唇干裂,不住吞咽口水,想是也干渴异常,心中不免愧疚。
“便在这时,忽听店外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在夜里听得尤其清楚。马蹄声越来越近,四周响起呼哨声,似乎是一众人将客店围拢起来。只听有人尖着嗓子高叫道:‘隆武镖局周总镖头可在店内?请出来说话!’”
宫玉成接口道:“这个周总镖头我认识!去年我中了五毒夺命掌,他和师父一起带我去找过逄神医。”想起了师父,不由眼圈一红,道:“不知道师父师娘怎么样了?”独孤异突然怒道:“小鬼头,你师父便是爷爷我,爷爷我便是你师父!你师父能怎么样?爷爷就要死啦!”他神情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又“哇哇”地吐了几大口血。宫玉成慌得又是捶背,又是揉心口,急道:“前辈别生气,我不说便是。你还是躺下休息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