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白云边·多出来的人

1,白云边·多出来的人

“五万两白银,外加任何一个城市的任何一处宅子。”

男子冷冷的声音,毫无表情的说道。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变化,也“没有表情”,如同他的脸。

白银面具下,一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转瞬不移地盯着郭来的双眸。

午后的风,吹过海面而来,掠过海滩,又吹上这一片丘陵。

官道边上的丘陵,一棵华盖大树下,一张桌子上放着一副骰子。

太阳很大,风也很湿,很热。即使是在树荫里。

这的确不是一个掷骰子的好地方,也不是一个掷骰子的好时候。

地方太辽阔,不容易集中注意力。天气也太热,让人冷静不下来。

这样的环境,的确不太适合掷骰子。

郭来看着面具下的双眼,同时也看着对面那只拿着银票的手。

十张山西恒瑞泰的银票,每张五千两,不多不少。

加上一张没有填地名和位置的房契。

“关东七十三堂”的房契。

拿在眼前这个杏黄长衫的男人手里。

手很白,手指修长有力,指甲很短。

风很大,手很稳。

银票随风,两根手指轻轻的捏着银票和房契。将银票铁铸一般的捏在手里,却不飘走。修长的手指似乎没有多用一分力,也没有少用一点力。

“山西恒瑞泰,全国各地都有分号。大到南海边人山人海的大都市,小到极北几户人家的小村,有人的地方,就有他们的分号。”

“即到即兑,童叟无欺。”

“‘关东七十三堂’,全国七十三个城市,东起日出之地,西到日落之时。只要你想得起名字的城市,都有他们的房产。”

也许,再过得几日,他们马上又要改名叫“七十四”堂,或者“七十五”堂。

“凭这张房契,你可以到这七十三个城市其中的任何一个,拿到他们的堂口,换一处你看上的宅子,无论大小。”

男子说道。

男子手里的这薄薄几片纸。却是一个普通人一辈子都得不到,也不敢想像的东西。

“你想要跟我赌什么?”

郭来淡淡地看着这双眼睛,这只手,手上的几片纸。

用淡淡的声音,淡淡地问道。

男子见郭来说话,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骰子。三粒骨骰,品字型的放在海碗边上的盘子里。

“赌大小。”

“赌你的一句话。”男子说道。

“哦?!五万两银子加一处宅院,就只是为了赌我的一句话?”郭来轻轻笑道。

郭来知道男子要的是哪一句话,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哪一句话值这个价钱。

“哪一句话?”但他还是问道。

“五年前的一句话。”男子说道。

“关于五年前台州的那条船的一句话。”银面男子盯着郭来,一字一句,冷冷的又补充说道。

一一一一一一

骰子已经掷出,海碗也已盖在了盘子上。

盘子里盛的却不是粉蒸肉,海碗里盖着的也不是红烧肉。

有人说嫖客最刺激的时候,并不是到最后的高潮时候,也不是过后付钱的时候。

而是那等待的过程。

是在关着房门的屋子里,静悄悄地等待着小姐推开门的那一瞬间的时候。

也有人说赌徒最刺激的时候,并不是赢钱的时候,也不是押大押小时任选一门的时候。

而是骰子的叮叮声尚未停下,

手里的牌还没完全打开的时候。

只因为,等待,永远都有希望。

而未知,永远都会让人们脑子里充满无限幻想,勾起人们心底深处最初的欲望。

无论是在等待青楼里尚走在门外回廊,还没有见到的小姐。还是对海碗里叮叮声里,还没有落下的骰子。

骰子在跳,在海碗里叮叮的跳动。

郭来的心也在跳,随着那碗里清脆悦耳的骰子声音,也在叮叮地跳。

一一一一一一

风从海上来,七月的海风,穿过了金色的斜阳,在白色沙滩上掀起金黄色的波浪。

夕阳漫山,红云似火!

虽已是黄昏,在码头后的半山上。一棵小树荫下站立着的崔钟灵,却并没能感受到在初夏里黄昏时分,那份应有的凉意。

一丝一毫的凉意都没有。

有风,风吹拂起了衣角,却并没有带来清爽。

湿热的海风带到岸上的水汽,被六月里明媚的阳光蒸发上来,反而让已经暴晒了一整天的空气变得更加的闷热。

而这些蒸发上来的水汽混杂着海水带来的咸腥气息,包裹在她的身上。

即使在风里,举手投足之间也让人的身体仿佛变得益发沉重。

崔钟灵迎着夕阳,向海滩上远远地望过去。

海滩很宽也很长,椰林婆娑。蔚蓝的海水,清澈的波浪拍打着海岸洁白的细沙,在微风起落间泛出层次分明的白色泡沫。

海滩往上道路两旁是一个小码头,朝着大海,沿滩铺设而成。

在当地很多地方都会有这样的海滩,而海滩上大都会有近乎相同的小码头。

因当地的海岸沿线太长,离城也远。这些小码头的存在,也多是为附近乡下渔村的渔民,在打鱼时上下车船方便而自然形成。

虽偶尔也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货物,从远方或者近处的另一个意想不到的码头到达,再由此经陆路运输到另外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而山高水远,这样的偶尔。官府通常也懒得去管。

码头里一排货栈,货栈边上用木板搭起的几间小屋,被分隔成了一间小酒馆和几间客房。

在没有货船到达的日子,这样的小码头不会有工人。没有有货船,自然也不会有从货船上下来运货留宿的客人。

平日里的整个码头,除了空荡荡的货仓,仿佛就剩下了热情的海风和阳光。

当然,还有热情的海风和阳光穿过的那一片椰林。和那椰林下空荡的小酒馆里,像风和阳光般,同样热情的老板娘。

而三天之前,在这个本应空荡荡的时候,码头上空荡荡小酒馆里,却有了一位客人。

唯一的一位客人。

崔钟灵远远看着这片海滩的时候,也在看着这个三天前多出来的男子。

此刻,正坐在从小酒馆里搭出来的凉棚下的男子。

墨绿的大毛竹竿,白帆的篷布,搭出来一个很大的凉棚。

八仙桌,二人凳,面朝大海,一袭灰衣。

不胖不瘦的身材,虽是看不见正面,但却是有着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面朝着大海的方向,很安静地坐着。

男子脚上穿的,是当地人常穿的人字拖。拖鞋夹在脚指间,踩在海岸洁白的细沙上,仿佛已经穿上了十年一般的自然。

卷起的一边高一边低的裤腿,扎在腰带里的前襟,被风吹起的后摆不时带起桌凳下海滩的白沙。

似乎虽才到来三天,他却已经很适应了当地特有的海风与湿润。

偶尔端起已不知经添了几次水的茶壶,往桌面杯子里倒入一杯壶里的凉茶。

这人手指修长,手背粗粝,端起茶杯时纹丝不动的身体。一人一杯,似乎已与斜阳红日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海水融为了一体。

一袭灰色衣衫吹拂在海风里,也被夕阳染成了的金黄色。

自从三天前来到这个码头小店,每天从早上太阳升起,到黄昏日落。

男子都会坐在同一个位置,面朝同一个方向,喝着同样的茶水,等到同样的海上日落星起。

偶尔热情的老板娘也会扭动着极细腰肢,从店里柜台走出来添茶加水,坐在边上闲聊几句。在太阳底下不经意间用手指轻轻碰碰男人的手。

虽然在凉棚荫里下,烈日炎炎的蒸烤却依旧不减,但也从未见他跟着老板娘一起躲到椰林树影下的酒馆里去。

“不知道如果是下雨,他会不会躲进屋里去?”崔钟灵定定地看着这个男人,不由自言自语轻声说了一句。

她正升起这个念头时,身后像是有一片树叶随风,轻轻落在了草地上,打断了她的思绪。

崔钟灵回过神来:“他会不会躲进屋里,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随即自失一笑,仿佛是笑自己也不能知为何会被带出来的无端思绪。

她却没有回过头,即便树叶落地的声音很轻,身后来人的轻功很好,也没有引起她丝毫的警惕。

因为这个气息和声音,她太过熟悉。

自打出生以来,在十九年里最熟悉的除了自己,就是身后到来的人。

“姐姐,那人还是在码头?”轻轻落在崔钟灵身后的崔毓秀走到树荫下。远远眺了一眼海天深处,在斜阳下不见只帆片影。

只比钟灵小两岁,眼睛被海水映出一片湛蓝的崔毓秀转过头,递给崔钟灵一皮袋水,看了一眼码头上的男子,问道。

“已是第三天了,他像是也一直在等。”崔钟灵接过妹妹递过来的水,沉声说道。轻轻抿下去一小口。

她却依然没有回头,仍是盯着远处的男子,是回答妹子的问题,仿佛发呆,又似是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却不知他等的是否与我们所等的有关?”崔毓秀皱了皱眉,看着海风里男子端起茶杯时稳定如同石雕一般的手,说道。

“这个人的手很稳,坐得很直,应该会武功,且是不低。”

“若是相关的话,这一次的任务,只怕是要另生枝节”。

崔毓秀看着男子,又再接着说道。

说话间,在她眼角余光里闪过一道白光。崔毓秀抬眼看了一眼码头海滩另一侧的青山上时,又有白光一闪。

“姐姐。”她轻轻叫了一声崔钟灵。

崔钟灵也把眼光从男子身上移开,顺着她眼睛看过去。

对山上,间隔了片刻,白光又闪了两下。如此反复了三次。

“世上的事,本来就是由各种各样的枝节组成。那些总是存在着的东西,就没所谓另不另生。”

崔钟灵抬头盯着对面满眼苍翠的山腰白光闪处,又似是自言自语说了这么几句。

她转回过头对着海天一线的斜阳看过去,心情竟突然变得有点莫名的焦躁。

“今日为何会有这许多情绪?”她不由怔了一怔,又转头看了一眼依然在沙滩上晒太阳的灰衣男子。

盯住了片刻之后,才回过头对毓秀道:“走吧,今天的任务结束了。”

说完,也不再说话,转过身来,当先一跃而起,飞往山下通向渔村的小道。

崔毓秀又再看了一眼无边无际的大海,转身也跟着姐姐的方向跃起。

翩翩夕阳下,如飞燕投林,须臾间只几个起落间,一紫一绿两条身影已跃至山脚。

展开身形,又再向远处的渔村飞掠而去。

一一一一一一

合浦县,北海村。

一处位于广西行省边缘的海边小渔村。

离村子七八里地。一个不起眼的小码头,码头上小酒馆的凉棚下。

郭来抬起眼角,斜看了一眼右边山上闪过的几下白光,接着又扭过头看了看左边山上的投林飞燕。

再回过头来,面向着无边无际的大海。

斜阳余晖下,他嘴角微微扬了扬。

手不由又再端起那杯半天下来,早已冲得没有了颜色的凉茶。

笑道:“看来我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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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集: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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