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络新·渔夫和鱼
伞有很多的用途,也可以用来做很多的事情。
睛遮烈日,雨天挡雨。
王侯出行,将帅升帐。
婚丧嫁娶,红白喜事,甚至连仵作验尸,都会用上伞。
因为只要将伞一打开,无论在任何地方,无论是什么样的天气,都可以将头上的天空遮住。
将自己遮挡在在伞下的阴影里,只有自己。
而在只有自己的时候,只属于一个人的阴影里,无论做任何事,都会自在一些,也会方便一些。
还有一些人,甚至会常年都拿着一把伞,他们却不是为了那个伞下的影子。他们的伞也不会经常撑开。
他们拿着的伞,主要用途却是用来跟人打架。
据说能够用伞来打架的人,通常都是高手,经常可以一个打八个,而且还能打赢。
但无论如何,伞的主要用途还是遮挡。
在这样广阔无垠的平原上,某些时候,做一些事情,还是需要挡一挡的。
有些事。
比如在有些时候,一个人会对另外一个人说,“明天你方便的时候,我过来找你。”
这样的话虽然大家都能听懂,也能够理解。但要真的深究起来,却是不太合道理的。
因为一个人在方便的时候,通常并不方便被别人打扰。
络新拿着伞出去转了一圈,再回来到马车边上的时候。
车还在,车夫也没有离开。
但方才的紫衫崔钟灵和那个绿衫的“筷子姑娘”已经不在马车旁。
而郭来,也还没有回来。
络新看了眼依旧沉默的“车夫大哥”,又抬头看向丘陵上的那棵大树。就看到有一个人在大树底下对她招了招手。
即使车厢很宽敞,也不能一直都在赶路,总是要有歇歇脚的地方和舒展一下筋骨的时候。
树正好,风也很舒服。
于是,她很自然地就走到了这棵大树下。
大树很大,树荫也很大。
树荫下,有一张很宽很大,也很厚重的红木桌子,和两张椅子。同样很宽很大,看起来会很舒服的红木椅子。
椅子看起来很舒服,坐上去也很舒服。刚才向他招手的郭来就坐在其中一张上面。
“伞用完了?”郭来见到他,第一句话却是关于那把伞的。
“人呢?”络新问道。
她看了一眼郭先生面前的这张桌子。树荫也很浓郁,将整张桌子遮进了阴影里。
络新没有回答伞的问题,有些事方便说,有些事却不方便说。
“走了。”郭来答道。
“哦!”络新道。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远处的道路,看见了一辆马车,正渐渐地消失在官道尽头。
“你不问问我他们是什么人?找我想要干什么?”郭来凝视着她的眼睛,问道。
“他们是什么人?找你想要干什么?”于是络新问道。
她问得很随意,也很无所谓,似乎只是为了让话题能够继续下去,又似乎是因为郭来是这样问她。
“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郭来看着她,如同方才那位戴着银色面具一般没有表情的脸,苦笑道。
郭来只有苦笑,遇到一个完全不在意任何事情的人,他除了自己苦笑,难道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络新又淡淡问道。
风很轻,轻轻吹在身上。
“你是一个聪明人。
”郭来笑了笑。
“也是一个运气好的人!”
“哦?!”络新只是看着他。
“因为很多时候,你想要知道的东西,你不用问,也会有人告诉你!”郭来叹了口气。
“哦?!‘有人会告诉我’的意思,是不是指‘你会告诉我’?”络新看着郭来,问道。
“你想知道什么?”络新没有等郭来回答,就又反问道。
她的确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晚餐也没有,早餐应该也没有。
你若要赚钱,就必须付出同等的努力,你若要一个人喜你,你也必须同样地喜欢她。
而你若是要知道一个秘密,就必须拿另一个秘密去交换。
道理很简单,因为大家都是成年人。
成年人的世界,并不一定是非要那么现实。
成年人的世界之所以会很现实,只是因为大家都已经明白了,明白了处事的规矩。
“我们赌了一把。”
郭来看着眼前的桌子说道:“‘我们’,是指我和那两个女子的主人,而人已经走了!”
他已经开始说起刚才在树下发生的事。
在络新问出那句“他想知道什么?”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络新的答案,也知道了络新同意了他开出的条件。
他先开口说话,凡事总得有个人先开口。
“人与人相处,总是要有个基本的信任。”
郭先生一向这样认为。
“跟聪明人打交道,的确会很轻松。”
郭先生今天这样以为。
“看样子,是你赢了。”络新看着眼前这张又宽又大又厚实的红木桌子。
“我赢了大半,他赢了小半。”
“这张桌子,自然也是我赢的。”郭来笑道。
“你们没有赌椅子?”络新却问道。
“椅子是附送的。”郭来又笑。
牛都输了,也不差那根牛绳。
“那么他赢了那一小半是什么?”
络新打量着郭来,发现他衣服裤子还在,鞋子也还在。而且从头到脚,也不见少了任何东西。
络新皱了皱眉,仿佛想起了什么,又看着郭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身上没有少东西,而且他们也不是从宫里出来的?”郭来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笑了笑。
“我可能输了半句话。”
郭来将眼光看向了远方。
“半句什么话?”洛新突然眉头皱了皱,在凝神听着。
日影移,又是夕阳,又近黄昏。
郭来坐在大树下,坐在属于他的桌子前,坐在属于自己的椅子上
平原无际,风过树梢。
“你知不知道从前有个将军,叫‘大树将军’?”
他却没有回答络新的问题,而是突然问道。
有人问,自然就会有人回答。
“哦?”络新答道,虽然她的回答很简单,这个回答更象是反问。
但却也是一种回答。
她正坐在另外一张很宽很大也很舒服的椅子上,看着郭来,也看着一望无垠的夕阳。
“西汉时刘秀开国,有二十八将。每次战后,在论战功时,邓禹总是一个人坐在一棵大树下,从不与人争。”
“久而久之,后来人们叫他‘大树将军’。”
郭来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大树。
“不知道那树有没这棵树大?”
他又问道。
这次却没有人回答,络新也没有回答。
“我输给他的半句话,是关于五年前的半句话。”
方才对于“大树将军”的闲暇,似乎只是为了整理清楚自己的思绪。
思绪平静了下来,郭来终于又说回了正题。
“舟山!”
郭来见络新一直看着自己,终于慢慢地说出了两个字。
“舟山?”
“你是说浙江的那个舟山?”络新不解。
“是的,浙江那个舟山!”
“五年前的最后一战,在舟山。”
郭来答道,他将目光看向远处。他的这句话,仿佛是对夕阳说的。
络新眼中突然一凛:“你告诉了他这句话?”
她看着郭来的眼睛问道。
“我现在也将这句话告诉了你。”
郭来也看着她的眼睛。
“我知道你想听的,也是这句话。”
“所以,你已经不打算再守住那个秘密?”络新问道。
秘密通常是还只藏在一个人的心里的时候,才能叫做秘密。一旦说出去让第二个人知道,就会传出去很远,也会传到很多人的耳朵里。
“那个秘密,我已经守得太久,现在我已不想再守下去。”郭来说道。
“为什么要在现说出来?”络新又问。
“你自然知道为什么。”郭来看着她。
络新静静地看着郭来,她的确是知道为什么,她沉默不语。
“也许,因为你不想再做‘鱼’,不想再被打鱼的人四下围捕。而要把自己变成一个渔人,将之前围捕你的渔人变成‘鱼’。”
风又吹过,她在沉默中慢慢地说道。-
“我又不是变戏法的,怎么能把人变成‘鱼’?”郭来笑了笑说。
“你自然可以。”络新道。
“哦?”郭来看着她。
“你自然可以把他们变成’鱼‘因为你手里有鱼饵!”络新又道。
“五年前那艘船就是你的饵。”
“你已经藏了很久的饵。”她又接着说道。
“据说当年的事,只有三个人知道,而这三个人,却又是绝对不会将那件事说出来的人。”络新看着郭来。
“哦?哪三个人?”郭来却是看向天边的晚霞。
“你自然是一个,另外一个是百鬼之主玉藻前,还有一个是天竺皇帝因陀罗。”
“这三个人,自然不是嘴多的人。”络新也看向天边的斜阳。
“而且因陀罗已经回到了天竺,除非再要去取一次西经,否则山高路远,见面都见不到。”
“而玉藻前……。”她沉吟片刻,停下话来看着郭来。
郭来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玉藻前,自然也是一个守得住秘密的人。”
“但现在你却要将这个秘密说出来,自然有你的目的。”
“目的就是要用这个‘饵’将原本的“渔人”引过来,让他们变成“鱼”,让他们把水搅浑,浮出水面。”络新慢慢地说道。
“鱼多了,水自然也就浑了。”
“水浑了,鱼自然也就浮出水面。”
“而打渔的人,自然也就有了机会。”
看着郭来,络新慢慢地说出郭来的目的,和她自已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