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白云边·柳州的棺材·上
窗外的太阳刚刚从海面上升起。正在退去的潮水,让渐渐远去的沙滩变得格外的平滑宽阔。
正是赶海的时候。
早起的渔民赤着双足,踏着细沙上刚好没过脚面的海水,在远处沙滩上昨晚就布好的竖网里,捕捉着潮水退去后留在网里的各种鱼虾。
白色细沙上浮动着的还未完全干透的浅水,连入天际,映着蓝天白云,仿佛一面巨大而平滑的镜子。
“即便是朝阳里看过去如此美好的景象,在身处其中之时,大概也是充满着无奈啊!”郭来叹了口气。
若是换作是自己,无论秋冬,每天早上都要赤着脚浸泡在海水里。为了老婆孩子的一日三餐,为了一天的生计去捉鱼捕虾。
“那个时候,眼里能够看到的,怕是只有对生活的麻木和无奈罢了!”郭来叹道。
窗叶里看着远方的渔民,郭来赤裸着上身推开百叶窗,用手挡了挡耀眼的阳光。
眼睛适应过来,他就看到了很多人。
让本来清静码头突然变得很热闹的很多人。
顺着小酒馆,沿码头凭空搭起了十七八个热气蒸腾的早点铺子。码头尽头,远远的几十匹马和十几辆马车。
而在小酒馆前,除了原有的凉棚之外,又用同样的白色帆布新搭出了七个凉棚。每片凉棚下摆都有着的一张八仙桌。
有了八仙桌,自然少不了二人凳。每张桌子四张的二人凳。
凉棚向海,被分成了前后两排,靠近酒馆空着四张,另外靠海四张则坐了五个人。
第一桌,是一个和尚。
一个黑袍的干瘦中年和尚。
凳子虽是四张,却只坐了一个人。
和尚独自占了一桌。
和尚过来一桌是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美妇。三十上下年纪,衣服很华丽,人也很美丽。
也是独占了一桌。
然后再过来的第三桌,是一个褐衣老者。粗布长袍,五柳长须。
郭来看去,一张国字脸,像是一个老学究。
第四桌却是坐着两个人,两个俊俏的白衣少年。
神清气朗,衣着很华丽,腰间的长剑也很华丽的两个白衣少年。
当郭来从老板娘的窗里看着他们的时候,他们也正在看着老板娘窗里的郭来。
用各种各样的眼神在打量着郭来。
和尚微微颔首微笑,低头念了声佛号。
轻蔑哧鼻,满眼里俱是不屑之色的中年美妇。
还有一位手拈长须,看了一眼过后,正在大摇其头的“学究先生”。
而最后一桌的两个少年盯着郭来的眼神却很热情,热情得竟像是立时就要喷出火来。
似乎是要将在老板娘窗户里赤着上身的郭先生,烤成早餐盘里的郭牛排。
当先一个少年的手,也不自觉地伸出,几乎快要搭上了挎在腰间那柄华丽长剑上华丽的剑柄。
男女之事,和尚是方外之人,自然不好说什么。
中年美妇大约是看不顺眼窗里的郭来,又或许是看不顺眼窗户的主人。
只因她大概也想起了自己曾经的经历,又或者是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从前。
“老学究”自然是在感叹世风日下。
从古到今,都会有人发出这样的感慨。但从古到今,也一直都会有这样的“世风日下”。
只因这个世界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所以这样的“世风日下”一直在发生。
很正常,
也很自然。
感慨,也是感慨不完的!
看了看两个俊朗的华丽少年,“少年人火气大!”
郭来笑了笑,穿上衣服,走出店门。
葡萄并不总是酸酸的,也有甜甜的。而吃到甜葡萄的那只狐狸,总是会心平气和地看着别的狐狸。
因为他已经吃到了葡萄。
这各种不同的表情让郭来觉得很有趣,毕竟这么多表情并不是总能同时看得到的。
吃了葡萄的“郭甜甜”微笑着穿过大堂,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个十七八岁,肤色黑黑实实的少年,从店里跟了出来。
他用同样黑黑发亮的眼睛看着郭来,笑着问道:“先生醒了,不知要吃什么早点?”
郭来不由一愣,今天早上突然多出来很多人,他实在分不清谁是谁。
加上原本就不认识,一个他都不认识。
“你是?”郭来问少年。
少年见问,笑着露出两排大白牙答道:“我是这里的伙计。”
“伙计?”郭来疑惑地看着这个在店里三天没见有人,一大早突然多出来的小伙计。
“伙计!”小伙计又露出两排大白牙,笑着确定回答。
他似是看出郭来的疑惑:“我平常都是在村里打鱼,码头上有货到的时候才来,不然店里人手不足。”
他又补充了一句。
郭来看着这个眼睛太亮,牙齿也太白的酒店小伙计,正在考虑早点要吃什么的时候,远远传过一声轻笑。
郭来转头看去,依旧的一袭贴身白衣。在初升的阳光明媚下,耀眼得如同一朵从天山上刚刚摘下来的雪莲一般的老板娘,正从桌间穿行过来。
在她银铃般的笑声中。
只见,和尚又低头念着佛号;中年妇女依旧轻哼哧鼻;老学究红了红脸,却又不时低着头转眼,瞟向老板娘那条两侧衩开得很高的裙摆间,那修长而笔直的长腿。
而刚刚从窗外看到郭来时,眼睛还要喷出火来要把他当早餐烤的两位白衣少年。
此刻却立时站起了身子,挺起胸膛。
眼睛也突然闪亮得如同早晨升起的阳光。
郭来细看之下,两人身上的白色长衫像是跟老板娘的一个模子,除了穿在不同的人身上。
竟然像是在同一个裁缝师傅做出来的。
前面一个少年踏上一步,甚至连腰带都是一个颜色。
“他们喜欢老板娘”。
“郭甜甜”很快得出来一个结论。
十七八岁,己经是不小的年纪。
他们的家里有势,也有钱。他们自己也很有本事。他们可以找到很多的女人。
他们本来也有许多女人。
但他们却非常喜欢这里的老板娘。从三年前起第一次来到这,就喜欢上了这个风情万种,却又不染尘埃的老板娘。
在那以后,每一年里的这个时候,他们都会抢着过来这里。只想要看看这个自己或许还暂时得不到的女人。
郭来刚要张嘴说话,老板娘却不理会旁人,己两三步穿过桌椅,径直走到他身前。
用昨晚猫一般的眼神瞄了郭来一眼,低声道:“白云边”。
郭来听了一愣:“这么早就喝酒?”
老板娘轻轻笑了笑,用手指轻轻拉平了郭来身前衣角的褶皱,又轻声道:“我叫白云边”。
郭来这回终于听明白,突然才想起,昨晚竟然连名字都忘记了问。
他看着白云边的眼睛,扫了一眼众人。
微笑道:“好,你们先忙着,我去看看赶海。”
见白云边点点头,郭来便在众人“乱七八糟”的眼神中施施然穿过桌子和凉棚。
海风轻拂,朝阳在温暖里透出丝丝凉爽。
郭来很愉快地走在沙滩上,走向正在沙滩上挖出一条条似乎是小泥鳅的渔民。
“海里难道也有泥鳅?”郭先生决定去看。
只见渔民在平坦的沙滩上,很迅速地挖出一个个半只胳膊深浅,两尺左右直径的小沙坑。
他们从沙坑里拣出来一条条手指般长短粗细的小泥虫子。然后又到旁边一点再挖,再拣。
沙滩很松软,他们挖得很快,拣得也不慢。几个沙坑下来,他们腰间的鱼篓一下就装满了大半篓。
郭来蹲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却不知道这些渔民是在干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拣起来的小泥虫子是什么,有何用途。
郭来问了问渔民,渔民们很是热情,对他说了很多话。
很多当地土话。
郭先生一句也没听懂。
郭来瞪着眼睛,正自不解。远远白云边见他发愣的样子,又从众人的目光下由凉棚下走了过来。
“他们在挖的是沙虫,将里面的沙洗洗干净,晾晒干后,用油炸了下酒很香好吃,等我晚上做给你吃。”
白云边轻轻笑着说完,又再走了回去。
“沙虫?”郭来听说后,还是不大明白,疑惑抬起头又要问渔民。
虽然听不懂,但问问也没什么大关系。
郭来一抬头,眼前却是看见突然飞过来了两张脸。
两张片刻之前还在喷着火,现在却已似乎是冷得发青的脸。
这两张脸的主人,却正是刚才还坐在最边上那张八仙桌旁的两个白衣少年。
二人华服长剑,转眼之间就站在了郭来面前。手也已经搭上腰间斜挎着的很华丽的剑柄。正用冷冷的眼神,冷冷地盯着郭来的眼睛。
郭来见是二人,不由得又是一愣,莫不是他二人要过来说说这沙虫还有的煮法?
郭来问道:“二位这是?”
两位少年手搭在长剑的剑柄之上,目闪精光,长身而立。
见郭来问,却不马上回答。
当先一个回过头看了看白云边,又才转过头来说道:“柳州商家!商大宝,商小宝。特来领教阁下的功夫。”
郭来听了,顺着前面商大宝的眼光看去,白云边也已又走了过来。
待走到三人身前,她又不自觉地轻轻拉起郭来的手,柔声介绍道:“这二位是柳州商家的长门嫡传弟子。”
“柳州商家?”郭来看着她。
“柳州商家是当地第一大家族,世代书香,世代经商,也世代习武。”
“据说在当地已是‘皇帝’一般。当地人的吃喝拉撒,只要有人的地方,都有商家的一份产业。包括即使是死了,也要用到他们家的棺材。”
“而二位公子,正是商家这一辈的出类拔萃弟子,武功已经尽得真传。”
“据说单是剑法,已不在当世七大剑派掌门之下。”白云边见郭来似乎并不知道,又接着说道。
那系着蓝色腰带,当先而立的商大宝,听到白云边说到这里,不禁又挺了挺他那本来就挺着的胸膛。
年轻人本该多挺起胸膛,特别是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
而身后商小宝,却是稍微后退了半步,欠了欠身,低下了头。
看着前面少年一直盯着白云边拉着自己的手,郭来不由又暗自笑了笑。
世家子弟几乎都会有一个通病,例外的极少。
“他们通常认为世上每一件东西都属于他们。”
“包括别人的微笑,也是应该只是属于他们。”
“但他们却不太会去在意失去,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得到太过容易。太容易得到的,失去时通常也不会太在意。”
“或者,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已经失去。”
“所以他们常常会在意的还是只有得到。而即便是根本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们也不愿看到别人得到。”
于是郭来轻轻拍了拍白云边牵着的手,放开前行了两步。
他笑道:“郭某会很多功夫。喝酒,撒尿,吃饭睡觉,却不知二位公子想要领教的是哪一样?”
白云边听着,也不禁低头莞尔。
“郭来,我朋友。”白云边在介绍郭来的时候,却只笑笑,只是说了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