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开导
做人,是一个很大的学问。很多人一生都没明白自己做人的成败之处在那,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思想的顿悟要靠知识的积累和不断的生活总结,或是贵人的点拨。这三者都没有的人,很少能自己顿悟。虽然陈起福是远近闻名的能人,可他对生活和对做人的见解都是从书本上和和生活中反思得来的。他曾将这些感悟交给兄弟们,让他们在做人上能明白道理,交给学生们,希望在他们成长上有作用。但言传身教不一定能有结果,这也要看所教授的对象,一旦遇到像他兄弟陈起贵这样的人,即使你把做人的道理写在本子上挂在他脖子里,他也会视若不见。
“说话呀,像个斗倒的地主似的。”刘生军白了一眼低头走路不吭声的陈起福。
他知道这个能人今天丢脸了有一肚子的火。但碍于自己主任的面子,不好说什么。
陈起福停下步子,抬起头理直气壮的说:“我有错,自己的兄弟影响了分地工作,我写检查。”
陈起福的样子让刘生军一笑,狠狠的刮了一眼这个大能人。
“滚球,你的检查全用文言文写的,哪个高材生能看的懂,你就不要拿来寒碜我了。说点正事,村上就那么几头牲口,都分给社员了,明年你当驴拉犁种田啊?”刘生军开玩笑道。
听刘生军这么一说,陈起福脑子又开始犯愁了,这真是一个让人愁烦的事。这么多山地,靠镢头挖得挖到什么时候,要是没有大牲口,那这地真的没法种呀。他知道不只是他一个人为这件事烦恼,社员们也都在私下议论着想办法。
刘生军圪蹴在一个背风处,得意的看着陈起福。他虽然是主任,可归根到底还是老农民,这种随处圪蹴一蹲的习惯,是从小就养成的。
“把你旱烟给我抽一卷,我就给你出个注意。”刘生军笑嘻嘻的说。
陈起福立马来了精神,刘生军的话就像是橡皮擦,把他的烦恼瞬间擦没了。既然他能这么说,肯定有办法。
“给。”陈起福恭敬的递上烟袋。
“卷上呀,难道求人办事还让我自己卷烟?”刘生军瞪了一眼。
“你呀,就是手笨,还让我伺候。”
陈起福笑着卷好一卷旱烟,递给刘生军。
刘生军抽了两口,抽习惯纸烟的他对老农民这种旱烟还是架不住的,劲太大。
咳咳呛了一口烟,刘生军剧烈的咳嗽了一阵,眼泪顺着尘土遮满的脸上下来了。
“慢点,又没人跟你抢。”陈起福在一旁看着刘生军的窘迫笑道。
“咳咳,这老旱烟就像老农民,除了一股子大劲,远没有香烟好抽。但能怎么样了,用无尽的力气耕种产量有限的土地,怎么也算不上好呀!天下农民一大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刘生军感慨道。
陈起福知道这个好胜心很强的主任也是个好官,处处为农民们想着,他之所以有时很刻板,很多时候不是出于自己的利益,而是为了整体利益,这一点他很明白。所以从内心来讲,这个人他还是佩服的。
“是这,我写了个介绍信,你明天拿着去曲目山,那里有我一个亲戚,他们家一直在做陕甘交界处大牲口生意,有的是牲口。你家老四陈起安人年轻,做事圆滑脑子聪明,是个做生意的好手,让他去当个牲口贩子,把那地方的牲口拉到咱这地方来买卖,也是个谋生的好手段。”刘生军不紧不慢的说。这事他早就想好刘,之所以选择给陈起福这个好差事,
自然有他的道理。
“这是天大的好事呀,你这铁公鸡,总算是有点用了。”陈起福激动的站起来说。
“哎呀,消停点,弄我一脸土,像是没见过世面一样。”刘生军骂道,陈起福站起来时带起了一阵尘土,全落在刘生军脸上了。本来就不干净的脸,这会又脏了。
“但有一点你必须保证。”刘生军说。
“你说,保证什么?”陈起福还是很激动的问。
“让老四做个有良心的生意人,在牲口上面少赚些钱,都是农民,不容易。先让大家把地种起来能吃饱饭,以后他生意做大了挣多少钱我也不管。但现在,必须要控制利润。”刘生军抽着烟说。
陈起福感激的看这低头抽着旱烟一脸尘土的主任,这放在哪里人们都不会相信这是个当干部的人,此时活脱脱的一个老农民样子。
“我保证,只要我活着,绝对不会让老四赚昧良心的钱。’陈起福保证道。
“行,只要你保证了,我就放心。尽快和老四去一趟那边吧,离过年不远了,年过完就要开始种田,早些拉来牲口,让大家好生喂养。我走了,儿子明天要去学校,那小子最近总逃课,回去还要收拾一顿他了。”刘生军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说。
“娃娃别总动不动就打,说好话才是关键,要会教育。”陈起福笑道。
“就你能,看把你能的,你咋不上天了?还管到我教育儿子,滚球。”刘生军瞪了一眼笑呵呵的陈起福就背着手走了。
“喂,我的烟袋呀,你拿走我抽什么嘛?”陈起福突然想起自己的烟袋还在刘生军手里。
“哎呀,你这个小气呀,我帮你了大忙,拿你一袋烟叶咋了。再废话不给你开介绍信。”刘生军骂骂咧咧的走了。
陈起福无奈的笑笑,也背着手往东山上去了。
风起时,地上的树叶被吹的哗啦啦作响。被霜打过的柳叶,味道微苦,羊爱吃这类干草。上东山的这一道路上树叶自然落满了一地,一些勤快的庄稼人会将其扫成一堆,用背篓装回去倒在羊圈里。羊也会在一个冬季下来长得胖胖的,虽然一只羊赶不上一头猪的肉多,可对于没粮食喂猪的人来说,养只羊是个不错的选择。东山上有个八十岁可还腿脚灵便的老太太,人们叫她马奶奶,这一路的树叶,多半是她迈着小脚背回家去的。当她的家里人劝她不要费力干活歇着时,倔强的老太太就会以为别人嫌弃她老了,会不开心的将背篓背在身上,一个人干活证明给家里人看。这老太太是孤独的,老伴在她四十岁的时候就撒手走了,她没有再嫁,而是自己拉扯大三个儿子。其中的艰辛不言而喻,但她只会偶尔给人抱怨一下,然后说很多道理给人们,让他们好好过日子。
陈起福是她的第一个学生,为什么这么说了。因为老太太是地主家的女儿,认得字,写的一手好毛笔字。不过嫁到这山里来,她就再没提过笔,将自己脑海中的那些知识用劳累深埋住。她本想给三个儿子教书认字,让他们以后有所作为,可他们不爱学,一看就不是学习的料。后来孙子大了,她又有让孙子学习的想法,可也和他们的先人一个样,抓起笔就犯瞌睡,最后老太太放弃了,她知道自己的后人里面没有一个是能在学习这条路上走远的。再后来,懂事的陈起福爱跟着她身后玩,当她看到陈起福能将自己教的字全部工整的写下来时,她便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学文教给他。也是这位人生中的启蒙老师,让陈起福有了当老师教书育人的理想报复。当陈起福长大成人后时常感慨,一个封建社会的老太太,能有这般的学文学识,真是了不起呀。即使是现在,一旦遇到烦心的事,陈起福都要来老人身边坐坐,听她说一些能解开自己心中的疙瘩后才离开。
陈起福往东山上走,看到蹲在地上揽树叶的马奶奶后,他加快步子,不一会就到了老人跟前。老人自然是看见他的,就坐在地上等着他。
“秋风起,落叶黄,又是一年呀!福娃,你说这日子怎么这么快了?”老太太一张消瘦的脸上带着微笑,慈爱的看着走进的陈起福。
“奶奶你又多愁善感了。起来吧,背篓我背着,咱回家去,待会要下雪了。”
陈起福扶起老太太,背着背篓,两人不紧不慢的走着。
“奶奶,今天我二弟把军强打了,我没来的及阻止,你要怪就怪我吧。”陈起福说道。
军强是马奶奶的大孙子,她跟着军强一家生活,这事她自然是知道的。
马奶奶嘴角笑着,那双还算明亮的眼睛中并没有什么波澜,当她听孙媳妇一顿告状后她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这事毕竟都有责任。
“福娃,你想多了,这种小事我咋会怪你了。是人都有缺点和优点,老实人有他的不好处,精明人也会经常做错事。以后这些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将你的责任尽到就行,剩下的都各有各的命和造化,你做的过于多,反而让你自己受累。这些年军强当了队长,显然脾气上有些过,动不动就对着别人说长说短的,他心眼没你大,不会包容大家。贵娃我也是看着长大的,性格改不了的,得过且过,就算是自己院子塌了,也会不紧不慢的。这些人的家长里短,就让自己解决去,你努力改变一下学田这一辈人的思想,让娃娃们学会大度和谦让,邻里关系才会融洽。我听说你准备建立中学,这是好事呀,弄的怎么样了?”
听完马奶奶的开导,陈起福心里舒畅了很多,就如实将现在遇到的一些问题说给老太太听。
“人家说咱人口面积达不到建立中学的标准,这只是一个说辞而已,大家都是明白人,山里人家少说三四个娃,再过个十年,那新增的人口数肯定多。这事上你要学会变通,该走的关系得走,不能说你是读书人就不懂人情世故,要做个清高的人。恰恰是老师,要什么都懂,这样才能给学生们教会更多的道理。刘生军不愿去找人办事,是因为他会有高升的机会,一旦离开这里,就没人记得他的好,这点道理他想的比谁都明白。也不能怪他,人多是为自己活的,很难说有胸怀天下这样的大情怀。”马奶奶说道。
“是呀,这事我求过他好多次,都被他拒绝了。我能看的出来,他不愿意办这个事。因为建一个中学需要的人力物力的确太多了,这可不是一笔小的开支。咱们这里百年来都没个中学,娃娃们一旦上学就要去县城,可是又有几个是有条件去的了。当初的学田和学文,在西古镇上上完小学就到县城里上高中了,来回都是走的。两个娃虽然没有喊苦,但我知道那份求学的艰难。这中学早建一年就比晚建一年好处多的多,可我现在就是无能为力,空有想法,没办法实现!”陈起福说着放下背篓,长出了一口气。这树叶虽不太沉,可他却觉得很吃力。
马奶奶手扶着背篓,她也清楚福娃的不容易,那是一件很大的事,不是像地里种庄稼,想种什么就种什么的。
“你还记得六七年基建会战时县里来的刘景川吗?他那时和你要好,年龄也差不多,还吃过我做的饭,这些年再没有见过他,我能看的出来他是个为别人着想的人,你不妨去县城里打听打听,如果能有他的帮忙,这事肯定好办。”
马奶奶一语点醒梦中人,陈起福竟然忘了这个短暂的朋友,当初两人在一些政策上有高度相同的见解和看法,一闲下来就蹲在一起抽旱烟,讨论着当时的局势,思考者怎么改变生产方式和提高生产量。虽然他仅仅在这里待了两个月,但他留给人们的印像却非常好。
陈起福喜笑颜开,怎么早没想着来请教马奶奶了,说不定他早就有办法了。但这只是一丝希望,如果寻不到当初的刘景川,那希望又开始渺茫了。
“无论怎么说这也是个希望,你试试吧,不行再想其它办法,不要太灰心了。”
马奶奶总是能善解人意,给陈起福安慰。陈起福背上背篓,陪着老太太慢慢往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