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是这么和好的
老头怒哼,不情不愿吐出一个字:“是。”
“老先生,您说什么?晚辈没听清。”
“休要太过分!”
金枝把玩着手里解药,笑说:“老先生颇有风骨,那就带着您这一身傲骨,去往奈何桥吧。”
说罢,抱着猫儿转身就走,背影决绝。
“等等。”
老头的声音愤懑,无奈。
她回首,神情动容道:“老先生,晚辈并非逼迫您,只是想告诉您,我家夫君的为人我最了解,他真的很好,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老头心中不屑,但眼看失血过多,被她遏住命脉,敢怒不敢言。
终是妥协了。
“丫头,你说得对,你家夫君是好人,大好人!”
话音刚落,拇指大的药瓶飞入铁笼,他连忙伸手去接,将白色粉末倒在伤口处,血很快被止住。
“这药……”
他抬头望去,烛台下早已没了人影。
——
暗门渐渐合上。
金枝回到神龛前,燃了三炷香,虔诚地拜了一拜,才抱着闹闹走出阁楼。
拉开门一瞬,一个人影仰面倒了下来,她下意识避开,只听“咚”的一声,估摸着是后脑勺着地了。
居高临下望去,他倒在地上,面目苍白,虚弱无力,仿佛将死之人。
“夫君?”
她惊叫着,抬手把闹闹扔出门外,赶紧将他扶起。
“夫君你没事吧?”
“咳咳。”
尚如期捂着胸口艰难站起,神情十分担忧:“娘子寻猫许久未归,我心中担心,便跟过来了,不料旧疾发作......娘子可有受伤?”
“没有没有,我好着呢。”她摸了一把尚如期的脸,特别冰凉,遂赶紧将他搀扶住。
“白天在西湖吹了风,夜里又受了寒,再待下去会染上风寒的,都怪闹闹,不听话得很,明日寻根绳来,将它拴在园中,叫它不得再捣乱。”
他笑:“无碍,竹园难得这般热闹,娘子养得高兴就好。”
“夫君大善也!”
她嘴上捧着,两人一路并肩往回走,倒也一片和谐。
“夫君这般好,我却是对不住你的。”她握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圈住他纤长的无名指:“孔明灯被毁成那般,我心中过意不去,改日我多买几个,夫君想许什么愿都成!”
大手覆了过来,将她拢在手心。
温温凉凉。
“宣历三十三年,礼部侍郎潘岳之父潘之礼榜下捉婿,探花郎凌忝迎娶潘家嫡女,仕途一路攀升,大婚当日,一醉酒男子闯了进来,声称自己才是一甲进士探花郎,且与潘小姐两情相悦,宾客们都笑他酒吃多了,说笑间便忘了此事。”
金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他怎的突然讲起了故事。
夜空无星星,仿若一块纯净墨石,不染一尘。
她抬头凝着无际月色,耳边是他磁性低沉的声音。
“翌日,潘家小姐投湖自尽,喜事变丧事,潘相一夜白了头,连夜进宫辞去官职,告老还乡。醉酒男子醒来听闻潘小姐死讯,悲痛不已,当场吐血三升,沿着长街一路跪拜,不日便拖着伤躯离开了京城,这便是赫赫有名的‘潘相榜下捉婿’一悬案。”
她哂笑:“悬案?不见得。”
尚如期略惊诧:“娘子有何见解?”
狸猫换太子这样狗血的情节,早就被现代的编剧们写烂了,无甚稀奇。
“我猜,潘小姐与那醉酒男子的确两情相悦,潘相却瞧不上他,于是动用关系让凌忝冒名顶替,本以为天衣无缝,殊不知潘小姐的情郎是个破罐子破摔的,当着众人面道出实情,其他人虽只当做笑话听,中间难免有当真的,此事传到宫中去,便就是大罪。”
尚如期“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深深拧眉,仿佛看见潘小姐投湖自尽前绝望的模样。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潘小姐自杀身亡,消息传遍京城,若潘相政敌在皇帝耳边吹上一口气,后果不堪设想,重则祸及全族,于是他连夜进宫,皇帝念他及时悔悟,主动辞去官职的份上,只好睁只眼闭只眼,潘家小辈的仕途也就保住了。”
“好见解!”尚如期赞道。
“寒窗苦读十余载,却成为官场博弈的牺牲品,寒了多少寒门子弟的心啊......对了,你方才说潘小姐的情郎伤心欲绝离开了京城,此事可还有后续?”
聊了一路,不知不觉已到了卧室门口,银心见二人归来,连忙小跑着去开门。
他牵着她,回道:“进去说。”
戌时出,子时归,已经深夜,她刚要拒绝,却见他转头吩咐银心:“速去将少夫人的行李收拾收拾,送回来。”
银心慌忙抬头,欲征求少夫人的意见,却撞上少爷肃冷的神情,当下被吓得双腿发颤:“是......是,奴婢遵命。”
逃也似的走了。
事情都被他安排好了,金枝干瞪眼,没想到两个人是这么和好的。
走进月光门,他才松开她的手,说道:“此人原是梁州通榆县人氏,家中父母双亡,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进京赶考的路费也是乡亲们一文一文凑出来的,本想着功成名就回报家乡父老,不成想出了此番变故,已无颜回乡,欲投澜绘江一了百了,恰逢康夫子游历至此,遂出手将他救下,而这康夫子,正是开创麓山书院的康老先生之子。”
麓山书院?
倒茶的手一抖,露了桌上几滴。
尚如期见了,伸手去接,指腹碰着她的手背,眉宇微蹙:“我来吧,娘子手这般凉,去暖炉旁烤火。”
“嗯。”
她乖乖坐过去,心不在焉地暖着手。
尚如期斟茶姿势熟稔,矜雅,慢斯条理地将茶杯递了过来。
她捧着茶杯,低头抿了一口,说道:“他的运气不错,命不该绝。”
尚如期点头,同意她的说法:“千里马遇上伯乐,康夫子对他很是赏识,便劝其留在书院,他教出的学生如今已位及宰相,读书人皆尊称他为崔书圣。”
“哇哦。”
真正有才能有学识的人,不会一直蒙尘,是金子总会发光。
她笑着问道:“夫君可是看上了这位崔书圣?”
尚如期放下茶盏,坐到她身边来,往事重提:“娘子不是说过,活到老学到老,不可安于现状,要跟上时代的步伐。”
“唔,是。”
她是这么说过,可后来他的身体越发羸弱,此事不得不搁浅,明面上她不催促,自个儿私下偷偷学,没想到他一直放在心上。
想起在鸳鸯铺子见到麓山书院的几位学生,一切都捋顺了。
想必他也一直在等崔书圣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