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成谶
临近傍晚,斜对角的二婶家传来撕心裂肺般的哭嚎之声。
原本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的母子三人,这下彻底死了心。
陆妈妈抹着眼泪回屋换了身素净的蓝灰色对襟短袖,又从厨房米罐子里挖出一卷钞票,数了数,最后索性全都装进牛皮信封里。
“凌云啊,走,跟妈去你二婶家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没。霖霖,你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头呆着,等会儿把菜炒了,晚饭别等我和你哥,你离火弟弟身子刚好些,经不住饿。”
上程村不算大,认真算起来,邻里之间都沾着些亲带着些故。
再加上村里绝大多数壮年人结了伴一起在外闯荡,所以留守下来的这些人便更加团结。不管谁家有事,都会赶紧跑过去帮忙。
而身为采药人的陆凌云和身为网店店主的程嘉宝,则当仁不让成了其中最重要的,场场必到的劳动力。
所以临出门前,装走家里所有现金的陆妈妈才做好了没办法回来吃晚饭的准备。
她觉得他们咋说也得陪着二婶子去趟医院吧?
陆霖霖也是这么想的。
因此可想而知,当坐在堂屋里正畅想着今晚该如何把握机会试探离火的她,看到妈妈和哥哥竟然没过一会儿便一脸怒色的回来时,说话都不由得结巴起来,“妈,你,你和哥,你,”
“哼!”
她妈没说话,冷哼一声沉着脸坐到沙发上。
倒是她那素来对长辈尊敬有加的哥哥,一个没忍住先开了口,“人家不让咱搭手,说什么猫哭耗子假慈悲!就好像欣月出事是我们害的一样!”
“凭什么这么讲?”霖霖顿时怒了,“谁这么讲的?是二婶?还是二婶的娘家人?”
“不是二婶亲口说的,但应该也是二婶的意思。所以啊,你说气不气?我也不知道她们凭什么这么胡说八道?真是好心贴了个冷屁股!简直不可理喻!亏得咱妈还把我上次卖草药的钱一股脑儿都包给了她!”
陆霖霖握紧拳头同仇敌忾,“狼心狗肺!”
“行了,小声点!”缓过气来的陆妈妈担忧地看了眼楼上,“别让你们离火弟弟听见,他身子骨刚好些,别再给气病喽。”
陆霖霖瞪大双眼,但同时,音调也听话地压了下来,“咋的?她们说到离火了?”
“可不咋的?也不知道是咋想的?难不成离火提醒还提醒错了?以前我只知道,出门在外不认识的老人不敢随便扶,今儿算是更长了见识,看来从今往后,连提醒都不敢随便提醒了!”
“嘿!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说什么呐!姑娘家家的!这是你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么?”
说着,拍拍裤子上的土,站起身来,“行了,咱们关起门来发几句牢骚就得了,也别说人家,要是你和你哥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可能比她强不了多少,人呐,伤心到极致,多少都会迁怒的吧?诶?儿子,你咋了?在发什么呆?”
陆凌云强打精神摇摇头,“没,没想啥,就是觉得今天的二婶,陌生的让人不认识。”
其实他脑子里一直在重复着离火下午刚对他说过的话,‘明日卯时之前,警察会带我走……’
虽然离火也说了此行无碍,但他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紧张。
“行了,啥都不说了,做饭去。不管咋说,你们做小辈的以后出门见了二婶,还是要客客气气打招呼,就假装今天的事没发生过,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伤心过度胡言乱语,咱们气过就算了,万不可跟人家较真。”
跟在陆妈妈身后的陆凌云心中默念,就怕人家胡搅蛮缠跟咱较真!
一夜无话。
也无眠。
至少陆凌云没睡好,眼睛一闭,就是当初在山坳草丛里发现浑身是血离火时的场景。
饶他胆子大到敢夜里一个人去坟地蹦迪,当时也着实把他吓得够呛。
那还是他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到受伤如此之重的人。浑身上下除了脸,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
更搞不清楚身上为啥只穿了一件浴袍。
当然,说是浴袍,其实也是从挂在他身上的一绺绺布条上,隐约拼凑出来的。
而没了那些全是血的布条,离火当时几乎就是全裸,也幸亏大家都是男人,不然的话……说不定还能来个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嘻嘻嘻,想想也挺美滋滋。
他报了案,但警察翻遍整个人口档案,愣是没找到一个和离火身份形象相匹配的。
连匹配度50%的都没有。
想想也不奇怪,毕竟,像离火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本来也是万中难挑出来个一。
原本以为活不下来的离火,在重症监护室只躺了七天,便奇迹般地转到了一般病房,再然后,便跟着自己回了家。
他本来也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顶着那样一张脸,仅住院期间就有三家经纪公司找上门来,说什么这张脸不进娱乐圈是全体颜狗的损失。
但最终他还是把他带回了家,谁让他醒来后就一个劲的胡言乱语,着实让他有些放心不下,生怕再见他时,他已经被某些神秘部门切片研究。
比如:顶着一张绝不超过十八的脸,非说自己已经六百七十七岁。
再比如:八十老人仙逝明明是喜丧,他非说什么小小年纪便如此夭折,应该追究监护人的刑责。
再再比如:没有基本常识也就算了,还和当今社会严重脱节,几乎人尽皆知的历史大事,他一件都不知道,其中甚至包括新中国是什么时候成立的。
当然,他的学习能力也很强。
至少现在走出去,已经不会被当成一个漂亮的精神病。
陆家人没有睡懒觉的习惯。
纵然一夜无眠,天一亮陆凌云还是打着哈欠摇摇晃晃下楼洗漱。
竟破天荒的看到平日里九十点钟才起床的离火,这会儿已经端坐在餐桌边。
身上还端端正正穿着昨天他给他准备的运动套装。
“你,”陆凌云看了眼墙上的石英钟,又往厨房方向瞅了瞅,这才凑过去压低声音问,“你说的那些人,真的会那么早来?”
离火没立刻回答,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便足以让他开始内疚,自己怎么可以不相信离火?自己刚才那话会不会伤离火的心?
却见离火冲他竖起三根手指,“三,二,”
‘一’还未出口,院门外便响起了拍门声。
拍门声并不急促,隐隐中却透着威严。
随即便传来陆妈妈开院门的声音。
“请问,离火在么?”
虽是问话,却透着一股子明知故问。
显然是打听了清楚才敲的门。
“你们?”陆妈妈的声音紧张且困惑,“你们找他什么事?
“哦,昨天上午,通往上海的高速公路上发生了一起重大交通事故,所以我们有些情况想找离火回去了解一下。”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陆妈妈顿时就怒了,嗓音随之提高八度,“这跟我家离火有什么关系?他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个什么交通事故跟他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
“可听说,他竟然事先便知晓那辆车会出事,还阻止你们村其他人上车,是否确有其事?”
陆妈妈张张嘴,说不出否认的话。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离火平静自若的声音,“阿姨,出了这么大的事,调查了解一切线索是他们的职责所在,我跟他们去一趟,把事情说清楚后就回来,您不用担心。”
陆妈妈又急又气又暖心,气的是二婶一家胡乱攀咬,暖心的都到了这个时候离火这孩子还不忘安慰自己。
紧随其后出来的陆凌云这时才看清,两位警官倒也面熟,一个多月前他因为离火前去报案时,就是这二位给他做的笔录。
两位警官的视线此时全都定格在了离火的身上。
算起来,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见到离火。
只不过第一次离火脸上扣着氧气面罩。
第二次倒是能坐起来了,但一头长发遮住了半张脸。
所以他们只知道这个来历不明的男孩子长的极好,却均不及此刻看到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这么震撼。
这周身的气质,通透干净却又富含底蕴,光芒四射却又柔和宁静,仿佛一枚镂冰雕琼的美玉穿越千年而来。
“我陪你一起去。”陆凌云嘴上跟离火说着话,眼睛则毫不畏惧地盯向年纪稍轻些的那位警官的脸。
就好像如果有人反对,他便会拼尽一己之力阻止警察带走离火一般。
但实际上,并没有人反对。
年纪稍长些的警官甚至还宽宏大量的给了陆凌云五分钟洗漱时间。
他们只是把离火,在若干村民无声的围观下,就这么直接‘请’到了那辆破旧的警车上,没再给他回屋的机会。
不知为何,明明村民们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明明离火也很配合,可两位警官还是觉得如芒在背,就好像他们做了什么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事情一般。
匆匆跑出家门的陆凌云手里多了一个饭盒和一个保温杯。
来不及跟围观的乡里乡亲打招呼,一把拉开后车门的他顿时又怒了,“他还不是罪犯吧?你们有必要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吗?”
年轻些的警察正觉得浑身不得劲呢,听了陆凌云的质问,很是没好气,“这是规定!有意见随便你投诉!”
陆凌云顿时哑了,乖乖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刚坐好,车门还没来得及关,司机便迫不及待的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想必他也感受到了什么。
陆凌云看看手里的粉红色饭盒还有保温杯,犹豫了一下,转身先把保温杯递给离火,“先喝口牛奶润润喉咙,我妈说不吃早饭可不行......”
年轻些的警官想制止,却见年长警官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便也不再言语。
说实话,他也不相信身边这个年轻人和车祸案有什么联系,如果真有联系,也不会傻乎乎嚷的全村人都知道。
只不过这事又确实有些蹊跷,莫非他无意间听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直说,于是便用装神弄鬼的方式警示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