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旧事
商先生的家和龚梓家一样。
都是那么的冷硬单寡,没一点儿生活气息。
“坐。”
待四人在沙发上坐下,商先生这才笑眯眯看向离火,“实话实说,之前我可真没敢想你能坚持下来。龚梓跟我说的时候,我还担心他包庇你,可连铁面无私的赵骏都对你赞赏有加,这才真的相信,我之前做的两套预备方案,应该是用不上了。我想,你那么卖力,一定希望自己能亲自进山,而不是在山脚下等消息。”
离火点点头。
没说话。
商先生也不以为意。
从茶几下拎出一个黑色密码箱,当着他们的面打开。
如此高档的密码箱,里面竟只装了本很有年代感的工作日志。
商先生戴上一次性手套,从密码箱中取出这本工作日志。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一支地质勘探小队进入到岗什卡雪峰旁边的腹地之中,执行地质勘探任务。
原本按计划,他们应该在国庆前撤离,可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风雪,把他们挡在了营地里。
按理说,即使暂时出不来,他们带的食物也足够他们支撑一个礼拜的。所以当地村民一开始并不怎么担心。
可等暴风雪都过去了两三天,当地村民仍迟迟不见他们的身影出现,这才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于是村委会赶紧上报到乡里,等我们的救援队进山寻找,已是暴风雪过去之后的第四天。
然后,救援队便在空无一人的营地里发现了这个。”
离火也戴上茶几上早就准备好的一次性手套,从商先生手里接过这本工作日志。
入手他才发现,这本工作日志的每一页,都被精心做了防腐防虫处理。
“1961年7月21?”
第一页右上侧,蓝色钢笔在印刷好的年月日位置清楚地填写下这串数字。
“对,这是他们进山的第一天。”
离火直接转到最后,然后再一页一页慢慢往前翻。
猜出他想干什么的商先生沉声道,“最后一篇是10月3日。暴风雪是第二天4号和5号的相交子夜停的,我们的救援队是10号凌晨进山的,当天中午便在向导的带领下找到了他们的营地。但营地里一个人都没有。”
一直没说话的陆凌云心头一惊。仟韆仦哾
也就是说,这队人出事前,已经在雪山里呆了两个多月?
随即猜测道,“会不会村民以为吃的够,但其实他们早就断粮了,所以才不得已结伴出去找吃的?”
商先生轻轻叹了口气,“一开始我们的人也这么认为,但很快便被救援队中有经验的人发现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哦?”
“如果说地质勘探需要用到的仪器设备都在,尚能理解的话,那么他们出门连背包都不背,就有些无法理解了。
不仅如此,安全纪律规定,三人一组,每次外出至少留下一组做为接应。”
“他们没留人?”
“没有。有证据显示,他们是一起离开的。不仅如此,炉膛上的小门也大敞着。这更不应该,因为这样会让炉膛内的燃料很快烧尽,等他们回来时,迎接他们的将是一个冰冷的石屋。”
离火继续一页一页小心翼翼往前翻,“后来呢?后来你们在哪儿找到的他们?”
此时的离火心里已经明白,这些人一定凶多吉少了。
商先生摇头,“根本没找到尸体。他们八个人好像一起化为晨露,消散在了朝阳之下。”
“你刚才说到石屋?这屋子是他们建造的?”
“不是。据当地村民说,那个依山而建的石头屋子很多年前就有了,当地没人知道具体建于何时,又是谁建造的。地质勘探队看到后觉得不错,就收拾收拾,成了他们自己的营地。
事实上,我们的人找到那里时,营地里还有未开封的压缩饼干。所以根本想不明白他们离开营地的理由。”
陆凌云想起他们三个之前会稽山那一夜的遭遇,“不小心吸入毒烟,产生了幻觉?”
商先生再次摇头,“我们的人把屋内所有东西都打包回来做了检测,包括烟灰。甚至连砌石屋的石头都进行了放射物诊查,可惜,什么不正常的东西都没发现。
其实这些年我们一直都没放弃,一出来个更先进的仪器就赶紧把那些旧物送去检测一下,却始终一无所获。”
而此时,离火的视线则定格在了笔记本的页面之上。
陆凌云凑过去一看,点点横横挺像摩斯密码,却又比摩斯密码多了些波浪曲线,竖线,以及好似音符的图案。
“这?”
离火往前翻,前面那页用正常的文字如是写道:希望明天能快点到来!
“一开始我们的人以为这是与敌特联系的密电码,可用尽一切办法皆无法破译。这些年我方机密‘信息收集’人员在国际上屡屡有所斩获,可也没发现哪国间谍使用过这样的图形密码。”
离火继续往前翻,前面则都是正常的工作记录。什么当日天气,风力,温度,湿度,外出人员名单,留守人员名单,当日勘探地经纬度,岩层,雪层……
虽然每天都能满满当当记录下四五页纸,但其实此人文笔相当干练,一个多余的,能像倒数第二天那样表达出自己心情的文字,都没有。
“这上头的坐标点,你们都一一验证过吗?”
“没一一验证,发现他们集体失踪后,当时救援队的人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找人上。
岗什卡雪峰十月中下旬便没法进山了。原本还想等第二年开春后再组织人手……可因为一些历史原因,当时的负责人不再有精力有权利组织这样一支队伍。这一耽误,便耽误到了79年,可惜有些坐标点已经因为地震雪崩等原因,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离火又翻回画着神秘符号的那一页,“工作记录不会只有他一个人做吧?其他人留下的文件资料呢?”
“其他人的工作簿当然也有,但这最后一页纸上的内容,却只出现在了这本工作日志里。所以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说,这些图案其实什么意义都没有,就是一个人心态失衡时的随手涂鸦。”
“那这个人,”离火指尖轻点奇怪图案,“是个心态容易失衡的人么?”
商先生耸了耸肩,“他失踪时也才二十三岁,和你们现在差不多大,年轻人偶尔出现个情绪不稳定,也很正常。但这也不是定论,毕竟真正和他算的上熟悉的,都在那次事件中失踪了。而单位里其他人跟他都是泛泛之交,很难给出准确评价。发展到现在,即使在当年只能称得上是泛泛之交的那些人,也差不多都已离世。”
“他的家人?”
“早没了。他是被国家抚养长大的。所以当年没人相信他是叛逃了,流行的一种说法是,他发现了队伍中有可疑人员,所以悄悄跟了上去,结果被发现后两边人打了起来……冬天,食物匮乏,雪山里至今都能发现雪豹之类猛兽的足迹……受伤后的他们根本无法逃开闻着血腥味赶来的猛兽……”
看着默默点头的离火,商先生心里隐隐有些失望。
原本他把这个笔记本带出来,是希望如此精通易经的离火,能多少看出些门道来。
到现在看来,他对这些符号也是一无所知,闻所未闻。
离火掏出手机,对着笔记本一通拍。
“你们定好哪天出发了么?”
离火头也不抬的回答,“下周三,农历六月初八,大吉大利,宜向西出行。”
商先生点点头,“行。你们这几天再抓紧时间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然后统一列个清单给我。”
……
回到龚梓家。
陆凌云一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哥,你这是咋了?”
陆凌云看向他和龚梓,“你们觉得那八个人,到底是咋失踪的?”
离火不答反问,“那你呢?你觉得呢?”
“我希望他们当年真的是因为意见不合打起来后,一时不慎没能从雪豹的利爪下逃脱。”
离火眨眨眼睛,“所以,你害怕会稽山那晚的事情重演?”
陆凌云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你知道的,我那晚差点杀了程嘉宝。我一直在后怕,如果那晚我追杀的那个人是你呢?以你当时的情况,根本不可能逃掉。”
“不会的,那样的事绝对不会在雪山上重演。”
陆凌云一脸的‘你少骗我’,“这你也能算出来?”
“大哥,这还用算么?你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会稽山那晚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幻觉?是因为中了毒蘑菇的烟,雪山上哪来的这些东西?还有,就算你现在又中了幻觉对着我喊打喊杀,你以为我还是那个不能自保的我?”
龚梓点头,“凌云,你这是关心则乱。但你要相信离火的能耐。也要相信咱们仨这一个多月来养成的默契,真要中了幻觉,你放心,我会毫不犹豫打晕你,不让你犯下遗憾终生的错误。”
陆凌云看着一本正经开解他的龚梓,“不,到底咱俩谁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因为咱俩有默契,所以你会毫不犹豫打晕我?”
龚梓一脸的理所当然,“对啊,没有默契我就直接杀了你了。反正你那个时候有杀人倾向,我出手完全可以算是正当防卫。”
陆凌云被他给气乐了。
对神秘事件的恐惧,竟也因此消散大半。
“行了,我先回房继续熟悉我的装备。对了离火,我一直忘了问你,咱们这一去,你打算在山里头呆多少天?”
其实他一直以为他们最多在雪山里头呆十天一礼拜,找着了最好找不着也先回来,可刚听了商先生诉说的‘当年’,他才猛然醒觉,他们这一行,很有可能呆到封山前才会出来。
离火耸耸肩,“不知道。如果啥线索都没有,那没办法,可要是碰上了啥,谁也舍不得半途而废任凭线索从眼前飘过吧?”
此时的陆凌云还不明白,离火口中的‘那没办法’,代表的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