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别离了?
王建业愕然!
他可没想过离婚,刚才不过是因为“阉鸡公”三个字实在太戳男人的肺管子,导致他一时激愤,口不择言了。但他觑着林秀芬轻松愉悦的表情,心不由的沉了沉。
林秀芬,是真的想离婚!
这比被骂成阉鸡公更让他难以接受!作为青年俊彦,他被自己的老婆鄙视了。鄙视到压根不想跟他过了!对于男人而言,无疑是莫大的失败。
社员们的议论声再次沸腾。王建业的条件是有目共睹的!唯一的缺陷,仅是有个泼妇老娘。但客观来讲,林秀芬之所以被虐待,很大程度在于她过于老实,完全不知道反抗。内向且懦弱的性格,无论在哪里都不讨喜。因此,左看右看,按林秀芬的条件,嫁给王建业是绝对的高攀。
但恰恰因为林秀芬的高攀,在她果断答应离婚的瞬间,阉鸡公三个字,结结实实的刻在了王建业的脑门上。因为阿婆娘终究是要死的,林秀芬不可能因为阿婆娘难缠,而放弃金龟婿。所以她愿意离婚,只有一个解释——她想要个孩子。所有的女人,都想要孩子。既然王建业给不了,那她改嫁理所当然。
之前王建业不举的传言,王世虎等人开始是存疑的。杨艳贞放嘲讽的时候,也是故意气人,心里并不信。没办法,时下夫妻生不出孩子,没有怪男人的。且传说里的洋痿男人,多少带了些自卑与畏缩。而凡事抬头挺胸中气十足的王建业,怎么看怎么不像。
然而林秀芬,真的愿意离婚啊!
诡异的气氛在竹水大队里蔓延,唯有吴友妹高兴得像个200斤的孩子!
“行!你说话算话!”她手舞足蹈的嚷道,“趁着天光,现在去公社!把婚离了!”
杨艳贞:呵呵。
江顺川:呵呵呵。
吴友妹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林秀芬独自搬去鸡棚棚,家里没了长工,她自然是不乐意的。可林秀芬离婚又是另一回事了!按王建业的条件,分分钟能重新说个县里的工人,家里每个月能多几十块钱的收入。家务活完全可以扔给两个小儿媳嘛!怎么算怎么划算啊!
“好的。”林秀芬不等众人走劝和的流程,率先开口道,“根据1950年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第17条规定,夫妻在婚姻关系续存期间,所获得的工资奖金等收益,归夫妻共有。”
林秀芬一开口,众人不由发愣。她在说神马?杨艳贞更是本能的在记忆里翻找,第17条是这么规定的吗?咦?不是说林秀芬是个不识字的农村文盲妇女吗?她还知道婚姻法!?背得比我还溜!?
穿越第三天的林秀芬首次亮出了爪牙,朝王建业挑眉笑道:“我们结婚后,你成功提干,工资是每月52元。节省的你只花2元,剩下50元全部攒起来,年底一起汇回。每年12个月,12乘以50等于600。我们结婚三年,总计1800元。按照《婚姻法》规定,我们离婚你该分给我900元。”说着她伸手,“给钱,我们立刻离婚!”
哗!竹水大队震动了!谁家离婚不是把新妇扫地出门?居然要赔钱?
王建业一呆,什么《婚姻法》!他压根不知道有《婚姻法》!
其实林秀芬也不知道1950年版本的婚姻法长什么样,她读的是改了N次的新版。别问她一条单身狗为什么要看婚姻法,问就是怕被人占便宜。要知道她手头积累了好多本小说,万一她结了婚,嘎嘣卖个300万的影视版权,到账的那一刻,自动转为夫妻共同财产。艹了!想想就可怕好吗!
但林秀芬半点不担心后世的剑能不能斩此时的官,反正义务教育没普及,在座基本是文盲。她背错了咋地?只要足够理直气壮,忽悠不死他们!哪怕现场有人能挑出错来,无非是条目细节的问题,夫妻共同财产的铁律不管哪个版本都必然存在的。
妹想到吧!老娘懂婚姻法!专治你们这群法盲!
“不可能!”吴友妹气得大吼,“你胡说!我从没听说过谁家新妇离婚要分900块的!”
林秀芬认真的问:“《婚姻法》规定的,你对邓妈妈有意见?”
王世虎倒吸一口凉气:“秀芬,这可不能乱讲!”
江顺川面含微笑,默默在心里再添了一笔,甚至想给林秀芬叫声好!
“我不管谁规定的!”吴友妹胡搅蛮缠,“钱给了我,就是我的!你要分家产,你房里的柜子你带走!想分钱,没门!”
林秀芬面无表情的道:“婚内财产属夫妻共有。根据《婚姻法》第四十七条规定,把钱给亲妈属于婚内擅自转移共同财产。离婚时,过错方得少分或者不分。”
她顿了顿,给了大家一点消化的时间才接着道,“我翻译一下,换成我们现在的情况,就是王建业同志,不经过我同意把钱都给了母亲的行为,触犯了婚姻法。按照法律规定,他1800的财产,除了应该分给我的900,还要赔给我几百,甚至1800都给我。具体怎么赔,得看人民法院的意思。”
江顺川心中暗笑,行吧,现在法院都未必上班,你上哪找法院去。不过他没做声,接着看戏。
于是,他听见林秀芬毫不留情的道,“我们夫妻协商,去公社打证明离婚,你分我应得的900。如果你要请人民法院裁决,那可能1800块一分钱都保不住。你自己选吧!”
法盲王建业同志彻底懵逼!随即,另一个念头跳进了他的脑海。林秀芬怎么可能懂什么婚姻法?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即使她真的听谁谁谁说过,也绝不可能详细到具体条目。她说话的方式,让王建业想起了稀罕的老牌大学生们。那股信手拈来的从容自信,绝不是区区一介农妇可以拥有的!
她,到底是谁?
思绪纷乱间,同样被震撼到的王世虎忍不住向在场最有文化的两位干部请教:“那个……领导,林秀芬说的是真的吗?”
实不相瞒,江顺川与杨艳贞对林秀芬的表现也是无比惊讶的。这年头农村扫盲班,已经扫到《婚姻法》了吗?什么第17条,第47条的,林秀芬个农村妇女,怕不是把一本《婚姻法》都背下来了吧!
但心里有气的杨艳贞果断的给林秀芬站起了台:“林同志说得对!”末了,她补充道,“林同志积极向上,努力学习的革命精神,值得作为典型表扬!”
哇!妇女们的眼神唰地亮了!离婚可以分家产!丈夫把钱给了阿婆娘还能找丈夫赔钱!!!她们不想离婚,但这条法律,对夫家是绝对的威胁!
“我不信!”吴友妹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腿声嘶力竭的喊,“快来人啊!干部欺负农村妇女了!乡亲们快给我做主啊!”
“抢钱啦!新妇抢阿婆娘的钱啦!谁去帮我报公安啊!我不活了!啊!我不活了!我去跳河算了!”
“建业啊!妈不想活了哇!”
王建业的脸色变了又变,1800块钱是绝对的巨款。进了吴友妹的口袋,他是不可能拿回来的,何况他也不想真把亲妈逼去跳河。那问题来了,离婚分财产,他上哪去找巨款赔给林秀芬?
那当然不需要他来想办法!看了半天戏的江顺川皮笑肉不笑的道:“我看王建业同志一时半会的拿不出钱。这样吧,王建业工资56块,每个月留16块给他过生活。剩下40块直接发给林秀芬同志。1800块嘛,45个月,三年多不到四年就能还清了。到时候王建业同志年龄也不算大,不耽误二婚的!”
林秀芬忙不迭的点头:“好!您是领导有文化,我听您的!”江厂长你真是个好人!
“不可能!”吴友妹从地上跳起,“你凭什么分我儿子的钱!你敢分我儿子的钱,我要你赔!要你全家赔!”
“嗤!”江顺川会怕个农村泼妇?厂里的工资他到时候跟后勤打个招呼,王建业不愿意也得愿意。真当领导是好随便得罪、随便辱骂的吗?他王建业算哪跟葱?真当会开车了不起?平时捧着是给你脸!他能给就能收!等他再找个司机,哼……
杨艳贞也觉得合理,诚恳的补了一刀:“王同志,江厂长还是向着你的。不然,你母亲打了林同志,都没让你赔医药费呢。”
江顺川:“……”我的错,忘记医药费了。不然至少添200,给林同志凑个整数!
“啊啊啊啊啊——我不活了!”吴友妹扒住王建业的胳膊,凄厉的喊,“他们要把钱给那个□□婆,我马上去跳河!我去你们厂门口跳河!”
没人想搭理她!在场众人甚至同情起了王建业。好端端的日子不过,非要作妖,看吧,要赔钱了吧!嘶,1800块啊!好多好多钱!
吴友妹见大家不吭声,一副默认的模样,差点眼前一黑!然而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老泼妇,她是肯轻易服输的人吗?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推开王建业,猛得朝树上撞去!
砰的一声!老树干上血花四溅,吴友妹的脸上全是鲜血,宛如厉鬼!
“谁……敢抢我家的钱?”吴友妹尖锐的声音骤然刺进人的耳膜,“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江顺川和杨艳贞继续无动于衷,专门搞调解的领导,什么场面没见过?。你有本事撞个脑震荡出来,出点血算个屁!
“妈!!!”王建业是亲儿子,不管真假,他都要吓疯了。三两步冲道跟前,死死抓住了疯狂扑腾的吴友妹。他两个弟弟也围了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劝说起了要寻死的老母亲。王家几口乱成了一团。
“唉——”王世虎长长的叹了口气,又在腿上敲了敲自己的烟锅子,十分艰难的道,“要不,别离婚了吧?”
社员们怔了怔,对啊!不离婚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都怪吴友妹那个老妖婆,做什么要提离婚嘛!
林秀芬的眼泪唰的落下。王世虎瞥过脑袋,不敢再看她。所有人都知道,离婚是林秀芬最好的选择。不提钱不钱的,农村里的光棍多了去了,嫁给谁都不至于过程现在的模样。王家有钱,有钱有什么用?林秀芬还不是照样饿得唧唧叫。不如嫁个勤劳肯干的,穷几年缓过来,钱也有了,孩子也有了,何必吊死在王家?
王建业抓着吴友妹的手僵了僵。林秀芬造谣他是阉鸡公是让他挺生气的。可是人家被折磨的不想跟他过了也是实情。可为难的是,他真的不能看着亲妈去死。
林秀芬的哭泣声声入耳,他的愧疚一点点的到了顶峰。
半晌,他干涩的道:“对不起,秀芬。我……”接下来的话,哽在喉咙里,又过了好久好久,终于鼓起勇气,哑着嗓子说完了最后几个字,“别离婚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