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利己之事不伤人
乾元三年,十月十九。
立冬后的第一场雪,宛若春末的柳絮。镇上的大数行人无人去留意今年的初雪,或有些许孩童,在街上嬉戏打闹。
药铺门前立一少年,望着初雪,怔怔出神。少年却不似街上孩童般欣喜,却反而有丝忧愁。
“一儿,给客官抓药。”一声老妇的话语给少年拉回了现实,少年一声不吭,转头走回了药铺。“六钱黄芪、六钱党参、六钱丹参、赤白芍各二钱......”这些早已被少年记得滚瓜乱熟,从他懂事的那一天起,或许这些就注定贯穿他的一部分人生。药抓好后,少年又去煎药。半个时辰过后,男孩把煎好的药递给了客官。虽然对此些事熟悉,但少年还是有汗珠浮现。
少年姓周,名一。父亲在他五岁时就杳无音讯,母亲也随之改嫁。叫少年抓药的是少年的祖母。祖母已年近古稀,身体还算硬朗。而祖父已卧病在床数年。镇上的人都说少年命苦,他却不觉得自己命苦,他总会在祖母听到这些话时,反而去开导她。“失去一些东西,总会得到一些东西。有了你和祖父,我反而会觉得我拥有了一切。”
小镇名曰清河镇,因镇中穿过一条名曰清河的河而得名。小镇民风淳朴,但也因处北方,靠近边境,不似南方那般繁华。镇上不乏青壮年,外出谋生。他们说那叫有志向,周一不懂,他没读过书。所谓志向远大的人,大都去了京城。周一没出过清河镇,他只知道有个叫江南的地方,镇上的人都说那里很暖和。
冬日天短,天还没亮,周一就早早起来,去打扫门口的积雪。周一愁的是此,而更多的,是祖父欠佳的身体,越到冷的日子,肺痨就越严重。昨夜下了大雪,街上雪很厚,已然能末过少年膝盖。街上的店铺已有人出来清扫,可这也挡不住天冷出来走动的人变少。街上寥寥几人,周一知道,今日把祖父的药煎好,就可以去陈老头那里了。
陈老头是前些年搬到清河镇的,据他所说,他是剑修,游历大半辈子。现在年老体衰,来镇上养老的,周一不信,全镇上的人都不信。谁会信堂堂剑修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上养老?陈老头说周一和他是忘年交,周一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只知他能在陈老头这里听到很多他不知道的人和事,周一也不知道陈老头说的是真还是假,但是他对陈老头还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信服。
煎药和熬粥各花了半个时辰,大雪又开始席卷了起来,今日注定不会有多少人来街上走动。急需药的祖母一个人也能应付过来。周一匆匆喝完粥,和祖父母打了招呼。裹着打着补丁的棉衣,往小巷的深处走去。小巷很长,也很复杂,这里住的都是镇上的穷苦人家,一间间土房横七竖八的排列着。旁人来兴许会迷路,但周一走的却轻车熟路。
没过多久,就走到了陈老头的门前。院门是掩着的。“这陈老头也不怕家里进贼,不对,是贼来他家都得哭着走。”周一在嘴里叨咕着。周一大步进了房,今日却罕见陈老头起了床。一人在桌前摆弄着棋,陈老头没吭声,伸手示意周一和他对奕。两人一下就是小半天,期间两人无半句杂言,哪怕一丝眼神交流。
许久,已分胜负,乃陈老头胜过周一。陈老头此时开口:“周一,世间之事,何为正,何为邪?何为善,何又为恶?”周一沉默许久,眼神清澈,开口道:“我不知,我只清楚,如若我行事,利己之事不伤人,不害人,就是我心中的正,
我心中的善!”陈老头看着周一稚嫩的面庞,心中的桎梏仿佛解开般,浑浊的眼神清澈了几分,茅塞顿开般地点了点头。心中也清晰地响起了三个字,陈青玄!
陈青玄此时春光满面,容光焕发。仿若脱胎换骨般,又转而变得毫无精神气。“我小酣一下,昨日一夜没合眼。”说罢,陈青玄便合上了眼。周一先是诧异,又变得平静。好似他早已习惯了陈青玄的这般模样。
半晌,陈青玄睁眼:“周一,你随我来。”陈青玄说罢便向柜子前走去。挪了挪柜子上的物件,柜子向后一转,便出现了一条密道,石门旋转,轰隆一声,周一被吓了一跳。陈青玄哈哈大笑说道:“男子汉怕什么,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他转身拿起了一盏油灯,大步向里走去。周一先是震惊,但也十分听话的跟在陈青玄后边,有种说不上来的安全感。密道不长,但也足够震惊到周一这个井底之蛙。毕竟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面对这些新奇的东西,他也会像同龄人那般充满好奇,而陈青玄现在就好似他的引路人。
不一会便走到了头,里边是一个封闭的石室,净放着一些书还有一些杂物。周一此时开口:“你领我来这就是为了看这些东西?难不成你是一个教书先生?”陈青玄抽了抽脸,被周一怼得哑口无言。“你在这里等着,我倒要证明我真是一名剑修。”陈青玄向里大步走去,拿出了一条被破布包裹的物件。走到周一面前,缓缓打开,里头竟是一柄剑。剑身通体雪白,却又有许多破损之处。周一张了张口,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剑。
陈青玄得意的开口:“现在你可信我是一名剑修了?”周一舔了舔嘴唇:“信,现在你说大黎王朝是你开创的我都信。”陈青玄抽了抽脸,又被眼前这位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让人接不上话的少年怼的哑口无言。陈青玄到底还是被周一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给折服了。
陈青玄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须开口道:“亏你还知道你脚下的土地是大黎王朝,但你又可知你脚下的土地是大黎王朝的北境?”周一先是怔了怔,又摇了摇头。毕竟在小镇生活了十六年,连一个像样的城池都没去过,怎会知晓这些东西。“大黎开朝至今二百年,国力早已日渐衰弱。四方外族早已蠢蠢欲动,新皇登基仅三年,身边佞臣如云。我空有一身抱负,却还是无能为力。”陈青玄说罢,周一抬头看向陈青玄,仿若又对这个人懂了几分。
“我不懂这些家国事,我只想祖父母平平安安。”周一心里只有这种想法,因为他知道倘若没有他们两个,他早已冻死在了他五岁那年的大雪里。“周一,我想带你走,我一直都以为你是庸人,但今日我却发觉,你比我像你这般大时更胜一筹。”陈青玄看着周一的面庞,开口道。周一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走,他门两个养了我十六年。我想给他们养老送终”
“罢了罢了,过两日我也该走了。倘若有一天,你到走投无路时,就顺着清河镇一直向西南走。走到云岚州,寻到云岚山,我会在那里等你。”陈青玄闭眼说道。周一点了点头:“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说罢便出了门。
到药铺时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来。祖父母早已入睡,只是给周一留了门,周一锁好门,躺着思索着。面对这一日他接受的东西,他消化不了一般,翻来覆去。他不知何时会走投无路,但他觉得终有那一天。家国事是与他无关,但也不能伤害他的亲人。想着想着,周一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