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应战
那个怪物原本只在远处不紧不慢地边释放秘术边走向这里,但看到军士拉着弗林要跑时,便如看到了仇敌一样,凄厉地狂吼一声,上身倾到几乎同地面平行,不顾一切地冲过来。那名盾卫刚将扔过来的剑拔出,眼看怪物奔来,咬咬牙,也呼喊着举盾迎上去。
弗林回头看了一眼,那盾卫如一尊顶托着巨物的神像般,肩膀紧贴着盾,侧身顶撞在怪物的正面。怪物被撞得飞了出去,四条原本在身后保持平衡的长肢忽然诡异地伸到前面,末端不知什么构造的器官上翻出几个钩爪,勾住了盾牌的边缘。怪物借力停下,盾卫却被拽的向前扑倒。
弗林正看着,右脚忽然磕到一处凸起,一个趔趄栽倒。拉着他的军士被他一带,也险些失去平衡。军士来拉他,忽然一声瘆人的惨叫从后面传来,利刃入肉声,鲜血喷涌声和骨骼断裂声不绝于耳。惨叫声戛然而止,军士已把他扶起来,摸出一把钥匙塞给他,随后拔出一把护身阔剑,转身摆开架势紧张地盯着怪物。
弗林用充血肿胀的手指艰难地解开镣铐,拍拍他的肩膀。“你一个人对付拖不了多久,我也跑不远,给我把剑。”军士没回头,思索了两秒后从胸前摸出一把还不到小臂长的短剑。弗林接过,把剑鞘别进腰带内。剑刃在太阳下浸了一层冷光,剑柄朴实无华,有些沉。弗林握紧短剑,看见那怪物将肩上的长肢从盾卫颈部的甲片缝隙里抽出来,长肢被粘着的血肉染成纯红。一小股血泉无力地从伤口喷出来,落在已经被大片血浆涂得发紫的地面。盾卫的尸体软绵绵地倒下,似乎已流不出血了。怪物似乎是看到他们不跑了,又开始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四个长肢轮番将残余的血肉喂进那干瘦的嘴里,他在笑!
军士身上的甲片止不住地相撞作响,他在发抖,是愤怒还是恐惧?弗林不知道,危急之下,他的内心却毫无波澜。不可名状的类人生物,绝望惨死的同伴,惊惶,恐惧,逃跑,永无止境地逃跑,只要不是那种死法……往事和现实突然开始不可思议地重合,弗林困惑了。这真的是我的记忆吗?那些死去的人是谁,我当时在哪,追杀我的怪物又是……军士猛地捶了他一下,他回过神,怪物距他们还不到五准距。
军士低声道:“他的触手异常锋利,力量也很大,不过并不如人手灵活。我们分别……他两侧,注意他的视线,趁机……偷袭。”声音又哑又小。弗林大致听懂了,“嗯”了一声。军士随即向右跑去,弗林也向左跑,怪物似乎并不奇怪,看着两人在两侧包围住他,也没什么反应。
突然,怪物转向弗林,四条长肢一齐如毒蛇蓄势般缩起,伸直的爪尖瞄准弗林的身躯,大步走来。眼看着怪物张牙舞爪的样子,弗林又坠入混沌之中。他的脚本能地想后退,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老兄,我愿赌服输,教你两招。”
他记不起自己说了什么,那个灰眼银发,满下巴胡茬的年轻男人随意地笑了笑:“老兄,你要知道,怪物也是会思考的。是的,他们像战士,但他们可不是战士。战士在搏斗时,理智,坚定,紧张,同时也不可避免地短视,盲目。怪物不一样,敢与你们这样的战士分庭抗礼的怪物,他们的狡猾绝不在你们之下……”
——
弗林紧盯着那个怪物的眼睛。那是什么眼神,轻蔑,嘲弄,仇恨。“狡猾”,对,狡猾的眼神。他在迷惑我,他真正想做的是……弗林忽然懂了,
他看见那位军士正奔跑过来想要偷袭,那怪物看似走的决绝,实则每一步都留有余力。他的大脑急速运算起来,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我想要干什么?我是要伤害他,还是转移他的注意力,那个士兵,他的命重要吗?……弗林的意识还在辩论,身体已经自己动了起来。那怪物似乎正计算着步数,他狞笑着看了弗林一眼,脖子上萎缩的肌肉扭动,全身也跟着拧转。军士虽然在防备触手偷袭,却没想到他会忽然变向,一时间慌了手脚,全身动作一滞。是的,就是这样了。弗林一动不动,看着他的嘲笑随着那张骷髅脸转向另一侧惊慌失措的军士。他看不见我了,会是故意的吗?不,只会有这一次机会,他别无选择。弗林屏气凝神,整个人毫无预兆地无声暴起,如扑食的野兽般冲刺到怪物身后,鲜血从怪物前方飞溅而起,那军士死了?弗林踏出一步,将全身重量灌注到短剑上,反握着的短剑扎进怪物的后颈。怪物的右腋长肢猛地抽来,弗林闪电般将拔不出来的短剑换到左手,拼着腰被带刃的触手抽的皮开肉绽,用腾出的右臂反锁住长肢无刃的关节。
弗林的动作都是下意识完成的,他压根没想到,他那几乎已成为本能的思维方式让他在几分钟内就找到了这个怪物的唯一弱点,触手的背后攻击死角。那块区域十分狭小,但足够致命了。那抽过来的长肢并不是瞬间反应,而是怪物计划好用来阻止他前进的虚招,怪物的盘算原本完美无缺——没人能想到一个普通人类能爆发出那种足以媲美野兽的速度。
怪物又抽回了左腋长肢和双手,身躯疯狂地甩动,抽搐,长肢用远超平时的速度向后尽力抽打刺击。他抽打时,弗林便绷紧身体硬扛,他刺击弗林就双手发力带动他不停晃动。虽然弗林的发力点占尽优势,双方的绝对力量差距还是太大,不到二十秒,弗林被攻击范围覆盖的身体部位已经血肉模糊。弗林大脑一片空白,两眼呆滞,全屏本能做出反应,彻骨的痛觉发作一下,随即被意识的麻木屏蔽。一人一怪缠绕在一起,弗林虽然伤痕累累,却始终锁着怪物不放,两人每一次晃动,怪物后颈的伤口就被撕开一点。怪物从一开始的慌乱中恢复过来,长肢不再胡乱戳刺,一发力,绞住他的左腿,干枯的双手也不再乱抓,反着扣住弗林的腰,尖锐的指甲一寸寸刺进皮肤里。弗林忽然松开握剑的左手,手指前捞,以迅雷之势精准地抠进他的左眼。血肉如水面被抽击出的水花一样飞扬,两人扭在一起的躯体上绽开无数朵鲜红的蔷薇,仿佛神蘸着血色颜料在上面随意涂画。各种形状的伤口交错纵横,温热的鲜血在已凝固的紫痕上淌下,混浊的空气浸饱了血气,淡淡的红在战场上升起。弗林只感到寒冰和烙铁交替着印在他的下半身,失血让他早已神志不清。恍然间,他又看见那张灰眼银发的阳光面容——
“……我有时候想着,远古时代,野兽凭着爪牙气力捕食我们,我们的祖先,靠着团结,智慧打败它们建立了人的国度……现在呢,我们被迫去面对这些怪物。它们也有智慧和团结……我们究竟该用什么来战胜它们?......或者说,我们,凭什么战胜它们?”
“我以前总是想不明白……你知道,那些能被安全狩猎的怪物,要么缺乏智慧,要么弱点明显……那些真正的强大怪物,我们极少招惹……那么,我们的祖先,当年为什么能战胜那些实力远高于人类团结和智慧总和的野兽呢……勇气,就是勇气,野兽搏命最终也只是为了存活,人类的勇气却让他们愿意赴死……勇气本不仰仗什么实力,它是神单独赐予人的美德,人不是因为强大而勇敢,而是因为勇敢而强大……所以啊,人总是不可战胜……”
——
弗林再也支撑不住,陷进无穷无尽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