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吊脚楼失火
“着火了!着火了!快来人啊!救火啊!”
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有火光的方向传出,越来越响,撕破了山的沉静。
“快看,好像是那里…”
“都出来救火啊!李德明家的吊脚楼烧起来了…”
已经有人确定,失火的地方正是李德明家,这次的呼叫声起了作用,马灯像萤火虫一样,一点一点地,从四面八方蜿蜒前进,向李德明家靠近。
声音惊醒了多数还没有进入梦乡的人们,纷纷穿起衣裳,提上水桶,带上舀水的用具,直奔火光的方向,一个接着一个…
李德明走在回家的路上,加紧脚步朝家赶去。
此时的家中早已乱成一片,大火吐着贪婪的舌头,猩红地舔着每一根木柱,只听到“趴塌”一声,支撑吊脚楼的几根柱子终于在火海中倒下了,眼看就要化成灰烬,可这一切,李德明全然不知,他在回家的路上,他还想着,快点赶回家,早些把今天的好消息说给老婆和孩子们听。
今天原本可以早些回家的,做完最后一件活的时候,李德明收拾好东西,刚要离开,好心的主人一把拉住他的手,执意要留他吃了这顿晚饭再走。
主人说,一个人喝酒太没有意思,想有个人陪着说话,边吃边聊,他留李德明吃饭是想有人陪他一起小酌一杯,他家里除了他,再没有别的人喜欢喝酒。
李德明在外做活的时候,从来就是天黑回家,不曾在别人家吃过一顿饭,没有逗留蹭饭的习惯,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今天居然破例了一次。
也许是男主人那双有力的手实在拽的太紧,也许是盛情难却吧!
肚子里面正“叽里咕噜”地叫,一天累下来,是真的饿了,于是,李德民明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留下来和主人一起,喝了点酒,吃了一顿中午剩下的便饭。
吃饭间,主人向李德明表达了谢意!显然,他对干活实实在在的李德明很满意,当然,也有此时此刻李德明愿意留下来陪他,表示感谢的意。
主人好像知道,李德明之所以这样尽心尽力地替别人干活,并不是在无私奉献一种劳动力,而是心里有所求的,所以,他也没有把李德明当成是客人招待,既然不是家里尊贵的客人,只好将就一下,顺便吃掉中午剩下来的饭和菜,反正,叫李德明留下来,是为了有个人陪着喝点小酒,仅此而已。
清贫的家境,使李德明不得不经常外出去借东借西,丢掉一个大男人的面子不说,还要厚着脸皮好言好语地请人家多多帮忙。
他是一个大男人,是女人的丈夫,是孩子们的父亲,是家的全部依靠,他每天都早出晚归,只为养家糊口,他不是不懂勤俭持家的道理,可是,再怎样劳作,再怎样节俭,依然不够家里大大小小的开支,所以,在很多时候,都只能靠借,借了还,还了再借,周而复始。
瞅着面对面坐着的是个节衣缩食的人,样子寒酸、浑身散发出汗水浸透衣裳的气味,主人到嘴边的话还是犹豫了,端起杯子里剩下来的酒,一饮而尽,后悔刚才把李德明留下来,该让他早早就走的。
主人之前是答应过,看在经常来帮忙干活的面子上,要帮帮李德明,他说过,等做完活后,再借给李德明一些粮食,谁没有难处的时候,帮李德明度过一阵子是一阵子,一刻钟之前,他就是这样之想的。
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收不回,不然,把人活成了啥?一丝不悦从主人的眼睛里一闪而过。
李德明家里穷,尽管他的脑子比别人好使,尽管身上也有的是力气,尽管他懂些仁义礼智信,可世道就是这样不公,偏偏要让他尝尽世间辛酸。
“德明,难得你今晚上这顿饭肯陪我一回,知道吗?我好久就想吃一杯这样的酒,看在这份上,我说过的话作数,暂借给你十斤米,你先吃饭,放心,米称好了的,你拿回去,先给家里人垫垫肚子,记得秋后一定要还我。”
“好!太感谢!真的是太感谢了!看见这些大米,孩子们肯定高兴得睡不着觉了,秋后收了稻,我一定早早就还上,一定早早还上的。”
李德明搁下手里的筷子,站起身,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接过主人提过来的十斤大米。
主人王鑫终于说出犹豫多时的话,借着几分酒兴,兑现了他的承诺,借给李德明一袋子大米。
王鑫有一个不错的工作,是区上供销社的工作人员,手端铁饭碗,吃国家粮食,他老婆念过书,在队里当会计,像他这样的家庭,不愁吃不愁穿,日子自然过的那叫一个滋润。
比起王鑫,李德明家里的情况确实不好,重组家庭,成员复杂,白手起家,人口多,还要送三个姑姑念书。
柱子到了快娶媳妇的年龄,从修起吊脚楼的那天开始,李德明在盘算另外一件事,是关于柱子娶媳妇的事。
以前家里穷,什么也没有,现在修起了吊脚楼,添人添口的就不愁没有地方住了,如果哪家的姑娘看上柱子,也就能像别人家那样,体体面面地为他操办喜事。
虽然柱子不是李德明的亲生儿子,可是,比竟在柱子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当了他的继父,十几年如一日地生活在一起,李德明早已把柱子看成自己的儿子,怎么可能对他不产生父子感情?不管以后别人怎么看,怎么评说,既然当了他的继父,就一定要做到养儿养女的义务,做到问心无愧,想起这些,李德明走在回家的路上,欣慰又快乐。
高高的树林挡住眼睛的视线,根本看不清模糊弯曲的山路,什么也看不见,除了参差不齐的树木。
摸黑赶夜路的人是用心在走路,不用眼睛看,心中的方向就是家的方向,在黑夜里还在艰难行走的人,只要有一颗明亮的心,他的眼睛就永远是明亮的,时刻都充满光芒,李德明心中有家,他那颗激动的心就是点亮路的灯。
李德明肩膀上搭着从王鑫家借来的10斤米,走的急,浑身是汗水,头顶上的天空变得越来越亮,没有月亮,天空怎么会这样亮?以往这个时候不会有这样亮的,他隐约听到有人在远处喊,隔着树林,听不清楚在喊些什么。
“快点,再快点,快些赶路好早点回家。”李德明心里这样想着,加快了步伐。
床上熟睡的柱子突然听见外面有声音,好像房顶上在响动。他已经习惯听到声音睡觉,讨厌的老鼠总是爱偷吃,大胆包天地在房梁上爬来爬去,对付它们最好的办法,是把这些声音当成催眠曲,随它们去吧!一会儿就睡香了。
一定又是那几只讨厌的老鼠,它们总能找到藏食物的地方,柱子不愿被几只老鼠搅了自己的睡梦,不想起床,就这样迷迷糊糊的又睡了会。
不对,已是大半夜了,怎么会有股烧焦的味道,有烟,眼睛睁不开了,感觉脸好烫。
柱子用手掀开被子,想透透气,一伸手,抓了个空,原来,盖在身体上的被子早被脚踢到床的另一头去了。
当柱子使劲地睁开眼睛时,吓了一大跳,他惊恐地望着头顶,红红的火苗已在房顶上乱窜。
“不好,大事不好,家里着火了!”
柱子翻地从床上跳起来,他想喊,却说不出话,顿时吓得跟失声了一样。
他提起裤子从屋里跑出来,一边跑着一边叫着:“妈,妈,你们都快起来!房子烧起来了!”
杨玉莲每天都熬夜到很晚才睡,她把昨天剩下来的针线活赶完,早就疲倦的想睡了,丈夫还没有回来,可她实在太困了,只好上床先躺一会。
等她和两个女儿被柱子的声音惊醒的时候,家里的火势已经无法控制了。
大火是从吊脚楼下烧起来的,杨玉莲家修的掉脚楼很简陋,只能算是一个简单的木架子,缺材料,还没有装修完工,能放东西,无法住人,楼下面养的是牲口,楼上面敞开着,堆满了各种杂物和一些干稻草。
在吊脚楼上住着,是件很自豪的事,很时兴,谁都想居住在冬暖夏凉的吊脚楼里,吊脚楼的修建需要很多木材和人工,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多数人认为是一种浪费,享受不起,杨玉莲家也是因为凑不齐装修吊脚楼所需要的木板,只好先搭建起吊脚楼的主体结构。
看似简简单单的的一栋楼,确使杨玉莲和李德明花了不少心血,好不容易才修建起现在的模样。
当初,丈夫说家里人多,想修一栋吊脚楼住,杨玉莲没有同意,她比任何人清楚自己家里的情况,以自己家的条件,根本住不起什么吊脚楼的,就算丈夫有手艺,省下了木匠工,她依然认为住吊脚楼只是奢望。
即使不用请别人帮忙,不用付出去工钱,吊脚楼修起来也不是一件易事,真的太费心费力,还要耽搁丈夫到外面去挣钱的时间,家里没有别的挣钱路子,全要指望丈夫的手艺活,指望他挣钱养家,杨玉莲说什么也不肯修吊脚楼。
李德明看出杨玉莲心里担心的事,他答应尽量挤出时间来,并不会影响出门挣钱,其实,杨玉莲有些犹豫,家里的房子住的太挤,如果真的能把吊脚楼修起来,肯定是有很多好处的,丈夫的坚持最终让她妥协,于是才有了脚脚楼现在简简单单的样子。
谁也没想到,还没有完全修好的吊脚楼被大火毁于一旦,天不随人愿。
杨玉莲还想着,等把吊脚楼修好,就托媒人给给柱子说一个媳妇,好让柱子早点成家,穷人家的孩子更要早成家,不然年龄大了,被姑娘嫌弃,娶不上媳妇,耽搁下去只会打光棍,家里就算再难,也决不能让柱子娶不上媳妇。
眼看着无情的大火就要把吊脚楼吞噬掉了,晓霞吓得“哇哇”大哭,晓芸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身体在微微颤抖,她俩太小了,姐妹俩紧紧抱在一起,只能站在离大火远远的地方,看着晃动在火场的人赢,帮不上半点忙。
怎么会这样啊?多好的楼房,它可是爸爸和妈妈还有许多人共同努力才有的楼房,辛辛苦苦下来的成果一下子说没就没了,晓芸眼睛里的眼泪在脸庞上无声地流淌。
晓芸比妹妹晓霞大三岁,懂得多一些,她的眼泪里满含伤心和难过,伤心好好的吊脚楼瞬间变成了废墟,难过它承载了太多压力,有爸爸的心血;有妈妈的希望;有柱子哥哥的未来;还有姐妹们嬉戏时的欢乐。
大伙还在燃烧,柱子急的脱下裤子,他担心火焰会烧着他唯一一条穿的出世的布裤子,柱子是男孩,他的头脑在这一刻是清醒的,如果火烧过来,不能不保住自己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吧,不然,会一无所有。
在贫穷里挣扎的人,最伤心莫过于老天不肯让她抱有渡劫的最后一丝幻想,吊脚楼废墟旁边,杨玉莲没有眼泪,她哭不出来,吊脚楼没有了,这么多人帮忙都无济于事了,就让它烧吧,烧光了也就算了,除了两间破旧的土胚瓦房,就再没有别的要烧的东西了,一切又回到从前的样子了。
“妈,我要上房揭瓦去,把吊脚楼掀了,免得火烧过来。”柱子脱掉裤子准备爬到瓦房顶上去。
看着从四面八方赶来救火的人在眼前晃动着,又听见柱子说要爬上房顶的声音,还有两个女儿的哭泣声,杨玉莲从绝望中恍然醒来,急忙制止道:
“柱子,你不要命了,房顶上有多危险。”
不用想,柱子怎么可能把结实的房顶掀的翻,当务之急,活着要紧,安全第一位,柱子听见母亲的吼叫声,愣在原地,收起了一时逞能的冒险心。
“晓芸,你快去叫两个舅舅过来帮忙。”杨玉莲叫晓芸赶快去喊隔的不远的舅舅。
“姐,我也去,我陪你,你一个人走夜路害怕。”晓霞带着哭腔,要陪晓芸摸黑去舅舅家,请他们过来帮忙。
“以前我怕,今晚上我不怕,你想陪我去就一块儿去吧!”晓芸拉起晓霞的手。
杨玉莲和儿子柱子,还有赶来的邻里相亲,正用尽全力,都希望能快些熄灭火势。
杨玉诚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才得知姐姐家着火的事情,赶紧带上弟弟杨玉忠赶去灭火。
幸好在杨玉莲家附近有一个水田,赶来救火的人渐渐多起来,人们自觉地从水田到杨玉莲家排起一条长长的队伍,水桶一次次地在每个人手中传递,眼看水田里的水剩下的不多了,每个人都在祈祷,希望在水田里的水干之前,能把火熄灭掉。
离家近了,李德明的感觉越来越不好,“天空中出现的红色好像是家的方向,难道,是自己家里着火了吗?”
漆黑的夜色掩盖不住猩红如血的火焰,李德明越来越清晰地判断出,是自己的家出事了。
“怎么会?怎么会?出门的时候家里有人在的,有人在家,怎么会突然失火,理智不允许人在清醒时出现思维上的混乱,一定是家里出了事,那个方向,除了自己家,再也没有别的人家。”
看来,又是一场灾难,而且已经降临到头上了,想着燃烧的大火,想着如此阵势,想着家里人都怎么样了?从李德明额头上不停地滚下来豆大颗粒的汗珠。
最恨火无情,一烧而净,等李德明赶回自己家时,吊脚楼已经烧光了,地上一片狼藉。
几个孩子蹲在火堆旁边,望着漆黑的木炭发呆,杨玉莲瘫坐在地上,正被她的两个兄弟安慰着。
“姐,你也别急,急也没用,已经这样了,想开点,身体重要。”
“是啊,姐,哥哥说的对,只要人没出事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不了我们帮你重新在修吊脚楼。”
“还修什么吊脚楼?都是吊脚楼惹的祸,差一点连命都没了。”
“是啊!姐,哥哥说的也对,吊脚楼没啥好的,烧了就烧了吧!”
杨玉诚和杨玉忠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姐姐,杨玉莲难过的和谁都不想说一句话。
见姐姐一个人沉默,一言不发,兄弟俩也不好再劝下去,正准备离开。
杨玉诚从一来就没有看见姐夫李德明,家里出这样大的事情,居然看不见他的人影,心里早已一肚子火气。
“柱子,你爸呢?”
“我不知道,别问我。”
“你咋什么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房子都烧光了,也没有看见他人,要人的时候人却不在,他还当这里是家吗?”
李德明赶回家,在烧焦的吊脚楼旁愣了一会,刚好走过来,听见杨玉诚在发火。
“我在这里,唉!都怪我,今天咋就回来晚了?”
杨玉诚还想说几句气话,见李德明已经走到跟前,干脆数落起来:
“看吧,看看吧,这就是你坚持要修吊脚楼的结果,当初,要是依了姐姐的意见,今天就啥事情也没有,我们也不用站在这里,眼睛望穿,等你回来,还不晓得,往后这个家会被你整成啥样子?”
“哥哥,你少说几句,吊脚楼烧了不是大家想看到的,再说,姐夫在外面肯定是有事情耽搁,吊脚楼烧了也不能全怪他,又不是他想要的。”杨玉忠劝他哥别发气,别错怪了姐夫。
眼前,满目是惨状,试问天灾人祸,几人能躲过,面对杨玉诚的质问,李德明无语。
杨玉诚不想让兄弟杨玉忠乱说话,斥责道:
“一边去,不该插话就闭嘴,刚才就想说你几句的,提啥重新帮忙修吊脚楼,自己有多大本事难道自己不知道?开口就说要帮忙,不该说话偏要插嘴,老老实实的呆着不行吗?”
杨玉忠本分,比起他哥哥杨玉诚,智商显得低了些,老实人说的都是些老实话,说话不会带菱角,不会伤到人,被他哥哥骂了几句,立刻低下头,也不敢再多说话。
看着好不容易修起来的吊脚楼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李德明的心在痛,如果能够哭出来,他好想大哭一场,可他不是孩子,想哭就能哭出来,男子汉欲哭无泪,泪在心里流。
从和杨玉莲在一起,两个苦命人重新组成一个新家庭,李德明就幻想着,有一天能带全家人一起过上好日子,好日子首先是有属于自己的大房子,有个能够遮风挡雨的房子住,然后,好好经营生活,儿孙满堂,生活富裕。
好日子一直只是个梦想,直到修起了吊脚楼,李德明才觉得离梦想近了一步,然而,谁也不曾想到的是,一场火就给才刚刚开始的梦画上了句号。
要恨,李德明心里最有恨,恨天老爷不公平,没有同情心;要骂,李德明最有理由骂,骂这一切不顺心不如意的事情偏偏围绕着天转;要气,李德明心里最有气,气一切不该发生的事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发生了,发生的如此惨烈,可是,又能恨谁?骂谁?气谁?
李德明不想与杨玉诚计较,此时此刻,他和杨玉莲一样,不想和人说话,接受这不该降临的事实,灾难面前,唯有内心足够强大,支撑起精神,然后度过劫难,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你们都回去吧!今晚上没有让大家睡好觉,我李德明对不住大家了,话说的好,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我李德明再次感谢各位乡亲!感谢大家及时赶来帮忙救火,这份恩情深重,我一定会记在心里面,待日后回报。”
来救火的人纷纷散去了,还有五六个人没有走,李德明当面诚恳致谢。
说话的时候,李德明的声音格外低沉,他怎么也没用想到,早晨出门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晚上回来一切就变了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