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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市总算下了雨,结束了一个多月以来烈日狂风。

临秋多事。不久前,一个赤身裸体的姑娘从中医院跑到大街上呐喊痛哭,围观者拍摄的视频传遍了各大平台,有人说听到女孩哭喊自己染上了艾滋,也有人说是精神不正常,具体未知。

上周三,同样是个女的,从中心广场最高的楼一坠而下,当场毙命。有人说这是同一个人,也有不少持反对意见,详说身材年龄一眼就看出不同,反对者被反对说,穿了衣服当然不一样。当然也有除当事人家人外的少部分群众希望得知这件事是否只是简单的跳楼轻生。

官方的回应很官方,让大家都默许了这些事情会不了了之,直到那场山火的上演,假以正能量的那部分人开始到场拍摄,配文配乐,以博取自己的视频得到关注,完全抹去了此前之事在心中残留的遐想,也不再被议论,这或许印证着这些舆论的制造者永远都是同一拨人。

那又如何呢?

“事中人”会帮助第一个女孩,会安抚第二个女孩的家属,会动用一切力量扑灭那场山火,所有的事情都会得到很官方的回复,如若幸运,兴许能等出一个很正式的结果。生活总得继续的,继续的路上,总会有或大或小的论点被挖掘,被消遣,即使如此,对所有人来说,都要继续生活。

“山火扑灭了,你看了吗?”

“喂?”

“听到吗,说话。”

林子豪拿起撂在一旁的手机,舒了口气,对着手机有气无力的回道,

“看到了,今早就看了。”

“怎么着,今晚喝点,庆祝山火成功扑灭。”

林总是对这种敏感性的话题的调侃嗤之以鼻,然而今天却无心关切,简单的说了声行。

电话那头继续说,

“哟,林处,今天你不对啊,这你都不骂我两句?”

“没工夫,去你那还是我这。”

“来我家,昨天朋友从北海邮来几只大虾。”

“成。”

说完,林子豪挂了电话。

回到桂林后,林一直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他正回想这一声“林处”。他此刻万分不解,自己以前何以欣然接受这样的称谓,政府的小职员罢了。想到深处庆幸自己没成功入党,否则,自己无疑是给党组织抹黑。

窗外万音交汇,不知不觉,林子豪又睡着了。

“牧之,你给我钥匙行吗,我上楼做完文件就走。”

“不行,自己的事你自己想办法。”

边说着,她边走向办公楼。

“牧之,这个文件真的很重要,在这里我也不认识别人,你最后帮帮我。”

面对林子豪的哀求,李牧之显然不关心,仅仅是烦恨他耽误着自己上班的行程。

林扯住她的手臂,

“牧之,牧之,你帮帮我,就最后这一次。”

“我已经说了,不行,重不重要跟我没关系。”

说话的间隙,两人已走过了两片街区,前面路口就是李牧之上班的地方,林子豪抓住她的包,准备伸手抢钥匙。

牧之死死抓住包口,更快速的往前走。

“你到底要做什么!”

话语中充斥着愤恨,左手抓着包,挥动右手打掉了林子豪头顶的帽子。

林子豪折身捡回帽子,往前跨几步再次抓住那个包,此时的他,顺势单膝跪在牧之的面前。

李牧之惊恐道:

“卧槽。”

回头的那一刻,

不禁闭上双眼,比起怨恨,倒不如说这更像是失望至极。

林子豪单手吊着包,低着头不敢看向她,

“帮帮我,这真的很重要。”

这一刻,林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做出此般举动,更不懂那个文件是否真的如此重要,只知道他自己更像是在抓住自己真的不愿意放手的东西,如同那把钥匙。

大街上来往的人不多,可总会有人在目睹这一切的发生,林暗想着这一切正被一幅幅陌生的面孔看在眼里,分享,议论,哄笑,评头论足。越想越觉得自己喘不过气。好像这所有的传播都在自己的耳边,他能看清每一个目睹者的姿态,他们正以一副深不可测的笑脸投向自己,无论作何面目,只是在放大自己耳边的笑声。

他们,围在林周围的人,脸上的笑容棱角分明,口中的笑声尖酸刺耳。林子豪感觉的胸口堵着一声呐喊,却不懂怎么开口释放,渐渐的,里外的声音都愈发浓烈,愈发实体化,挤压着自己,压抑,窒息,这所有能让他不舒服的感觉都升到峰值,在这一刻,他放开手,猛然起身!

“呼~呵”

伴随第一声喘息,林子豪醒了,起身坐在床上,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抱头埋在双膝,口中不停发出阵阵长短不一的气息,脑中只剩回想,没有思绪。

窗外的各种声音,仍旧不止。林慢慢趋于平静,拿过手机,从睡下到看向屏幕这一刻,不过短短十分钟,对他来说,却如同渡了一场大劫,久久不能从劫难从完全走出。

他端起不知哪天接满放在床头的水,一饮而尽。他感觉这杯水流经他整个身体,甚至是大脑。望着空杯子,突然又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平静,眼神空洞,瞳孔散焦,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好像看不到重点,又好像都是重点。

“叮咛叮”

信息声打破了林子豪的神游。

手机上显示出黄登发来的微信。

“过来帮忙弄虾。”

林子豪长叹一口气,甩甩手臂摇摇头,下床随手拿了外套,扯下干硬的毛巾象征性的走完擦脸的过程,不紧不慢的出门。

黄登和林子豪是发小,幼儿园到高中都在一个班,毕业后索性约好一个地工作。黄登一直想做游戏开发测试,为了这个梦想,从小开始进出各大网吧实习这份职业,最后在父母的谆谆教诲下困顿念完医学院,成功当上一名汽车销售,他坚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他能做的,就是被安排,怎么说呢,工作三年以来,拿过一次提成,大家不理解的不是他为何要继续做,是他的老板持什么心理留着他。

林子豪走进黄登所租房的单元楼,一如既往,楼道堆满了杂物,老王家的柜子,老李家的用坏的饮水机,还有不知道是哪家吃剩的食物溢出了垃圾桶,半块玻璃靠在墙边,沾满污泥的皮球裹上一层灰停在角落,要是没有新鲜的臭味,活像一个废弃多年的廉租房。

厨房里,黄登正在清洗龙虾。

林子豪倚靠在门框。

“这就是你说的北海大虾?”

黄登被吓的浑身一抖,

“靠,回煞啊你,走路没声啊,吓老子一跳。”

“嗯?北海大虾?”

“喏,那。”黄登指着桌子旁的箱子。

林子豪打开箱子,一股鱼腥味冒出来。林起身走进客厅,看了一圈,又徘徊进房间,最后回到厨房。

“你这大包小包的是搞什么,换地方?”

黄登低头刷虾的动作呆滞了半秒,仿似云淡风轻的说:

“过几天吧,不租了。”

“怎么,买房了?”

“待会说,你快把两只拿出来洗一下,都特么六点了,还吃不吃。”

“自己搞,我不会,我是来吃的。”

说罢,林子豪在沙发躺下,不管黄登在做什么在说什么吩咐什么,呆滞的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电视里传出了新闻联播的声音。

“哟,我林总也到了,咋,睡着了?”

林子豪眯着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龙兴河提着两瓶酒走进来,黄登也端出了两盘清蒸好的龙虾。

“登,做好没,酒买来了。”

“马上了。”

林子豪没有起身,伸手在茶几上拿起烟盒,递向龙兴河,

“你来干什么?”

龙接过烟,

“给您老送酒啊。”

“那行吧,酒也送到了,回去吧。”

“关你屁事,又不是你家,我要吃我的北海大虾。”

林子豪起身坐在沙发,点上烟。

“啥就你的,要点脸,不是他朋友送的吗?”

龙吐出一大口烟,

“放他.......”这个屁没有完全放出,他指着厨房大喊。

“黄登,出来,这虾你哪个朋友送你的。”

黄登斜身探出半个微笑的脸,

“啊?你啊。”

笑了一声又钻进厨房。

“看到没,这特么是我去北海出差买回来的,就等你回来。”

林子豪看了一眼龙,又看一眼桌上的虾,没有说话。

龙继续问,

“怎么,见老婆不开心啊,你往常回来可不是这个样子。”

这句话,可算是问到了林子豪的手腕上,他下意识放下了搭在腿上的左手,几欲开口,却始终说不出。

龙兴河斜着眼,“咋,又分了?”

林子豪:“我...我....嗨,关你屁事啊。”

林起身走进厨房。

半小时后,所有的菜品都做好了。客厅里,三人吃着喝着,侃侃而谈属于他们这个年龄的酒桌话,笑谈背后,三人都仿佛隐藏了那层不愿捅破的纱。

林子豪喝了一大口酒,问:

“登,你准备搬去哪?要不去我那住吧,摆个床还凑合。”

黄登笑了一声,

“嗨,别了,我辞职了。”

龙兴河一脸疑惑的说:

“咋,老板受不了你了?就说了不靠谱,当初让你走还不和我走。”

黄登:“不是这些,我准备回家了,回去结婚。”

围着桌子的三人都呆住了,一只虫子飞过灯下,在桌上划过道曲线。

“不是,跟谁啊,前女友?”林子豪问。

黄登平复着自己的笑容,靠在椅子靠背,随手扯了块布插嘴。

“不是,家里介绍的,年前见面了,手机上聊了大半年。”

龙兴河接着问,“我们认识不?”

“应该不认识吧,也是隆镇的。但是不在街上。”

三人无话,举杯一起喝了口酒。

林子豪说:“哎,挺好的,没想到你居然是第一个结婚的,已经定了是吧。”

黄登仍是不紧不慢,“算是吧,两边家里都谈好了,我的话,我没什么,就怕人家姑娘看不上我。”

龙兴河接过话,“定都定了还说什么看不上。那她在哪工作。”

“邕宁,不过也辞了。”

“哟呵,都为你辞职了,你还说看不上?”

黄登没有回答,左一眼右一眼来回看两人,然后低了头。

林子豪接过龙递来的烟,看着黄登,

“那你们以后打算做什么,跟着你老爹干啊?”

“还不知道,可能开个药店吧,她也是学医的,在邕宁也是在药店上班。回家办证开个药店。”

林龙两人异口同声:“挺好的。”

说完两人对了一眼。

三人就着结婚、开店、生活的话题,有的没的说了一通,前言未必搭上后语。黄登突然问林子豪:

“说说你吧,遇上什么事了,刚才我俩在厨房相互问了一点,你很不对劲。”

林子豪笑了一声,“我?我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

“大哥,我们比你爹还了解你,你藏不住事,说吧。”龙兴河说。

“我真没什么啊。”林子豪说完喝了一口。

“你手怎么回事,我刚才看到了。”

“嗨,就不小心割了一刀,这你们也管啊?”

林子豪说完拉开了一点袖子,想证明给他俩看。龙兴河直接扯到面前,将袖子退到手臂。

“靠,大哥,你确定这是你自己割到的?你是被人砍了吧。”

黄登站起来看了一眼,

“你特么跟谁打架了,你女朋友?”

林子豪收回手,拉下袖子,“真没事,别问了,我能被谁打啊。”

黄登坐回凳子,龙兴河举起林子豪左手的右手停在半空。

林子豪说:“倒酒,也算是给黄总的衣锦还乡践行了。”

两人还没从手上的刀口走出来,几秒之后龙兴河拿起酒瓶,

“成,践行了,黄总。”

三人的酒杯在残羹冷炙的上方撞响。

喝下这杯酒,林子豪目光呆住了,回想起了两天前的夜晚,就感到胸口阵阵发闷,他有好多话想说,但他不懂怎么诉说这件事,他以喜欢之名做错的事,伤害的人,他感觉自己要崩溃了,他也明白,此时更惧怕生活的人,是另一个,恐惧笼罩在生活的点滴里,可能永远也走不出来。

龙兴河拍了拍趴在桌上的林子豪,

“真没事吧,这点酒也不多啊。”

伤心难过可不就是这样吗,自己待着,东想西想,无助和没有方向充斥生活罢了,可一旦有人问起,那就....

林子豪抬起头,望向两人,眼里闪出泪光。

黄登轻声说:“豪哥,怎么了,说出来,能解决我们一起想办法。”

刚开始是低沉的,慢慢的,“溃于蚁穴”的男人哭声响遍整栋危楼。看着趴在桌上的林子豪,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

秋月映远客,路广车马稀;

晚风拂黄柳,树影离人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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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朵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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