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第六章 七目鬼蝉(11)(微改)
山林深处,也有篝火熊熊燃烧,四散的烟中带着淡淡香气。
胡跖轻轻嗅了嗅,道:「别说,这味道挺好闻的。而且真一点蚊蝇都没了。」留下照顾的两人明明还有个是与他同组的章平,但奇怪的是,胡跖话里话外都透着对花满楼的讨好。他见花满楼只是笑了笑,又道:「也不知道章平去了哪里?这么久还不回来,不会抛下我们不管了吧。」
「我去摘了几个野果。」章平恰好捧着一堆果子走来,「我想大家近来吃干粮也吃腻了,所以特意找了些野果给诸位换换口味。也请诸位放心,这些果子我都尝过了,没毒。」说罢,他顺势拿起一个果子递给胡跖。
胡跖说坏话当场被撞破,心虚得很,连忙接过果子。章平又拿过一个果子递给宋丹青。宋丹青没接,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平铺在地上。
「阁下放在这上面即可,我等想吃了,自己拿。」
章平笑了笑,依言放下果子。
胡跖见状,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宋丹青没有回答,转而对花满楼说:「花公子,麻烦你先挑选一个。」
花满楼先是诧异,旋即醒悟,伸手从野果中依次摸过,最终选了其中一个,轻轻咬了一口。道:「微酸,脆,很爽口。」
此过程中,宋丹青一直观察着章平的反应,见他神色如常,便知这些果子没有问题。而章平一直注视着花满楼,听了这话,突然拍起手来,叹道:「难怪总有人夸花公子心胸开阔,若有人拿我试毒,我必是要生气的。」
胡跖本已将果子放到唇边,听到「毒」这字,连忙远远拿开。
花满楼摇了摇头,道:「助人之事,何须生气?」
宋丹青赞道:「单就是花公子的人品,我就想不到有谁要害他。」
「我想你看中的不仅仅是人品。」章平道,「若我根本不怕你心中的那个人,在每个果子上都下了毒,你又该如何?」
「那至少有人会替我报仇。」宋丹青边说边挑了两个果子,将其中一个递给范一彪。
章平又道:「若方才花公子挑选时我掩饰的很好,正好他拿的没毒,你拿的有毒,又该如何?」
「那只能怪我倒霉了。」宋丹青咬了一口,见胡跖仍一口没吃仔细观察着这边动向,笑道,「连你的同伴都无法信任你,你又如何值得我们信任?」
「不是,不是。」胡跖慌忙解释,「我这是听你们说话,忘记了。」
宋丹青笑了笑,没有戳破他这拙劣的谎言。胡跖混迹三教九流多年,自然形成一种识人之法。这种方法不可言说,却着实救了他不少次。他总隐隐觉得章平透着一股神秘,所以无法信任他,但两人既同组,也不方便将话说破。好在章平并不追究,叫他再次糊弄了过去。
范一彪咬了一口果子,尚没明白的他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宋先生,你放心,若你出事,便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替你把仇报了!」
宋丹青看到他郑重的样子,笑出了声,道:「我并非说你。」
范一彪诧异道:「那是谁?」
宋丹青道:「是我们这里谁都不想去招惹的人物。」
此时这个「人物」正躺在床上,双眼微闭,像是睡着了。
夜逐渐加深,整个村寨陷入寂静中。
云初霁睁开双眼,眼中毫无睡意,完全不像刚刚睡醒的样子。为防惊动旁边的屋子,她轻手轻脚下了床,直接从半开的窗户跃出,脚尖轻轻一点,悄无声息地从走廊落到的地面,快速往村寨西南方而去。
走过西边的小径,离开荒田进入山林,云初霁借着月光循着地上的踪迹一路上山。走了约莫一刻钟,地面踩踏过的行迹逐渐变得杂乱,明显有人曾在此地徘徊,可见入口就在附近。但云初霁放眼四顾,根本没看到山洞的踪影,唯有一处地面稍显怪异。她缓缓靠近,只见那里长着一片奇怪的植物。它们茎叶细窄,相互交错缠绕。最奇的是中间有一朵黄色的花,很普通的花。但正是这种普通,让这朵花越发的不普通。云初霁小心靠近黄花,正欲细瞧,突觉脚下一空,身体猛地向下坠去。
这片植物之下竟是空的!
云初霁来不及震惊,连忙施展梯云纵,终于堪堪在落地前稳住身形。脚踩在地上,她重重呼出口气,暗道好险,抬头往上瞧,发觉洞口距离地面少说有二十丈。有微光隐约从洞口透过,足见上面覆盖的植物十分稀疏,难怪她会一脚踏空掉落下来。若是一般人,这么高摔下来,不死也得重伤。
眼下却不是庆幸的时候,这高度,纵使有梯云纵傍身,她也无法上去,所以必须另寻出路。云初霁环顾四周,只见山洞宽阔,形状酷似倒扣的瓮,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洞口,其中右边的洞口隐隐透出烛光。
莫非她误打误撞竟到了藏有鬼草、鬼蝉的山洞?若是如此,返回便不须愁了。只不知方才落地的动静可否惊动守洞人。云初霁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出来,暗道庆幸,看来守洞人睡得很死。她悄悄靠近右侧洞口,未进洞,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随即意识逐渐飘忽。
鬼草!
她差点忘了鬼草的功效。
云初霁连忙后退使用龟息之法,待意识稍稍清明后,方重新进洞。只见洞壁旁长着无数鬼草,鬼草上趴着拇指大小的黑色鬼蝉。这些鬼蝉果真与一般蝉不同,一点也不叫唤。云初霁正看的入神,突觉有人靠近一把抓住自己的手腕。她下意识地想要反抗,却发现浑身上下竟然使不上一点力气,连意识都开始逐渐模糊,只能任由其将她拽出洞。好在对方并无伤她之意,一心只想带她离开。
「你可莫要再进去了,里面危险。再待一会儿,便是出来也没用。」
云初霁点点头。之前遇到的鬼草药粉药性不足,用龟息法闭气尚可。不想鬼草却厉害了十倍百倍,竟能透过皮肤入侵心脉,若非得眼前之人所救,怕是要彻底迷失其中。不知此人用了何法,竟丝毫不受鬼草影响。
云初霁调息良久,手脚终于稍稍恢复了些力气,这才细细打量起面前之人。这是一个女人,一个美到无法用词语形容的女人。她的美足以让任何人,无论男女的任何人都为之动心。这种动心不夹杂任何□□,而是那种纯粹的对美的心动。她很白,皮肤如同白瓷一般白净光滑,让人不由担心是否也如同白瓷一般脆弱易碎,仿佛稍稍触碰便会碎掉。
女子同时也观察着云初霁,突然说道:「你的眼睛真好看,跟他一样。」
她的声音柔软轻细,很是好听,让人不由自主就卸下所有防备。云初霁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他?」
「嗯。」女子点头,「他也是从上面的洞掉下来的。不过他没你厉害,摔折了腿。你不知道,我刚刚听到落地声不响,还以为是树枝石头之类的,没想到是个活生生的人。」
「你说我的眼睛跟他一样。」云初霁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但眼前的女子看上去很年轻,他们究竟是何时相遇的?
「他叫楚三。你见过他吗?」
「见过。」或许是女子温柔的声音,或许是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云初霁第一次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卸下了防备,「他是我父亲。」
女子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问道:「22年过去了,他还好吗?」
云初霁摇了摇头,如实答道:「他已经死了。」
「是吗?」女子忧伤地垂下头,好一会儿又抬头问道,「那么他见到外面的样子了吗?」
云初霁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问道:「外面的样子?你从来没出去过吗?」
「是啊,这里离不开我。所以那时我问他,外面是什么样的?阳光如何的暖?天如何的蓝?花又是怎么样的香味?可惜他一个答不出来。」
云初霁明白了,楚三就是当年的那位玄墨阁派出的刺客。身为刺客,只需关心如何完成任务,如何杀人。但是女子的话让他的心有了波澜,他开始思考,开始关心蓝天、关心鲜花,开始渴望阳光。这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合格刺客应该做的,于是楚三提出要完成终极任务。只有摆脱这一切,他才能够自由地观察一切、感受一切。云初霁看向女子,她的话间接让自己更加了解父亲,同时也暴露一个问题:她从来没有出去过。心被困是可悲的,身被困同样可怜。
「你想出去吗?」
女子摇了摇头,道:「祭司说过,鬼草和鬼蝉都离不了人,我不能出去。」
这话一听就是唬人的,而且女子也知道,否则说了这么久的话,她早该担心地跑回洞穴去了。云初霁以为她被威胁,几乎是脱口而出道:「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带你走?」
谁知女子笑着摇了摇头,道:「楚三当时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见我不答应,还画了地图给我,说如果我改变主意,这图可以帮我。」
「是这图吗?」云初霁拿出随身带着的那张地图。
「嗯。」女子接过地图端详片刻,道,「不过纸不太一样,我记得比这薄些、糙些。金乃哥虽然从不跟我说话,但他是个很好的人,总会从外面带些东西来给我解闷。」
「金乃?」
「嗯,他当上族长了,所以现在是他儿子傍丹给我送饭。」
「不过既然是给你出去用的,为何地图只画了如何到村寨?」
「你忘啦,他是从上面掉下来的,根本不知道路。」女子抬头看向头顶的洞口,「那时跟现在不同,上面偶尔会有说话声,我就常常抬头看。」
女子眼中满是渴望,看得出她十分向往外面的生活。将一个女子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是何等残酷!更让云初霁不解地是,她明明有出去的机会,却仍旧留下。于是问道:「你当真不出去?」
女子依旧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所以我将鬼蝉给楚三的时候,偷偷把地图一并放在了盒子里面。我怕,我怕我留着地图,终有一天会忍不住诱惑,离开这里。然后再也不想回来。」
原来如此,所以楚三送回鬼蝉时,并不知道盒子里还放着地图。他离开玄墨阁后,红叶山庄再找来,玄墨阁也无法回答其中标记之意,只好不接受任务。但云初霁还从话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于是问道:「难道看守此洞非你不可?」
「是。」
云初霁瞬间明白她为何能在满是鬼草的洞里行动自若,因为她根本就不受其迷惑。这种能力让村寨获得了衣食无忧,同时也束缚了她的自由。
感受到云初霁眼中的同情,女子温柔地笑了,道:「我不觉得自己可怜,相反能为我的族人奉献,我感到很开心。」
云初霁也笑了,不再同情,不去赞扬,不作评论。一个人做的事情是她想做的事,愿意做的事,那便是最好的事。
「你到这里来是不是也是为了鬼蝉?」见云初霁点头,女子有些迟疑地说,「要是能再晚几天就好了,到时候说不定就有玉蝉了。」
「玉蝉?」云初霁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与鬼蝉有什么不同吗?」
「鬼蝉大多短命。只以上的鬼蝉蝉蜕才能疗伤,之后一年一蜕,皆能入药。有的活不便死了,也有的能活到十年以上,那样的鬼蝉即可入药治病。之后鬼蝉不再蜕皮,只会死去。直至再过十年,成活下来的鬼蝉若能成功蜕皮,便成了玉蝉。四十多年来,我只养成一只玉蝉。两年前小幸要走,我将那只玉蝉交给她防身,因此我也不知道玉蝉究竟有何功效。」
听得她至少有四十多岁,云初霁先是一愣,正感叹眼见并不一定为时之时,就听到了小幸的名字,想到禾离口中的幸姐姐,旋即问道:「这位小幸,是谁?」
「是我和楚三的孩子,楚幸。」
对于这个回答,云初霁并不吃惊,面对这么一个至善至美的人,任何人都会心动,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她的父亲楚三。虽然没有见过,但想到这个世间还有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人,云初霁心中有种奇妙的感觉,一种让人欣喜的奇妙感觉。
「她是我的姐姐?」
「嗯。虽然我给他用了蝉蜕,不过伤没法好的那么快。楚三在这儿待了十多天,我们……他走之后,我才发现……那时我很开心,想着终于能有人陪我了。」女子的神情突然流露出一丝落寞,「可是小幸不喜欢这儿。两年前她说要跟人离开,我不愿意勉强她,便应允了。」
云初霁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若是能打听到楚幸的下落,也就能知道宗政堃的下落。连忙问道:「你可知道她去了哪里?」
女子先摇了摇头,又想了想道:「你若要找她,可以去找那枚黑玉蝉。那枚玉蝉是楚三在这儿时用黑玉雕刻的。他手法很好,黑玉蝉与鬼蝉一模一样,连我都几乎看不出分别。他送我时说,我离开寨子后,可以利用这枚黑玉蝉找到他。我那时将地图还了,黑玉蝉却舍弃不下。小幸出生后,黑玉蝉一直由她贴身带着。」
「所以,你觉得她会通过玉雕寻找父亲?」
「不是。我从没告诉过她谁是父亲,也没告诉过她黑玉蝉的来历,更不想她去找。但我听傍丹说就算没有鬼蝉,我们这儿的草药、石头也能换到银子。他还说外面处处需要银子。小幸跟我说过,那人很缺钱,或许他们会把鬼玉蝉卖了换银子。若是能助人,卖了黑玉蝉也是件好事。我想小幸也一定会这么想。」
云初霁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但细想这的确会是她会说的话。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辛久。你可以给我讲讲外面的事吗?还有楚三的事?明早傍丹会来送饭,你那时再与他一块离开好不好?我求他,他一定会同意的。」
云初霁不忍拒绝她的请求,点了点头。云初霁说了很多自己知道或是听过的江湖趣闻、湖光山色,还说了父母之间的纠葛。这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从头至尾讲述整个故事。
「真好。楚三见到了外面,还遇到他相的理解才难能可贵。
云初霁轻轻拂去眼泪,装作不经意地转移话题,道:「我发现整个村寨中,你的汉话说的最好。」
「是吗?原本我说的可差了,是傍丹一直陪我练习。他跟金乃很不一样,他会与我说话。」
两人又聊了许久,天逐渐亮了。因不知道玉蝉能否蜕变成功,更不知其效用,久留又易生变故,思考之后,云初霁还是索要十年以上的鬼蝉。辛久接过云初霁递来的小罐子,从内洞选了一只鬼蝉,又在罐子里放入一块药丸。她告诉云初霁,这是鬼草丸,相较鬼草粉浓度更高,药效更大。有它在,鬼蝉将一直处于休眠状态,不易死去。
傍丹果然如辛久所言,只在见到云初霁时稍有诧异,然后很快同意了带她离开的请求。
离开的路十分崎岖,像是谁徒手撕开的裂口,以至于石头随意交错,时不时就有一块斜在角落。好在云初霁伸手不凡,才没有因这些杂乱无章的石头受伤。
傍丹拎着灯笼走在前面,突然开口说道:「这两处洞都是因为四十多年前一次地震产生的。当时祭司顺着山洞一直走,在洞里发现了不满周岁的辛久姑姑。她和她的父母因为地震从上面的洞口跌了下来。她父母为了救她,垫在她身下,才保住了她的一条命。据说祭司发现她时已经过去了好多天,她饿极了,竟然爬到了里面那个洞,以鬼草为食才活了下来。当时只有十几株鬼草,鬼蝉也没几个,味道不浓,所以祭司才能将辛久姑姑带出来。之后祭司发现,让人意识模糊的鬼草居然对辛久姑姑一点影响都没有。」
「所以她让辛久生活在山洞里照顾鬼草、鬼蝉。」
「是。祭司精通草药的,一眼就看出了两者的价值。它们足以让整个寨子衣食无忧。」
「但是需要一个人牺牲。」云初霁的心中隐隐觉得十分不舒服。
「是。」傍丹猛地锤了一下石壁,尖锐的石头立刻在他手上割出一道口子,鲜血立刻流了出来。傍丹却像完全没感受到疼痛一般继续往前走。
说话间已经到了洞口。洞口长着与山上那处洞口相似的奇怪植物,不同在于它们并未茎叶交织,而是好似藤蔓一般根根垂落,但比藤蔓细了很多,更重要的是,并未开花。
察觉到她的目光,傍丹拂开垂下的植物,边走边解释道:「这是苜黎草。有两种,一种垂落生长的不会开花,另一种茎叶交织的一年四季都开有黄花。之所以选择它们,就是因为茎叶细且脆,不会阻挡日光。我现在去清理的次数多,辛久姑姑就能见到更多的太阳。没想到居然那样还有人会从那里掉下来。」
云初霁暗道:从同一个地方掉落并见到同一个人,或许是冥冥中父女两人的一种默契。回头再瞧走过的地方,在苜黎草的遮蔽下,洞口完全隐蔽在了树后。地面较别处干燥平整,便是两人走过,痕迹都不甚明显,难怪昨夜她会顺着另一个踪迹上山。想到山上洞口只有唯一一朵花,云初霁道:「我想不仅仅只有这一个原因。」
「是。其一,苜黎草有一种极淡的味道,只有野兽能闻到。有它,野兽不会轻易接近。其二,苜黎草每根茎上都能开花,那处洞口人为清理才只余一朵,为的就是便于上山玩耍、劳作的族人识别,以防他们掉下去。可惜现在连上山玩耍的人也没了。」
傍丹坦白得令人吃惊。虽然村寨防止别人偷盗、抢劫的关键在于鬼草药性,但两处洞口的秘密亦非能轻易告知别人。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云初霁断定,傍丹此举必有原因。
果然,傍丹接着说:「我觉得你与辛久姑姑很聊得来。」
「是。一见如故。」除了辛久外,云初霁始终对不熟悉的人存有警惕,不可能将真实原因告知与他。
「那你愿不愿意帮她一个忙?」
「你确定是帮她?」
「是。因为事关他的女儿,楚幸。」察觉云初霁没有拒绝,傍丹继续说,「幸姐姐两年前跟一个名为宗政堃的人离开了寨子。这次我爹和祭司拜托九十九找人来,并非是因为鬼蝉蝉蜕交易,而是他们想找人替他们去将幸姐姐寻回。本来我已经拜托九十九尽量拖延,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你们还是来了。」
云初霁不想解释其中的阴差阳错,直接问道:「他们为何要找回楚幸?而且为何是过了两年之后?」
「鬼草终究是有影响的。辛久姑姑的听觉已不如以前,眼睛也有衰退。」
云初霁心中一惊,终是明白自己落地时明明山洞的回声不算轻,辛久却说跟落叶石头一样。
「可我与她说话时,觉得还算正常。」
「还不算严重,我日日与她见面,才察觉到的。要不是鬼蝉多死了一倍,我还能再瞒些日子。」
云初霁叹了口气,一想到直至完全失明失聪,辛久都不曾见过蓝天,听过鸟鸣,就不由感到惋惜。但转念一想,辛久肯定更早发现了自己的衰退,依旧决定为了族人奉献自己不出来。那么她能做的,就是尊重辛久的决定。
傍丹继续说道:「不仅是幸姐姐,若是她在外面有了孩子,就连孩子一并带回。原因仅仅是因为需要人继续照顾鬼草、鬼蝉。他们说只有辛久姑姑的血脉可以抵御鬼草。」傍丹冷笑数声,言语中满是气愤,「什么血脉!辛久姑姑的父母只不过是普通族人,既不会蛊术、也不会武功,哪里来的特殊血脉!他们分明知道是因为辛久姑姑和幸姐姐从婴孩时就生活在洞内,适应了而已,所以才急着要寻回幸姐姐,以及她可能已经生下的孩子。」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云初霁不解,既然只有辛久和楚幸能不受鬼草影响,那么傍丹又为何断定与血缘无关?
「因为我听到了,就在幸姐姐离开不久的时候,我爹对祭司说,走了一个不要紧,等寨子里有孩子出生,抱去给辛久姑姑养就好。」傍丹的脸因气愤而变得扭曲,「我不明白,为了寨子的好日子,牺牲一人,真的对吗?这种好日子真的好吗?」
云初霁终于明白,之所以两年之后才开始找楚幸,是因为金乃族长起了恻隐之心。但这种恻隐之心比不过他对村寨的感情,所以才提出送其他婴儿进洞,所以在辛久身体开始衰退后,急着寻找楚幸的下落。究其根源,造成这种局面的关键只有一个。
「我无法告诉你好与不好,享受这样日子的是你,看到她们悲苦的也是你。我只知道,鬼蝉在,总有人舍不得这样的日子。」云初霁没有继续往下说,有些话不是她这个外人该说的,有些事也不是她这个外人该做的。傍丹若真为之不甘,就应该做出抉择,并肩负起责任。
傍丹神色一凝,继而陷入沉默。良久之后,他看向云初霁,突然说道:「你比我想象中的厉害,不只是功夫。实不相瞒,其实昨夜那三场比试就是为了试探你们有没有带回幸姐姐的实力。可惜你们的实力都比我想的强。但凡你们输了一局,喝下下了药的酒,我就有办法送你们离开。」
云初霁猛地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件事,顿时脸色大变,连忙问道:「让人办事,无非威逼利诱。昨天那些吃食有问题!可是你们也吃了。」
「是。肉里下了蛊。那些蛊已经休眠,若无「无香」唤醒,第二日将自然排出体外,无需担心。」
云初霁终于明白昨夜为何一开始不见那位祭司,必定她是赴宴,偷偷潜入房中放置那无色无味的「无香」。
「这是解药。」傍丹取药丸交给云初霁,「蛊虫较野兽更为灵敏,你在洞穴那么久,或许它已经因为鬼草再度沉睡。若你服下解药后无任何反应,也无需担心。」
云初霁接过解药,暗道此招倒是巧妙,没了蛊虫威胁,他们势必不需受制于祭司。
傍丹面色凝重,尤其是云初霁的话,更是如万斤重担压在他的肩头,让他几乎无法喘息。回到村寨,见到依旧欢歌笑语的族人,他的神情不仅没有放松,反而越发阴沉。
「鬼蝉迷失在鬼草的香味中,他们又何尝不是迷失在鬼蝉造就的舒适中?」
云初霁发现自己一直看轻了这位少年,他气愤的不仅仅是辛久一直以来受到的压榨,还有自己族人的迷失,以及族中长者对此的放纵。
苏申夜等四人一早就被「请」来了北楼,并被告知身中蛊毒,若要换解药,需替村寨做一件事。他早发现少了云初霁,正嘲笑族长不会算数,便见云初霁跟着傍丹进门,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族长则露出了微笑,道:「这下人齐了。」
祭司盯着云初霁看了许久,迟疑道:「她……」
傍丹连忙道答道:「我是在那朵苜黎花附近发现的她。我昨夜以防万一,在那里点燃了一颗鬼草丸。」面对两位长者,他虽既没有禾青的恭敬也没有禾离的乖巧,但仍旧收敛了很多。方才的气愤不平,彻底被自小产生的、习以为常的尊敬牢牢压住。
祭司点点头,转身掀起帘子进了里屋。
「几位已中了我寨中蛊毒,若想得到解药,需十日内带回楚幸。否则将肠穿肚烂而死。」金乃族长到底还有一丝不忍,祭司不在,他也顺势没提若有孩子一并带回的话。
「我这人不喜欢被威胁。」云初霁故意做出一副讨价还价的样子,「若是答应我的交换条件,我可以帮你找这人。」
「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族长比预料的还要急切。
「我要十年以上的鬼蝉。」
「好。」族长答应的十分爽快。
云初霁以为村寨只卖蝉蜕不卖鬼蝉的原因无非有二。一是存活十年以上实属难得。二是这种无价之宝虽利润巨大,但风险也大,容易招至祸端。无论祭司还是族长,都只求族人平安欢乐,不愿意冒此风险。因而听族长答应的如此爽快,不由心中生疑,问道:「你不怕暴露鬼蝉之秘?」
族长笑道:「你们这些外族人比九十九说的还要自私贪婪,难道舍得将这种宝贝分享给他人。」
云初霁不得不说这话说的对极了,完全道出了红叶山庄的私心。
眼下既有威逼又有利诱,无人再反对,皆沉默地同意了交易。时梦之道:「只给我们一个名字?」
「还有一个名字,带走她的人叫宗政堃。其余的,需几位自己调查。事不宜迟,还请赶紧出发。」族长再无昨日的客套,挥手就要送客。
傍丹生怕有变,不想他们多留,连忙说:「我送各位离开。」
「慢着。」祭司端着一个碗从里间走出,直接来到云初霁面前,「你喝下这杯水再走。」
这杯水很清,像只是一碗普通的水,但所有人都知道它并不普通。
「为何只有一碗?我们没有吗?还是没来得及准备?正好我也渴了,先给我喝。」陆小凤说着便要抢碗。
云初霁知晓祭司一定是发现自己身上蛊虫沉睡之事,所以水中不是重新下了蛊,就是加了唤醒蛊虫的「无香」。眼下自己不喝,他绝对没法离开。不等陆小凤手伸来,云初霁已然接过碗,一口喝下,然后将空碗递回,笑着说:「我也有些渴了。」
陆小凤知晓云初霁的脾气,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喝完水,傍丹继续以送客为名带着几人一同出门。他送到村口,看了看云初霁,欲言又止。云初霁知晓是方才提出条件的举动引起了他的担忧,于是说道:「收了报酬,交易必定完成。」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妥协和拖延从来不会成功。」
说完,云初霁没有等傍丹的回应,直接离开。她不知道傍丹能明白多少,但她知道若是一直不敢去正面反抗,不敢向长辈说出自己的想法,他所渴望的改变必定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