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江湖不江湖
老人突然就觉得今天的酒一点也不香了。
寡淡如水。
平平无奇。
让人提不起一丝兴趣。
可惜现在唯一能让老人提起兴趣的,得加钱。
宋遗憾看着老头子卷起的裤腿上膝关节已经红肿不堪,心想老人应该是这些年以来饮酒过多,痛风造成的,好心提醒道:「我劝前辈还是少喝点酒。」
老头子骂骂咧咧道:「不喝酒不好色去他妈的江湖。」
宋遗憾无语凝噎。
很久才心领神会笑道:「若是莫大哥在此地,他一定还会加上一句。
「不喝酒不好色不提剑,去他妈的江湖。」
老头子不可置否,语气淡淡道:「可不是吗,重铸剑道荣光,他莫怀山义不容辞。」
宋遗憾仿佛听不到般,问道:「前辈觉得莫大哥这一次为了剑道名声悍然赴死是否值得?」
老头子转头看了一眼少年身后所负的木剑,揶揄道:「身后负了一把木剑就开始学人以天下为己任了?」
宋遗憾脸一红,右手伸过身后碰了碰自己的木剑,抬起头有些难得的骄傲道:「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木剑,这是一座江湖。」
说完,为掩饰尴尬,拿起酒壶喝了满满一大口酒,酒气呛得他直咳不止。
老头子难得的没有趁机出言讥讽,「一把木剑一座江湖,倒是有点意思。」
老头子转而问道:「小子,为什么选择练剑?」
老头子不解道:「你不知道剑道于而今江湖上已是落日西山奄奄一息,很难受人待见?」
宋遗憾摇头不说话。
关我屁事,反正我待见得很。
「说来好笑。」
老头子自言自语道:「二十几年前我过临江城,遇几个酒足饭饱后的沧澜水军当街辱骂一负剑的年轻人,说他是不知道哪里来的草包,竟负那青楼女子才会舞的小剑,吓得那小子当场尿了裤子,丢下了手中的剑,哈哈哈哈哈哈……」老人笑得好似肚皮要撑开。
「你说好笑不好笑?」老头子仿佛意犹未尽。
宋遗憾坐直了身子,道:「不好笑。」
「哪里不好笑?」老头子停下笑声,有点愿闻其详的意思。
宋遗憾望着迷离的夜空,平静道:「我自小听的有关这座江湖的传说中最向往的生活便是行侠仗义御剑江湖的日子,最仰慕的也是那些飞剑可上云端御剑可过千百峰的剑仙人物。
「不瞒前辈,我身后所负木剑,乃是出门时朋友所赠,我自己并未出过一剑。因为师父跟我说过等我读了万卷书行了万里路练了百万拳才可真正的出一剑。其实说实话,我等那一剑已经很久了,很多时候我甚至快要忍不住,试着去出一剑,可我没有,在这之前我不会出一剑,除了是对师父的承诺,还有我对手中这把剑的敬重。
「萧大哥临走之前,也曾告诫我,一个剑客出剑一定要有其故乡的风骨,不能只管身前身,不顾身后身。他与莫大哥都是世人眼中用剑的高手,是剑仙,是大人物。而我只是一个初出江湖的剑道雏鸟,可我们都一样热爱着剑道,就算它现在渐渐受人冷落了,被人遗忘了,出门在外佩剑在侧也显得没有以前的风流潇洒受人瞩目甚至可能遭人白眼被人非议,但这些并不妨碍我们这些喜欢它的人继续喜欢它。」
宋遗憾眨了眨眼睛,苦笑道:「话虽是这样说,可我还是很难过的。」
「我也很怀念那座从前人人佩剑的江湖,我也很想看一看莫大哥口中那座曾经万剑腾空飞过沧澜江的江湖……」
老头子抬头望天,此刻,竟是有些欣慰的笑了。
停了停,宋遗憾看向老头子,道:「前辈终日与酒为伴,可能不知道数月前的那场大战吧?」
宋遗憾不等老头子说话,便把当日扬州城门前的种种说与他听。
在听到「我有一剑,名为无恙。」的豪情和「君可见」的凄楚遗憾时,老头子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让人发觉的落寞。
「前辈,你看,就算剑道真如你所说的日薄西山,人走茶凉。可依然还有那么一部分的人在心中以热血为剑燃烧着,就算无人看见,可也从未熄灭。莫大哥说,「手中有剑,心上有人,少年携酒,白马春风」的江湖,再来十生十世,他都要再走十遭。说的不就是我们这些永远在心底惦念着剑道不死的江湖人的心里话?」
老头子裤腿和衣袖都卷了起来,看起来就像是白日里下田归来的老汉。
「你在教老夫做事?」
少年咧嘴一笑人畜无害,「晚辈是怕前辈良心不安。」
老头子喝完壶中酒,随意伸了伸懒腰,没什么表情,不屑道:「良心有什么用?还不是一个不知所踪,一个身死道消,还不如我一个老头子活得潇洒自在。」
「莫大哥临走前给我留了一封信,他说,活在当初那座江湖里的一阵子,就好像把一辈子都活够了……」
老头子骂骂咧咧:「这傻小子……」
宋遗憾则继续道:「最后他还说若是一去不回了……」
宋遗憾顿了顿,才道:「便一去不回了……莫大哥……他……他早就打算……这一去,就不回来了……
「前辈……」宋遗憾红着眼睛嘶哑着看向老人道:「那座江湖真的这么值得莫大哥去拼死守护么……我也很喜欢那座江湖,可现在的宋遗憾,做不到为它去死呢……」
老头子眼神晦涩不明,「谁知道呢……」
也许是酒壮怂人胆,少年握紧拳头道:「也许现在的宋遗憾做不到为它去死的壮举,不过……不知道前辈信不信,等宋遗憾练完百万拳行了万里路读完了万卷书之后,那一剑所指,一定会是跟着莫大哥的脚步去那座海上的剑冢瞧瞧,瞧瞧这千百年来绵延不绝声如洪钟大吕的天下万剑为何不抵他说白衣的一双铁掌神拳?」
这些年因为有无数的剑修与其佩剑陨落在那里,为此那些有心人还把那座万剑海称为天下剑冢,意思可不就是暗示着天下剑修到此俯首么?
因此那座凶名跟声名皆是赫赫的万剑海向来是所有剑修心中一道迈不过的坎,无数的剑修风流在那里折戟沉沙黯然落寞……
少年说道:「我会去到那里,然后把它们带回家。」
少年说,他要把它们都带回家。
既然英魂已逝,佩剑自当物归原主家族。
没理由一直放在那里,让天下人笑话。
老头子饮了一口酒,赞叹道:「那你很棒棒呢。」
宋遗憾苦笑一声,觉得无异于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夜风温柔,星河璀璨,千家万户正在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情绪低落的少年抬头灌了一口酒,猛然间发现远处街道上踉跄着跑来一个约摸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男子一身白色衣衫完全被殷红的鲜血染透,胸膛处好像之前被人用利器划过,足可见青青白骨,触目惊心。
等他跑过灯光明亮之处,宋遗憾才看得清,原来他一手持剑之外,另一只手竟然还牵着一位只有十岁左右大小的幼童,令人窒息的是那名幼童的右手竟然被人砍掉了,破布包裹着的伤口处满是鲜血淋漓!
宋遗憾看着惊人的一幕,心中的某块东西似乎猛然地被人揪开。
突然身后一道暗红色的刀光划破寂静的夜空凌空飞速斩来,情急之下男子只好横剑格挡,只可惜双方境界差距过大,男子被突来的一刀震得向外飞出十来米远,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口中鲜血直流。
怀中紧抱的幼童,抬头看了一眼自己满脸血迹的父亲,低声哽咽道:「爹,双儿疼……」
男子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迹,开口安慰道:「双儿乖……记得爹跟你说过的,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
幼童用仅剩的左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呜咽道:「爹,双儿记得……」
「好,这样才乖。」
男子牵起自己孩子的手,两人站起身来,男人直直看向夜色中缓缓走出的五人道:「钱门主这是打算赶尽杀绝?」
为首之人名叫钱闻江,是刀宗十八门血影门的门主,一张泛白长脸之下金银色的长袍迎风飞舞,身为二品宗师的他根本不屑于看向如此弱小不堪的对手,因此他也并没有打算回答死人的问话,只是简单对着周身四人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哼,你们刀宗好大的威风,如此当街行凶就不怕遭到王法制裁?」
钱闻江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略感有趣的撇了男子一眼,「哦,王法?你不知道,在这整个江南道,我们刀宗就是王法?」
说完,四周本来听到动静打开门窗暗暗观察的众人立刻识趣的都关上了门窗。
他们中不乏有些人是江湖中的名侠豪杰,平时也都是美誉传天下的人物。
可他们清楚的知道,如果他们出手解救那对父子,就意味着什么,那将是与整座刀宗为敌。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是在自己有能力的范围内,尽管可以去表现自己的善心。可若对方是自己也无法招惹的人呢,若还是一意孤行的去遵行所谓的「行侠仗义」,而丧失掉了自己的性命,那不是傻子是什么?
毕竟那可是刀宗啊!
整个江南道谁人不知道刀宗这些年威风跋扈无法无天的行径,刀宗仗着山上有「刀山火海」四位宗师撑腰,这些年不断开疆拓土,扩大宗门势力,如今俨然已经成为整座江南道的霸主,就连那位江南道的土皇帝沧澜王都要退避三舍主动寻为座上宾。
他们这些人,又有谁敢去摄其锋芒?
就比如在正对父子的一座名为醉仙霞的客栈中就有一位如今也算是侠名满天下的鹤云霄,在仅算江南的这座小小江湖里,甚至有「南鹤北萧」的小道说法,能与那让两座天下都敬佩的萧青河萧大侠齐名,虽然只是小道齐名,那也不可谓不风流。
身为一品高手地仙三楼的鹤云霄本来还打算出手救下那对父子,顺便惩治一下那金袍男子,可一听到此人是刀宗的门主,鹤云霄不得不冷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