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出师
大丽词以绮怨之美,适俗之风,清雅之韵为其审美旨趣,其风属伶工之词。
这不,大丽有个大词人名叫欧阳炯,其所作之《花间集序》更突显大丽词宫体诗之特色,其序文云:
「则有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嵌之玉指,拍按香檀。不无清艳之词,用助娇娆之态。自南朝之宫体,扇北里之娼风」。
似此等旖旎体态的词风,对于眼前船头这位向来都是吃斋念佛倡导六根清净的佛家弟子来说,实在是格格不入。
「公子若是不方便,拒绝便是,无需感到为难。」
风不遇自然知道,这几个字是他们这座大烈神州的禁忌,那位少年不计较这些还好,若是心里有芥蒂,他也不好强人所难。
宋遗憾当然不是对这四个字心里有什么芥蒂,他只是在想,眼前此人的形象比以往见过的僧人都更要像得道高僧的样子,甚至说是天降佛子也不为过,那么他的行为若是比其他普通僧人的行为更不像僧人,也该理所应当地说得通了。
佛法无边自然,拘泥于表象,想来也不是大乘佛法该有的态度。
随即宋遗憾释然笑道:「大丽旧词传世之作虽然很多,不过大部分都已被官府封为***,不许人传唱吟诵,我也只是恰巧听先生说起过几首,不知大师想让我弹哪一首?」
这回轮到风不遇愣住了。
问他想弹哪一首?出家人不打诳语,他还真不知道。
临走的时候,蓝姑娘也没跟他说过她要听哪一首啊,这可如何是好?
他挠了挠头,看着少年人,有些不好意思,憨厚笑道:「公子就……随意来一首吧……」
就在他踌躇不决之间,宋遗憾喂了燥热难耐的秃驴一口酒,并安抚其情绪后,来到船头位置,也学着眼前俊美如谪仙的年轻和尚盘腿而坐,面向他道:「那就挑当时最为传世的《菩萨蛮》罢。」
风不遇淡然一笑,点头说好。
宋遗憾接过他手中的绿绮,放平,深吸了一口气,修长好看的手指试了试铉之后,开始轻轻地在古琴的弦上流转弹奏。
琴声在指尖之间幽幽流淌蜿蜒,曲调哀伤绮丽,缠绵悱恻,几息之间便能抓人心涧,绕耳至极。
宋遗憾喝了一口酒,润了润嗓子,轻声唱道: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柳阴轻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松卿先生的这首菩萨蛮,在当时被人称作是「作艳词者,无以复加。」
可想而知,其名气之大。
尤其是最后那一句「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更被说成是艳词的尽头语。
风不遇听得是面红耳赤头皮发麻,只能在心里反复不停大声念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以前他虽在寺里趁四下无人的时候偷偷看过一些老和尚专门藏在大堆经书最底层的Yin词艳曲,不过那些上方所记载的大都是一些朦胧模糊点到即止的字眼,供人自己遐想,远没有这位少年唱出来的这首般大胆直接。
反倒是船尾摇撸不识大字几个的那位壮汉,大声赞道:「咱虽不识音律,但说句实话,公子弹的真不错,就是这词写得真不咋样,白白瞎了公子一副好嗓子跟好手艺。」
在他心里,没有「大江东去」这股子豪迈气息的诗词,都算不得好诗好词。
虽然真让他自己写出个字来都难,可他就是认定堂堂大好男儿尽作些小女儿的痴男怨曲算哪门子的文人雅士。
混得还不如他一个看尽江上清风的草包来得通透。
宋遗憾清了清嗓子道:「见笑了。」
壮汉咧嘴笑道:「公子没笑话咱这个草包见识短浅就不错了,咱哪敢笑话公子。再说了,以后咱家那兔崽子要是能有公子一半的风流,都算是我老高家烧了高香了都。」
话匣开到这,知道这少年公子是个温柔和气的人,壮汉壮着胆子问道:「公子身后背了把木剑,腰上还悬着两把剑,一个酒葫,手上又拿着一本书……」
「这可把咱弄糊涂了,公子到底是读书人呢,还是只是那行走江湖的游侠儿?」
宋遗憾闻言,莞尔一笑。
「都是。」
言毕,船只刚好到了深水区,壮汉把撸放进水中的更深处后,卖力摇起撸来,脸上却仍是轻松笑回道:「好嘞,公子真是年轻有为!公子且安心坐着,等到了老君山底,咱再叫公子。」
宋遗憾点头后,看向风不遇问道:「大师,那我们开始?」
谁知风不遇却突然一本正经的开口说道:「多谢公子的指点,小僧受益匪浅。」
宋遗憾小声嘀咕一句:「我还没教呢……」
宋遗憾本来以为这一次弹琴只是试一试手,也跟他表明一下自己真的只不过半吊子的琴艺,远没有达到可以出师的水平,先前那番话完全没有谦虚的意思。
其实自己哪配得上一个「教」字?别误人子弟就不错了,谁知……自己还没开始教呢,他就已经受益匪浅?
宋遗憾错愕当场。
风不遇微笑道:「小僧这就试试,还希望不要贻笑大方才好。」
接过少年递过来的琴,平放膝上,脑海中再次闪过方才少年弹琴时的手法,风不遇依葫芦画瓢开始弹。
一曲弹毕,清风徐来。
宋遗憾摇头苦笑,人跟人果然是不能比的。
风不遇有些尴尬道:「怎么了?是不是小僧弹得太差了?」
面对初学便弹得远胜自己的风不遇,宋遗憾丝毫不觉得脸上无光,真心恭喜道:「大师的记忆力和领悟力果然非同常人,只这么一下就全部记住了这菩萨蛮的要领,哪里像我,学了不下三十几遍,才逐渐的融会贯通。」
宋遗憾思绪远飘,想起那个爱喝青梅酒的教书先生,继续笑道:「我学琴的时候,经常被先生臭骂得不行,说我完完全全属实是丢他的脸,一点学琴的天赋根骨都没有,让我将来出去江湖与人弹琴时千万别说是他教的,他实在丢不起那人。」
宋遗憾一脸狡黠幸灾乐祸继续笑道:「嘿嘿,他一定想不到,等我出了江湖第一次与人弹琴时就把他这老底给抖搂了出来,他要是知道,非得把我祖宗十八代骂个狗血淋头不止。
「不过他若是有一天能知道,他这个不成器的学生竟然曾指导过大师,想来也算颇得安慰。」
风不遇一丝不苟道:「他日小僧若是有幸遇到了公子的先生,一定亲口对他说,公子的琴弹得很好。」
宋遗憾哭笑不得道:「那大师可一定还要在后面加上一句话,都是他老人家教我教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