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第七十八章
西去玉门几万里，横渡了一整个春天。
一路从官道经由各种小路，走走停停，两人眼底的倦态遮也遮不住，越是西入，路就越是难走。
东行的时候浩浩荡荡一大群人，有朋友，有家人，虽然也经历了很多，但草昭觉得不虚此行。
远远朝着身后望去，不知道圣女在京城，还过得好吗。
穿过河西走廊后，穿过层层山峦，一座巨大的石门伫立在眼前。
玉门关镇。
玉门关障几千重，山南山北总是烽。人依远戌须看火，马踏深山不见踪。
来往的商人骑马匆匆地穿过玉门关，有的形色开心，估摸着丝绸卖了个好价钱，也有很多中原样貌的人购置了好些货物，拖着许多的马车正在赶往回程。
此处风沙已是极大，草昭不喜带幂蓠，便换成帷帽，远远看去，因着她出色的容貌，倒有一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姿。
进关时，两人照例被人拦下来检查身分。草昭将面纱撩起，来人一眼便认出了她。
明教的弟子们护着附近西域各城各镇多年，这些例行检查的官兵们有好些都认得她们，见是草昭，立刻客气地摆出笑脸，朝她抱拳：「是草昭姑娘。」
草昭回了个礼。
那人按例寒暄两句：「许久不见姑娘了，此行去中原执行任务吗？」
草昭懒得解释，点点头。
「姑娘此行辛苦了，不知最近明教有什么事情吗，连着几日竟无一明教弟子进出关口，镇上也见不着她们出来活动。」
官兵憨厚老实地笑道：「隔壁卖草药的老伯刚刚还在问我呢，原本每隔五日便会有明教的弟子来采购药品，雷打不动十几年都如此，不知教内是不是最近有什么活动，我好答了那老伯，不然晚些时候他又来找我打听。」
草昭心中咯噔一声，彷佛有什么不好的念头压不住地在心底涌现出来。
那个专门负责出教买药的师兄他记得的，他将教内的药材管理得很好，兢兢业业十数年，便是病了也会吩咐他的儿子来替，怎会没有一声告知就不来。
她艰难扯出个笑容：「许是最近事多，盲忘了。」
说完，她招呼都没打一声，直直过门进了镇。
守卫的官兵见二人一脸急迫，碎念道：「果真是忙呢，辛苦她们了。」
进镇后不便骑马，但此处离明教已是很近，草昭先去找了李贡。
李贡坐在柜台算钱，草昭站在他面前，轻轻叩了叩桌面。李贡继续数钱，不耐烦地说道：「不是叫你去后厨把菜先洗了。」
草昭身子前伸，一把抢过那一迭厚厚的银票。
李贡拍案而起，见到眼前人时，惊呼一声。
他许久没见草昭了，更是许久没见草昭以原本的样子示人。
「你这段时间去中原玩得开心吗？」
「最近镇上有什么异样？」
两人同时开口，李贡原还是笑着的，可抬眼望去，草昭难得正经，神色郁郁。
他马上反应过来，点点头。
「镇上前几日多来了很大一群人，有五仙教的，也有斩柳阁的。」
「我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毕竟玉门关自来多各门各派来互飙的，也有来买东西的。总归有你们明教护着，玉门镇太平那么多年。」
李贡指指楼上，压低身子，草昭和罗万万凑过去听。
他小声说：「我这楼上就住了十几个五仙教的弟子。」
他又指了指对面客栈，草昭在楼里看不到对面楼上，此时晌午时分，对面客栈的一楼什么人也没有，就胜个小二在打瞌睡。
「隔壁也有十几个，也是五仙教。而且她们有几个穿的还不是往日见到的那些普通弟子的衣服，做工看上去更好更气派。」
草昭心里头不安得很，又听李贡讲道：「还有很多，我有心去问过几间，几乎都住满了斩柳阁和五仙教的弟子。」
「且她们来的几日后，镇上就再没看到明教弟子出来过了。」
草昭心已然缩成一团，问道：「她们一直呆在客栈，从未走动过？」
李贡摇头：「几乎除了一开始的几日有人下楼吃东西，就再没看到走动。而且这两派弟子来玉门镇，竟什么都没带，什么也不买，怪异得很。」
他忽然想起什么，跟她道：「上回你去得急，一直没跟你说。也不知道你此番远去中原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有人说七窍图现世，被藏在你们明教里面，我觉得此行多半跟这个有关。」
草昭疑惑地看着罗万万，很显然两人都不知道，但李贡看她们急，简单粗暴地概括了七窍图：「总的来说，就是让人武力一步登天的宝物。」
草昭几乎是立刻就想要跑回明教，明教这么多年来也没听谁说跟这两派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
她一开始想，那些人若不是来寻仇的…说不定是来谈什么事的，有关武林各派的安排等等。
现在又多了个可能性，他们想要那劳什子宝物。
她心中安慰自己，罗万万站在旁边，也有些走神。
「可你上次在斩柳阁听到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罗万万开口问道。
她想起上官修幕不耐烦地跟两个孩子解释说：「过一个多月，这武林有没有明教这派还不知道呢。」
要拖住他们两个，不要坏了他们的计划。
草昭想起来了。
而刚刚内心的自我安慰分崩瓦解。
上官修幕那毫无情绪的话语，彷佛明教如同强弩之末，他稍微抬一抬脚，就会支离破碎。
他们必是奔着明教来的！
计划，计划又到底是什么，跟七窍图有关吗。
草昭抓着罗万万的手腕，力气越来越大，甚至有些陷进肉里，她一字一句道：「怎么办，五师兄。」
在门派这么多年来，她的大事小事，罗涔事事亲力亲为，为她指明方向。
她武功不好，师傅手把手教，教内的杂事轮不到她做，教内有人眼红她毫无实力却霸占者教主首徒的位置，但却没人敢真正命令她去做些什么。
草昭回想教内十几年的岁月里，她竟活得像个废物，武不成文不就，连教内如何运作，任务怎么分配都不知道。有些来往中原的任务，也都是跟着师兄们出去捡漏一些甜头。
现在***的路上，却只剩罗万万和她了。
没人告诉她遇到事怎么办，她现在会的，恐怕只是拿着她的弯刀，横冲直撞，一路往前劈，毫无章法。
就像浮名说的那样，遇到真正厉害的人，她这种刀法无异于班门弄斧，对方轻轻挥手，她的那些招式都会破碎。
好在还有罗万万，她还不是孤独一人去面对这些。
罗万万被她掐住，却也感觉不出痛，但他比草昭稳重几分，想到什么，眼里有光，安抚草昭。
「我们明教地形特殊，大漠狂沙与戈壁自成一道天然屏障，且前辈们在西域门口的风沙关设下了阵法，他们中原人若没有我们带路，强行入关就是自取灭亡。」
是了，中原人一直讨厌明教，说他们是□□，造谣说他们烧杀放火无恶不作，可这么多年来，明教好端端还在这，也无一人敢打上明教来，不就是因为这天然的隔壁荒漠防护罩吗。
草昭焦虑的心终于卸下一口气，她默默看了眼罗万万，两人心照不宣。
开启风沙关大阵的第一道锁，是三师兄的爪玉印。
而阵法一路往明教城中去，六颗爪玉印，一颗都不能少。
爪玉印分别交由他们六位明教首徒收管，一则是避免由一人拿了全部，如若他遭遇不测，等于将明教的钥匙，明教全部人的命拱手送人。
二则，即便是一人的爪玉印被夺，六个阵法只要有一关未破，那些闯进来的人也势会在诺大的戈壁中失去方向，干渴饥饿而死，明教弟子连刀都不用出。
草昭的爪玉印放在小六身上，小六一路都跟着她，而且小六跟了她很多年，性格虽然懒惰好吃，但只认她一个人。
有生人靠近它会躲，有危险来了它会第一个逃跑。
宝贵的爪玉印放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猫身上，谁也猜不到。
她想起此行刚入中原时，她被药王派的人绑走，那些人也一直想要找到她身上的爪玉印。
这些人，究竟要进来明教做甚。
又想要在明教找到什么东西。
明教哪里有什么值钱的，宝贵的东西，她想不到，就连七窍图，也是道听途说，从未听教内的老前辈们提过。
罗万万的爪玉印也一定保护得很好，她们微微放心下来，但没有回到教内，没有亲眼看到教内众人的安全，她们还是放心不下。
两人骑马准备从北侧出镇，结束一路的归程。
「放开我！」
细碎的求救声从西侧客栈的阁楼传来，声音很小，练武之人才可听到。
「你们是曲汶派来的？！」
草昭本该不理，教内的事更重要，她夹紧马腹，低声骂了句什么。
曲幼被下了药，运功运不上来，气息紊乱，只能徒劳地在被绑的椅子上挣扎，她对面坐着个跟她长得八成像的男子，但眼神狡诈恶毒，平添一丝阴冷之气。
「姐姐，你事情办得那么好，那么快，我很妒忌。」
「刚好今天是教内大好的日子，就让姐姐开心地走吧。只可惜碧蝶使自创教以来就只能有一人来当，不然我也不想做到这个地步的。」
曲汶眼底有些疲倦，朝下人摆了摆手，走了出去：「手脚麻利些，别让姐姐走得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