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方冷巧说武州 群蛇夜袭漠北
诗云:
说客有灵惭直道,
逋翁久没厌凡才。
夷音仅可通名姓,
瘿俗无由辨颈腮。
这一首诗,乃宋时大文豪苏轼所作,单道那世间之人少有能拿得定主意的,是以常常仅是听人所言,便即取信。因着听者之喜,又生出一班说客来,惯能巧舌如簧,颠倒黑白,使忠臣变为女干佞,以恶逆翻作贤良。然而这又岂是言者之过?自是听者难辨是非之故耳。是以《庄子》言:是人之过,非我之过也。
且说张永馨到了太原,却只有些留守兵卒,都说骠骑将军与虎威将军、龙骧将军兵分三路北上塞外追击胡兵去也。张永馨听了,却不作停留,直往北面去。沿路却听闻北胡自从在太原大败以后,全然溃不成军,在武州被官军赶上,又大败了一阵。许晨奇乘胜追击,一举收复长城以内我华夏领土。如今却把总军部设在武州,日夜操练兵马,随时准备北伐,光复河套朔方。
张永馨生怕延误了日期,日夜兼程,赶到武州,表明了身份,却要求见骠骑将军。那城门的卫兵听了,哈哈大笑道:「又是一个大都来的腐儒,将军说了,一律不见!」
张永馨也不动怒,呵呵笑道:「这一件么,小生到还有些别的身份,就说是宰相傅程鹏的使者。哦,若是不行,也可以拿车骑将军褚天剑的名头。反正他们的印信符节,小生这里都有。」
那守门的卫卒见方冷拿出这许多符节印信,早惊得呆了,说道:「你这厮是哪里来的江湖骗子,竟敢伪造符节,来此招摇撞骗!」
然而他虽然不信,查验之下却又不似是假。被张永馨吓得不轻,急急忙忙传报了上头,请自定夺。不多时果然早有人出来,迎接张永馨入内,口称怠慢。张永馨昂首挺胸,直入堂上,却见无数猛将拥簇着一员银甲大将坐在正中。
张永馨偷眼看时,却见那大将右手边插着一枝方天画戟,正是:
素罗袍上獬豸盘,戗金铠前狮吐环。
锦兜鍪插双凤翅,白玉带称锦狸蛮。
云根靴尖明珠灿,虎头牌上猛兽顽。
方天画戟飘豹尾,青萍宝剑按泠寒。
张永馨见了此人装束,登时了然,行礼道:「方某见过虎威将军。」那人正是禁军副指挥使、虎威营亲军统领、加封镇抚河北方伯的朱恒吉。当时朱恒吉见了张永馨,道:「你这厮又是大都派来要我等发兵南下神都的使者?」
张永馨一笑道:「这正是凯寇二老的意思,不过方某此来,本就没存这打算。」
朱恒吉双眉一挑道:「哦?不存此想?」
张永馨道:「正是。大都的诏令去岁便发,就算路途耽搁,也早该到此处了。既然将军到现在还按兵不动,甚至更发兵北上。方某也不觉得光凭方某一张嘴,便能令将军回心转意。」
朱恒吉听了,哈哈大笑道:「本将军只道大都那里,多是一般腐儒,岂知还有先生这等识时务的。也罢,既然不作他想,便也不必再费口舌,速速去吧!」
张永馨听了一笑道:「方某觉得将军误会了。方某虽则不打算劝将军发兵神都,却也未曾打算便走。」
朱恒吉当时听了,先是一怔,随即脸色一变道:「你还待如何?」
张永馨道:「将军也见了,方某非但是大都的使节,更是越王的使节,也从傅相国处带了话来。不过方某此来,不为大都,亦不为洛阳,不为会稽,特为三晋漠北而来。」
朱恒吉双目一挑道:「如何便是为三晋漠北而来?」
张永馨不慌不忙,上前道:「敢问将军,究竟为何不接大都诏令,发兵南下?」
朱恒吉道:「大都诏书,不是陛下本人手笔。我等心中有异,不敢轻举妄动。当此北胡未平之际,唯恐中了女干计,误了陛下对我的重托。」
张永馨听了,冷哼一声,笑道:「说来有趣。不过或者陛下当真身体不适,由凯寇等老臣操持国事,又有何不可?我看将军心中的疑点,不在此处,而在这诏书里的称谓。骠骑将军加湖阳亭侯、与虎威将军、龙骧将军这些,只怕已经不是三位如今的官爵了吧?」
朱恒吉大惊,登时拍案而起道:「你究竟是何人?在哪里见到了陛下?」
张永馨一听,情知是实,心中暗暗道:「这傅程鹏当真非同小可。竟能预料此事。」
却原来张永馨离神都去时,傅程鹏曾与他道:「你此去燕京,只怕并不太平,依我之见,只怕还要往三晋山西一行。若是果真到了彼处,你待如何分说?」
张永馨当时应道:「说人当以其所欲。彼三将迟迟按兵不动,多半是想要隔岸观火,方某自有处置。」
傅程鹏当时听了,却笑道:「若如此时,骠骑将军必斩尔首级。许朱李三将于国难当头之时慨然赴难,虽然击退胡虏,其实不过一时侥幸罢了。当他们兴兵之时,都是怀了以死报国之志的。能为家国百姓而不顾身,行此如同飞蛾扑火一般之事,可见都是忠义之士,不是以利诱便可的。他每按兵不动,必然是因不知陛下真实情形罢了。梁王篡立显然,不过大都也颇有可疑之处。以陛下的为人,有功必赏,三将如此力挽狂澜般的功劳,必有升官加爵。凯寇二老不知此事,大都诏书仍用原爵,旁人或被瞒过,三将必然可见并非陛下亲制。只是因为陛下东归大都是实,才按兵不动,不来讨伐大都。其实只需能得陛下亲诏,调动这一支精锐军马便易如反掌尔!」
张永馨当时暗暗佩服傅程鹏料事如神,却对朱恒吉道:「方某此来,担着天大的干悉,非同一般。还请骠骑将军与龙骧将军两位一并出来相见如何?」
朱恒吉听了却道:「这一件事说来,却又好生麻烦,他两位眼下委实不在此处。」
张永馨听了惊道:「此话怎讲?」
朱恒吉道:「自从太原大战以来,我等借陛下之威,一举光复长城以南。然而契丹等胡虏仍盘踞河套平原肆虐。是以前些日子,骠骑将军自上郡九原出兵,而龙骧将军与征北将军从延安府出兵,只留我镇抚长城境内。他们兵分两路,自东南两个方向进攻河套,准备一举大破胡虏,收复朔方。」
张永馨道:「阿爷!眼见得陛下危在旦夕,三位将军竟又远离华夏,深入蛮夷胡中,这可如何是好!」
朱恒吉连忙一把抓住张永馨道:「你果然是陛下派来的么?」
张永馨道:「此事事关重大,倒的确有关陛下龙体安危,方某岂敢轻易胡言?须得同时见到三位将军,方某才敢细说。」
朱恒吉当即跳起身来,抄起了那杆描金方天画戟,说道:「此事太大,本将军托大不得,且听你一次。快快备马,本将军亲领军马送你去朔方与大军会和!」当下朱恒吉不等张永馨推脱,将山西军事交给了那镇北将军李霸,却自领着虎威营精锐,带着张永馨望塞外而去。
当时众人直入蛮中,夜宿晓行,走了数日,却来到一个去处。张永馨看这去处时,但见黄沙遍天,烈日当空,万里无云。张永馨见了,暗暗咂舌,却唤向导来问道:「这是什么去处?如何这等淡无人烟?」
朱恒吉不等那向导说话,却自道:「依着河套行军图来看,此处当是河套第一大的沙漠了。」
张永馨奇道:「都说河套平原水草肥美,乃是塞上江南,竟也有沙漠?」
那向导忙道:「回先生,河套平原水草肥美不假,不过此处乃是河套正中,三面离黄河都远,是以反而水草不丰,竟成沙漠,唤作毛无所。」
张永馨道:「这沙漠乃是一毛不生之所,谓之毛无所,此名不错。不过为何不叫无毛所,抑或者毛不所,偏偏却叫做甚么毛无所?」
那向导听了,不解其意,却不敢说话,只得在旁赔笑道:「先生说笑了。这沙漠自来便叫毛无所。」
朱恒吉冷笑道:「方先生精于名家正名之学,果然非同小可。」
张永馨一笑道:「最好。」
众人见这二人显然各有心事,却也不敢多说,只是催促赶路。当时那向导说道:「沙漠之中无有水源,又难以辨识路途,不可这等贸然进入,须得备足水源,做好准备方可。」
朱恒吉听了,只得令兵马停下。好在军中物资都有,再去附近取些水来,不久便都可齐备。那向导却与众人讲起沙漠行军的要领来,重申了几遍,朱恒吉却焦躁起来,赶着他为头往沙漠里便走。
一路走着,朱恒吉却对张永馨道:「此处已然是河套腹部,一路走来都没人烟,想来离长城近的胡兵已然都被骠骑与龙骧两路大军杀尽了。」
张永馨道:「我听闻胡兵本就围在朔方附近,也未必便有多少兵马留在外头。一路虽无敌军,却也不见什么大的战场,该当并无什么大型决战。」
众人说着,却看看红日西下,那向导却道这沙漠中白昼最热,晚间却冷,教他众人都生好了篝火,搭好营帐休憩御寒。
朱恒吉却不耐烦,一把揪过了向导道:「少来扯淡。我们大军急行,昼夜兼程,谁有空这等早便歇息了?」
那向导忙道:「将军不知,这沙漠之中白昼极长,看看红日不落,这气温却降得快。日落不消一炷香时分,冻得人面色都紫。若不早早升起了篝火,吃了干粮睡下,毕竟要死。况且这沙漠中最多吞人流沙,又有毒蛇猛兽,只在晚间活动。一个不小心便是个死字。委实行军不得。」
朱恒吉听了,却也不敢托大,冷冷道:「你这厮若敢欺瞒本将军,叫你不得好死!」
那向导忙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朱恒吉却令三军止住,就在原地生火做饭,搭起营帐。当时三军都劳累了一天,得了命令,各自取出带来的干粮吃了,却归营帐歇息,准备明日侵早便起赶路。朱恒吉却对张永馨道:「看先生一个文弱书生样子,竟也能这等行军,倒是始料不及。」
张永馨听了笑道:「方某虽是书生,在江湖上也飘荡多年,尽能吃苦。若要独自横穿漠北或有不能,然而这等骑了高头大马随军而行,却无阻碍。」
朱恒吉听了也笑道:「如此最好。只是先生若是吃不得这苦,将陛下的话传到了,却也还可打道回府,免得在此劳累。」
张永馨呵呵笑道:「虎威将军休要再拿言语挑拨方某。方某受命将这消息传到三位将军手中,自然不能有些许失误。这些路方某尽走得,这些苦方某也尽吃得,全不妨事!」
朱恒吉笑道:「方先生可真是令人敬仰,十分佩服。不过依着本将军看来,方先生却不会只是个寻常儒生吧!」
张永馨却不答话,只是指着那天空道:「你看这漫天繁星,不料这塞外到有这等景色。」
朱恒吉情知他不想多言,正要追问,却忽一哆嗦,说道:「这向导所言的,当真不假。眼下日落未久,星夜初现,便觉得有些阴寒了。」
张永馨笑道:「本是如此,却不如早早歇息。依那向导说时,侵晨之时,最宜赶路。」张永馨说罢,自起身归营帐中去了。朱恒吉见他不接话头,也不强求,自去审阅了下守夜斥候,便也自去睡了。
睡了半夜,却听得人声纷杂,朱恒吉心中有事,睡得却浅,立时惊醒。当时只怕有胡兵劫营,登时跳起身来,抄过了那杆描金方天画戟,便要抢出帐去,却正与一人装个满怀。朱恒吉连忙将他一把拿住喝道:「什么事?」
那人却道:「祸事了,祸事了!回将军,外头有蛇!伤了好些弟兄!」
朱恒吉一惊,急忙抢出帐去,却觉一阵寒风吹来,彻骨都凉,才知那向导所言非虚。此时却顾不得许多,朱恒吉身体却也健旺,不惧风寒,拔步朝人声处而去。朱恒吉到了那里,却见无数人举着火把,照得如同白昼也似。朱恒吉急忙分开众人,上前看时,却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众人却聚在两座靠外的营帐旁,那火光照去,无数花花绿绿斑斓毒蛇成群结队盘踞在那营帐边,蠢蠢欲动。却是似终究怕火光一般,倒不逼近。说来也怪,朱恒吉一来,那群毒蛇便似受惊了一般,登时向后头沙漠里游去,不多时都不见了。
只等蛇群退去,朱恒吉才见地上横着好些尸首,都是自家兵将。此时那向导也到,却说道:「这沙漠之中却有毒蛇,然而却极少成群。又怕火光,绝无这等大举冒犯营帐的道理。却想来是有什么北胡的萨满巫师控制了蛇群,才来袭击。却又不料将军天生将星,自带不可冒犯之杀气,这才冲散了法术。」
朱恒吉摆摆手不令向导再说,却上前去查看众人尸首,都脸色青紫,想来是中了蛇毒毙命。有两个斥候显是未及发声便被毒死,可见毒性之猛烈。却再看那两个营帐里死者时,显是睡梦之中突被蛇群攻击乱作一团,都挤在一块。其中一人方将半个身子探出营帐,便也中毒,不过想来便是此人临死呼喊,才引来了周围士卒聚集。
朱恒吉看了看,清点了伤亡。此次众人虽则大受惊恐,却好在发现的及时,只死了十数人,却也并非什么大损。朱恒吉只是令人加强了警备,便令各人自回营帐睡去。众人疲惧交加,都无异议,各自去睡了。
朱恒吉却觉有异,便唤张永馨来道:「方先生,我军方入大漠,便有蛇群异动,恐怕并非什么好兆头。」
张永馨捻着三缕长须道:「方某在江湖上也行走了数年,听闻了不少传说。南蛮之地似乎便有能用蛇术的巫师,想来此处漠北也有。」
不是今夜大军在沙漠中受了这场惊恐,管教:蛇蝠大乱斗,漠北小遭殃。毕竟朱恒吉一行在大漠之中更有何奇遇,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