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释旧怨仁君用荤顿 结新仇智相止岁币(上)
诗云:
君子量不极,胸吞百川流。
嫉邪霜气直,问俗春辞柔。
日户昼辉静,月杯夜景幽。
咏惊芙蓉发,笑激风飚秋。
鸾步独无侣,鹤音仍寡俦。
幸沾分寸顾,散此千万忧。
这一首诗,乃是唐代孟郊所作,道那古之君子,宽宏大量,能够释前怨,因贤举人,不计仇雠,不避亲戚,方能亲贤远佞,使国家兴隆。
却说那傅程鹏、荤顿、张衫耀三人正在宫中偷欢,却听得內侍报道圣上驾到,直慌得荤顿没落脚处。那傅程鹏却是对张衫耀道:「如今正好行事。」张衫耀遂不慌不忙,把二人在宫内轻轻藏过了,重匀粉面,再整云鬓,方才出来迎接这姚子剑。
姚子剑道:「如何今日这等迟慢?」张衫耀陪个笑脸,说道:「为是今日身体困倦,已是睡下了,闻得君皇驾到,只得起身接驾,梳妆打扮,不免耽搁些许。」那姚子剑也不多问,与这张衫耀入宫作乐。席间张衫耀见姚子剑愁眉不展,不免动问缘由,那姚子剑叠着两个指头,说出一番话来,只教:一朝罪臣带甲征,十万雄兵尽来降。
姚子剑说道:「方今符剩文盘踞建业,虽是褚天剑胜了他一阵,却吃他现在把住了建业城门,随你怎样搦战,只是坚守不出。那建业俱是精兵强将,连日攻城,却折了不少兵马,急切打不下城来,是以烦恼。」
那张衫耀不听便罢,一听时翻身便拜:「贺喜陛下,恭喜陛下!」
姚子剑倒吃一惊,连忙问道:「爱妃平身,却是何喜之有?」
张衫耀却不起身,口中说道:「若是陛下能恕贱妾之罪时,贱妾却有一计。不须一月,管教那符剩文束手就缚。」
姚子剑闻言大喜,一把扶起张衫耀抱至怀中,先在面孔上香了一下,便问:「爱妃何罪之有?不论大小,朕尽数宽宥便是了。」
张衫耀当时言道:「若是陛下能恕贱妾包庇钦犯之罪,才敢教陛下见过此人。」言罢起身,却从宫后引出一个人来,姚子剑看时:
身长九尺,腰阔十围,如砂锅铁拳打得南山猛虎,似蒲扇巨掌擒得北海蛟龙。蓄一部如枪似戟络腮胡,瞪两只不怒自威豹子眼。身着一件藏不住虬结肌腱布衫,头戴一顶止不得冲冠怒发头巾。三军称将首,荤顿阵中王。
姚子剑见了这荤顿,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身上却未曾带得兵器,顺手抄过一把檀木椅兜头砸去,那荤顿也不躲闪,口中直叫道:「陛下杀臣虽可,管教建业之不得也!」姚子剑闻言却带住了那椅子,问道:「那反贼且说,朕如何杀不得你?」
荤顿伏在地下,却把一番话说来:「陛下用臣,好处有三,杀臣,则坏事亦三。其一,方今天下战乱,正是用人之际。陛下用臣,则天下能人见陛下之求贤若渴,当蜂拥而至矣。陛下杀臣,则天下群雄道陛下之嫉贤妒能而不仕,人才凋零,国将不兴。其二,建业之兵将虽众,多为涛铁旧党,惧祸而反也。陛下用臣,则贼将心安,安肯标首而战乎,必尽去贼而降矣。杀臣,则反贼愈慌,必拼死而战,拼死则士气长,而陛下难胜也。其三,江南诸郡,多为裹胁于贼而不得不反,陛下用臣,可以往说厉害,竟倒戈击贼者可也。杀臣,则诸郡必惶恐不安。虽困兽暴起亦可伤人,况数十万之师乎?有此三条,是故臣云陛下之必用臣也。微臣闻东汉王允不释李傕、郭汜之辜,乃有宣平楼之祸,唯陛下明鉴。」
姚子剑本是个爱才宽和之人,当时闻言遂喜,教扶起那荤顿来,也不问他如何躲在张衫耀宫中,竟直接取御笔写来,赦免其诸般大罪。次日早朝,准了傅程鹏议案,又御赐荤顿鞍马一副,用为讨逆先锋。荤顿却得傅程鹏赠送锦囊三枚,吩咐到时可开,便领了必胜军令,日夜赶去那褚天剑帐前叙用,只待破敌之日将功赎罪。
不说那荤顿前去立功,只说这姚子剑不觉已然在位半年,此时下元佳节临近,早朝中却转出两人启奏,姚子剑自认得是三朝元老凯鑫、寇磊。当时二人出班奏曰:
「天朝自陛下即位以来,重振气象,委实可喜可贺。虽有逆贼残党为乱,自有诸员上将征讨,料想亦不足为道矣。方今下元节日渐近,例当与狮王庄送去岁币若干,微臣见陛下至今未做准备,深恐陛下初立而得罪于彼庄,不免教我山河动摇,社稷逢危。故敢斗胆进言,望陛下伏怜圣听,早令礼部筹备,是我等老臣之福矣。」
那姚子剑尚未开言,左手班中早又转出一人,只见那人:
头戴乌纱帽,足蹬朝天靴,身上披一件巧手缝制御赐飞鱼赤罗袍,腰里系一根内府打造钦定镶金白玉带。身长七尺,玉树凌风,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宋玉见时形愧,潘安遇着应羞。有两只饱读诗书识才慧眼,并一双笔走龙蛇如玉妙手。天机星降世奇才,江陵城翩翩公子。青年好才俊,锦绣傅程鹏。
那傅程鹏闪出班来,却摇手说道:「两位国老此言差矣。我天朝圣上乃是天下共主,受万民供奉。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岂有反向江湖势力进贡之理?传将出去,却叫天下人笑话。」
寇磊身为三朝元老,初时见那傅程鹏年纪轻轻无有寸功便官居高位,心中早有不喜。此日见他竟敢出言顶撞,哪里忍耐的住,厉声叱道:「我天朝太祖威武帝能得天下,固然是天意使然,又兼太祖智勇过人,然而狮王庄亦功不可没。自此定下祖训,天朝代代帝王均需年例向狮王庄赐予岁币,以示我朝不忘旧恩。纵使是数代不肖帝王,亦未敢稍歇岁币,也正幸亏如此,才得狮王庄之力,数次拨乱反正,保我江山社稷无忧。方今流寇四起,尔青年小辈,如何身居此位却不思为君分忧,倒来搬弄口舌欲破祖制。依老夫看,无非便是标新立异意图博宠耳。这等以国家祸乱为己进身之阶者,只应逐出朝去永不叙用,以正朝纲!」
姚子剑便问那傅程鹏:「国老所言虽不免略有偏激,亦是为我天朝着想。傅爱卿可更有什么话说?」
傅程鹏听得此言,不慌不忙,张口说道:「国老所言大谬不然,下官此议恰是为国家社稷着想。如今虽则流寇猖獗,于下官看来,俱不过手足藓疥之疾耳,唯有狮王庄乃是心腹之患,动摇江山。彼承先帝宽宥,对王公无礼,见命官不拜,私自召集江湖亡命,号令山野匪徒,跋扈作恶非少。狮王庄纵使有德与先帝,赦免其罪亦已忒过,又何谈供奉之说!况今圣上英明神武,不在太祖之下,何乱之有?又岂用狮王庄来拨乱反正?便是昔日三凶作乱之时,亦不曾见狮王庄出面除凶。其有何功劳于陛下,而索年年供奉?」
凯鑫却自奏曰:「陛下青年有为,自然无需狮王庄镇守。不过执政日浅,未知彼庄厉害之处。此时正值百废待兴之时,能得狮王庄倾心协助,必能重振国威,扫除贼众。至不济也不当开罪彼庄,徒惹是非祸水。况违反祖训则不孝,罔顾前功则不义,背盟不赐则不信,化友为敌则不智。陛下乃一代明君,岂会做那不孝不义不信不智之徒!」
姚子剑听了,却问那礼部尚书阮修道:「此事本是礼部该管,阮卿所见如何?」
原来这阮修,字雅文,乃是上界天富星投胎。其祖上乃襄阳人氏,其父任职户部,故举家迁入大都。那阮雅文生的方面大耳,肤如美玉,眼似点漆,自幼聪慧。其习修《礼记》有成,拜在国老寇磊门下,授临淄县令之职以试其能。
临淄之民乖猾,豪富互为女干党,不遵王法。阮雅文到任,悉召县中豪桀、乡党,责以忠信之礼,教以《礼记》之中周公礼仪十日。学毕,尽数遣散,令其归家教以族人。众皆以为迂腐而多不行。有豪富王氏归,私笑之曰:「新令腐儒耳,不足为道也!」阮雅文闻之,自闭于室中三日不出,饮食不进,自泣涕曰:「教民以周礼,民阳奉而阴笑之,吾之过也!」
三日后,再召豪桀、乡党,告以王氏之言,乃令其演周礼:「礼者,中华之所以异于蛮夷禽兽之理也。子笑吾腐儒,则必熟知礼法,更胜于吾也!今众聚于此,且试教吾。」王氏不能,众豪桀皆笑之曰:「三日前习之,今则不能,王氏子盖蛮夷禽兽之流也!」王氏大惭,阮雅文遂复教之以礼,仍复遣之。
王氏归家,羞愤不已,言曰:「腐儒竖子敢当众辱我,我必报之!」遂刻意令家人坏礼法。阮雅文闻之,复自闭于室中不出三日,泣涕曰:「教民以周礼,而民无礼更甚,吾之过也!」乃复召王氏,更授以周礼,令归而行之。王氏归,以阮雅文为无能,遂复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