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呵呵
甄宇觉得口很渴。
他所处的牢房地上有一只瓦钵,盛着半钵的水。
牢房壁上的小窗透入一缕阳光,映照在那水上,水面反光,可见一层油腻浮在水上。
他的嘴唇都已干裂,他的手足上一无铁鍊枷锁,他只需一伸手,便可端起那碗水。
然而他却是连看也没看一眼。
他背靠石壁,双目微垂,安静得彷彿死去了一般。
他听到脚步声响,他没有抬眼,他知道来人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他仍然没有抬眼。
直到那人开了口,说了一个名字,他本来如死水般的眼底才慢慢地起了一点涟漪。
“苗苗终究是心软,不愿见你被杀,才让人将你送到这里。”
甄宇抬起眼,看见一个少年站在自己面前,少年头上的髮髻有些散乱,脸上沾着些煤灰,然而望着自己的一双眼睛还是那样干净,让他厌恶的干净。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再见到临渊,更没想过自己会在此处见到他。
“是你,”他慢慢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临渊摇头道:“这与你没有干系。”
甄宇也不追问,只道:“苗苗呢?”
临渊又摇了摇头,道:“她那日已经说过不想再见你们,如今自然不会在此。”
甄宇的眼中原本的一点动静,此时又沉寂了下去,他倚墙而坐,道:“那你又来做什么?”
“苗苗没能问你的事,我来替她问一问。”临渊说着,也盘膝坐了下来。两人隔着一道栏杆,相对而坐,平目相视。
甄宇皱起了眉头,道:“我却为何要对你说?”
“只因这许是你最后能说的机会了。”临渊道,“纵使苗苗不想杀你,她爹爹又怎会放过你?纵使她爹爹也放过了你,如今既知你与相柳勾结,这青丘王君也定不会容你继续活着。”
“我被抓了以后,便知道自己再无活路。”甄宇很是平静的说,“所以呢?便是我将死,我却又为何要对你说?”
临渊一愣,却没想此人在生死之前,却还是这样浑不在意。
他侧过头,凝望了他半晌,道:“你当真不怕死?”
“人为什么非得活着不可?人又为什么非怕死不可?”甄宇轻轻一扬眉,“活着真就好过死了?活着怎么就好过死了?”
临渊一怔,甄宇一连数问,他却是一句也答不上来,甚尔也不知如何反驳。
萧易寒过去一直说他活得太没意思,说他少了些少年血性,然而此时他才发觉,这世上活得比他更没意思的人,竟也是大有人在。
他摇了摇头,道:“即便你不怕死,你也该将苗苗应知的事情说了出来再死。”
“为什么?”甄宇冷淡道。
临渊微怒,道:“你还问为什么?难道你半点也不觉得自己对她有所亏欠?她自小在你家里长大,早将你们当做至亲之人,对你们何曾有一丝一毫的提防算计?反观你们呢?你们从何时开始,便算计着要将她制住,月月取血?她这般小,又这般信任你们,你……你们却对她如此狠心,难道半点也不觉愧疚?。”
甄宇冷冷一笑,道,“好,便算我们心思龌龊,凉薄无情,那又如何?”
“所以你才该好好地将前因后果说清楚了,这是你欠了她的。”临渊凛然道,“苗苗虽然口里不说,然而对于你们如此对她,伤心之馀,终究还是困惑不解。无论其间有何情由,无论她知道了会如何难受,你还是该说清楚了,也好过她一直放在心中反复揣测,暗自伤心来得强。”
甄宇望着他,嘴角微微冷笑,却不答话。
“怎么,我说错了?”临渊道。
“没有,你怎么会错?”甄宇道,“你这样的人,从来就活在阳光之下,坦坦荡荡,光明正大,为人行事自然理直气壮。对你而言,每一件事都很简单,觉得对的,那便去做,不对的,那便不做,”他冷笑数声,“当真是好简单,好干净。”
临渊愠道:“那又怎样?我如此行事,就算笨些,那也是心里舒坦。”
甄宇点头道:“舒坦得好,有什么不好?”说到此处,他的语气忽尔多了一股阴幽之意,“你自觉自己对苗苗一片真情,一无隐瞒,事事为了她着想,决计不会害她。那很好,好得很哪。”
临渊听他语间讥嘲之意甚浓,皱起了眉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的世界干净亮堂,我这人却是在阴谋诡算之中打滚惯了的,我与你能有什么可说的?”甄宇目光凉冷,往临渊脸上一扫而过,蓦地冷冷一笑,道,“我只盼你有朝一日能尝到在泥淖里不住打滚,想要一点日头,都不可得的滋味。”
临渊心中微微一动,凝目望着他,思索他话间含义,却听得甄宇又说了下去。
“苗苗的事,你不必再问。我便是要说,也只对她说,她若不自己来见我,我死了以后这些事便自然再无人能对她说了,那也怪不得我。”甄宇冷冷道,“至于你,我只有一言奉告。”
“什么?”临渊微微一凛。
“你自以为在帮着苗苗,然而有朝一日你会知道,你非但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害她。”甄宇轻轻地道,“苗苗只有在我身旁,才是好的。”
临渊闻言愕然,摇头道:“你这般胡说八道,也不怕笑掉了旁人的大牙?”
甄宇微微一笑,道:“你不信便罢。”
临渊隔着栅栏,见他背靠石壁,慢慢闭上了眼睛,显是不愿再多说了。
他沉吟半晌,站起身来,道:“今日我便不逼你说了,我过些时间再来,届时,你若还不想说,我自有法子知道。”
他想起萧易寒教了自己的那门窥人心思的密术,轻轻叹了口气。
“若非迫不得已,那手段我是断不想用的,”他轻声对着甄宇道,“然而若是你一定不说,那么我也只好一用了。”
甄宇闭目不答,恍若未闻。
临渊正要走,瞥眼间又见到牢内地下的那一碗脏水。
他微一踌躇,解下了腰间挂着的水囊,轻轻放在了栏杆之旁。
“我会请人送些干净的吃食来,”他道,“苗苗那日不杀你,我想她也不会想折磨你的。”
他说完,便即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