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声
同行数日,临渊发觉苗苗好似时时都在生气。
这几日来,他们都在荒山野岭里乱闯,有时苗苗转来转去的,一个不小心走了回头路,他好心提醒,她便很不高兴。
又如同那一次他们好容易遇到了个村落,自己不过吃了个包子,她也生气。
还有那一次,他在路上看到了几个生人,高兴得不得了,和他们说了几句话,苗苗也很生气。
而此时,他想着这些事,对著苗苗说道:「苗苗,是只有你这般爱生气呢,还是女子都是如此?」
他是真心疑惑,便如此问了,谁知苗苗一听,却又气得全身发抖。
「临渊,我倘若哪一日死了,那必是被你气死的!」苗苗怒叫道。
她觉得自己的性子绝算不上差。
在甄家时,她待下人向来很宽和,有时虽然会向表哥使小性子,那也是闹着玩的。
哪知遇到了这个临渊,她竟没一日安静。
那日在村落里,自己不过走了开去,打听打听这里是什么地方,回头便见到临渊站在一家包子铺前,口里咬著一个,手上拿著两个,还含含糊糊的讚著好吃。
店家见他也没付钱,迳自掀开蒸笼便拿,堂而皇之,神色凛然,瞪大了眼竟是一时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直到临渊对著他笑了一笑,转身离开时,这才叫出声来。
苗苗这辈子从来就没有赔过这么多不是。
虽然最后买包子的钱是临渊出的,她还是觉得这个临渊实在可恶极了。
又有一日,他们好端端地走在路上,路边有几个樵子正在砍柴,临渊却又不知道发什么疯,凑了上去大发议论,说他们其中有个人面色不对,多半身子有重疾,命不久长。
那日她看着那些樵夫手上闪闪发亮的斧头,心底可当真害怕得紧。
于是她又赔了很多的不是。
同行的这几天,当真是她有生以来最劳心的一段日子了。
她本想乾脆别与临渊说话,没的又要白生一场气,没想到临渊闷头走了这一阵,冷不防却又冒出这一句话来。
她爱生气?
他竟然说她爱生气?
「你怎么又生气了?」临渊偷偷瞧着她脸上的神情,小声问道。
苗苗一张小脸胀得通红,左足在地下用力一顿,叫道:「临渊,我问你,你是不是很讨厌我,这才老想着气我?」
临渊奇道:「怎么会?你是我下山以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你还要带我去龙城,是个大大的好人?我喜欢你都来不及,干嘛要讨厌你?」
苗苗被他这么一说,不禁一呆,一张本就气红了的小脸又更红了一些,过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道:「谁……谁许你这般胡说八道?」
临渊心下奇怪,心想自己确实是如此想的,说出口来怎么就成了胡说八道呢?
苗苗见他一脸疑惑的又张开了口,似乎想说话,生怕他又多说什么让自己难以作答的话,忙截住了他的话头,道:「我说,天色就快暗啦,咱们就在这附近寻块地方露宿一宿吧。」
临渊抬眼,果见天边云霞满天,太阳已近落山,便点了点头,道:「倒也是,那边地势高些,你去那儿等我,我去打点野味回来。」说完,不等苗苗回答便即奔开。
临渊虽然不通世事,然而从小跟着师父在山里长大,这打猎生火的功夫却着实不差,当天色全然暗下的时候,他已然升起了好大的一堆火,又将两隻山鸡洗剥了乾淨,放在火堆上烤著。
不一刻,香气渐透,山鸡已然熟了,临渊递了一只给苗苗,自己拿了一只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不多时,他便将一只鸡吃得乾乾净净,意犹未餍,却见苗苗手里的山鸡还只吃了一条腿,不由得吞了口馋涎。
苗苗瞪了他一眼,便将自己手中鸡递了过去。
临渊喜道:「我早知道,你是个大大的好人。」也不推辞,便即伸手接过。
苗苗见他喜动颜色,不由得扑哧一笑,道:「我给你鸡吃,那便是大大的好人了?」
临渊侧头想了一想,笑道:「也不止这个,你教了我许多事,还要带我去龙城,虽然你时时生气,但我知道你这人是很好的。」
苗苗板着脸道:「谁时时生气了?明明是你这傻瓜时时惹人生气,还好意思说呢!」
临渊傻傻一笑,却不答话,埋头吃起鸡来。
苗苗叹了口气,心想这傢伙给自己骗了,却全然不知,还将自己认作一个大大的好人,这等单纯到近乎傻气的少年,却要独自行走江湖,当真好生让人放心不下。
「喂,你到人多的地方去做什么?」她忽然问道。
临渊呆了一呆,道:「师父叫我去的。」
「那你师父让你去那里做什么呢?」苗苗又问。
临渊神色忽然尴尬了起来,支支吾吾的却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实在答不出,只得道:「苗苗,这事我却不能告诉你。」
苗苗心下一奇,心道这个傻子原来也有不能对人说的事,心中不禁更是好奇,然而见临渊脸上神色实在为难至极,果真是有难言之隐,便也不忍逼他。
她想起自己的难言之隐,脸上神色登时黯了下来,跟着神经质地向后看了看,似乎害怕身后有人忽然出现。
火光映照在她的面孔上,临渊看得十分清楚,他很早便发觉苗苗时不时便会露出这种神色。
他虽然单纯不明世事,却也知道苗苗在害怕。
可是她究竟在怕什么?
他正想着,却见苗苗叹了口气,道:「我累啦,要睡了。」说着果然便挨着火堆躺了下来。
火堆中的木柴发出噼啪之声,四下都是野地,虫鸣之声阵阵传来,苗苗眼皮沉重,终于慢慢地睡着了。
临渊坐在火堆旁,眼见苗苗睡熟了,便轻声道:「出来吧。」
晃动的阴影中,一个奇异的身形缓缓现出,形似猪而略瘦,鼻如象而稍短,一双水汪汪的眼珠子看上去万分委屈。
临渊伸手轻轻抚摸它的背脊,小声道:「好阿毛,乖阿毛,可委屈你啦,但谁叫你是妖怪呢?她若看到了你,会吓坏的。」
阿毛哼哼两声,意思是我生得又不可怕,她怕什么?
「你没看她今天连只虫子都怕,何况是你。」临渊安慰道。
阿毛蹭著他的腿趴了下来,鬱鬱寡欢的叹了一口气。临渊见他如此,更是著意安慰了几句。
忽然,阿毛抬起鼻子嗅了嗅,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临渊也察觉到了什么,眯起眼看着熟睡中的苗苗。
苗苗双眉紧蹙,不住辗转,睡得极不安稳,眼角更渗出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暗夜中,临渊轻轻笑了一笑。
「吃吧。」
阿毛早已按捺不住,临渊话音未落,它已一跃而起,扑向睡梦中的少女。
自临渊被师父从山谷里救起的那一日起,他就再没有做过梦。
因为师父把阿毛交给了他。
原本时时干扰他的恶梦,都成了阿毛的腹中飧。夜晚对他来说,从此便是绝对的安宁与休息。
越是可怕的恶梦,对食梦的貘来说,越是美味。
就如此刻苗苗的噩梦一样。
看著貘低著头在少女上方吸食梦境,他隐约也见到了氤氲的梦境片段。
他不禁有些好奇,苗苗梦里那个好看的男人,是不是就是她曾说过的表哥?为何她的表哥,竟会出现在她的噩梦之中?
师父说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如今苗苗还总是想着她的表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