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
二百二十一年前的林海,与今日的区别也没有很大。
靠林海的西方,本该高耸的巨树更矮更稀疏,可粗大的干支却茂盛,很适合不知害怕为何物的小孩子登上去探究竟。但大人们就不会容许这种事的发生,毕竟如此高度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奈何这最靠近树林的村镇里,有些孩子偏爱违背父母的叮嘱,伙同朋友们攀爬些不难登顶的皲皮老树。
「哎,来,我最快!」
手脚并用,一个很兴奋的大男孩,就紧扣树干不平的凸起与裂痕,靠着臂膀与腿的力量,将自己快速往上带动。很灵活而强力的动作,他就比长着尖爪的松鼠还要敏捷的呀。
而老树的下面还有两个外貌稍小的孩子,一男一女。他们正抬头望着手脚灵活的朋友,神情里却有些拗不过的无奈。对视一眼,二人也开始攀爬,只是动作的幅度就小心多了。
很快,二人就要达到这树的顶端,而最先上去的大男孩,也伸出手帮他们完成最后一步的攀爬。那之后,三人就并排的坐,坐到这树横伸出的最高粗枝上,看向不远处清晨薄雾里,还亮着些许灯光的镇子。
先开口的是女孩。只瞅一眼的话,她的外貌与寻常的金精就没什么分别。可如果细看她的耳和眼,就能发现这两处部位与人类更像。这也说明女孩是很少见的混血种:「我不懂,为何阿竹你就爱到这里。看镇子这样多遍,你不腻的吗?」
「怎会腻呢,这才是他第一千三百一十四次这样做,」年龄最小的男孩语调就有些嘲讽,「他亲口说过,未到一万次是不会厌烦的。」
两人中间的大男孩,仍然兴奋地摆腿,望向灯火逐渐暗淡,却在晨光覆盖中清晰浮现的镇子轮廓。
他是最乐得看见这一刻的,每日新旧交替的时间总能给他别样的感觉。明明是重复的景,却怎也不会腻味。
随着日的升起,就能看到昨日的落幕与今日的开始,而这种轮回不止的感觉,他就十分的喜欢。
「我知道你们要走,」见阳光已彻底笼罩林海,大男孩就拍了拍身边同伴的肩,「小娜、小林,就是这样我才带你们来看看…我最宝贝的东西。」
而最小的男孩就翻了白眼:「最什么宝贝?不是天天都能见的?还真是谢了你,常跟我俩分享自己的最爱呢。」
「我脑子笨,比不过你俩,」有些憨的笑笑,大男孩就挠了挠头,「小林比我小几岁,小娜你…嗯,按比例算应该也是吧。你俩这么年轻,就去了高等学府,而我…兴许以后,我们再见不到面了。」
一直不说话的女孩,却看着眼前熟悉的镇子思索了好久好久。而她就好像能明白,不太会说话的阿竹是想诉说什么了。
「你是想告诉我们,希望一切都像今天和以前,永远都不会改变?」
听见这话,方才还口轻舌薄的男孩小林,也变了些许的神色。是的,明日就要离开这自己生长的地方,熟悉的镇子很快就成过去。
就算是去到更好的城市,可想到要去往更远的地方,再见不到憨厚的朋友,他的心里也觉得空落落:「是啊,什么都不变…就也很不错吧。」
「时光荏苒,」伸出手,三个年龄不同的孩子牵成条剪不断的线,而叫做阿竹的大男孩就轻声感叹,「而我们永不变。」
「是的,望我们永不改变。」
听着蒸汽火车的轰鸣渐行渐远,阿竹就知道,他的朋友业已随之离去了。
坐着公车回到镇里,替朋友送行的他就第一次在早晨感到疲惫,也许今天他就不该再爬那什么的树,而是好好的歇息了。
「无秋啊,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让阿竹醒了神,喊他大名的是镇里的护卫官,也是教他去爬树看日出的人。
「哈,萨叔,今天也很早嘛。」
穿着黑色制服的护卫官是名看不出年纪的男木精,和镇上人都很熟的他总是呵呵笑。平日巡逻的时候,他最常与四处疯跑的孩子们撞见,而小名阿竹的赵无秋,便是他见最多的那个了。
「今天不去树上吗?朝霞还未出来,可够美呢。」
「哎,老是哄我做这事,我妈都得去护卫所投诉你了。」
嬉笑道别过,阿竹赶回自己的家。二层的木板房冬暖夏凉,还是父母请林海里最通建筑的木精帮忙搭建的。
看到儿子回来,读报的父亲也放心不少:「这几天可别乱跑了。你可不知道,那卡罗拉的疯子都打过博萨了,正和我们谈判呢。最近可不太平,怕是朝晟没建立的年间也没这般乱。」
「怕什么?反正我们朝晟够安稳,」母亲就没在意这样的消息,「那卡罗拉人,也不可能真失了心和我们打起来,是吧?」
拍拍肚皮,咕噜噜叫着肚子的阿竹就饿了,拿起母亲早准备好的粥饼,张开大嘴的他是该把起太早欠下的饭好生补补。
突然的冲击,阿竹就不能控制被什么东西掀飞,笔直撞向房子的木墙。跟着便无法停止地同碎的木板共同翻滚,整好几圈才停下来。
而后,他的耳朵才觉察到痛,被巨大的声响刺中的痛。恍恍惚惚的阿竹就努力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他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什么了,为何耳朵内会听不清什么,为何自己站不起身…了?
不知多久,他就能听见了,听见接连不断爆炸的轰鸣,以及镇里从未响过的洪亮告警铃声。而当他拔出***手心的断木片,痛的感觉也终于让他找回身体的控制权,颤抖站起身。
进入他眼帘的,是彻底变样的镇子,或者说什么都没有的镇子。数不清的轰烂墙垣冒出漫天浓厚黑烟,若没几幢幸存的房子,完全没法认出这是他每天眺望与玩耍的地方。
爆炸的声还在响,他能看见有东西从天而降,狠狠砸了进地面和已成废墟的建筑里。而后,就像他见过的埋进地里点火的炮仗,砖木的碎片就轰成堆残渣飞上了天。
反应过来什么,他跑向已成一堆烂木板的家,用最大的气力掀开垃圾样堆叠的碎屑,找寻起没见声响的父母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他就翻出自己的母亲…或是他的父亲,若不看体型与残存的衣物,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只是堆被炸成黑炭样碎肉饼的东西了。
现在,阿竹的脑子就很懵,发生什么?究竟发生什么了?哈哈哈哈,不是在做梦吧?一定是,一定是呀!
可网的信息就一直在他脑里提醒,而当他颤抖着看了眼,就终于明白这一切不是什么玩笑。
「卡罗拉第一军团突袭林海,所有护卫官掩护民众避难。」
在废墟的城镇里踉跄踱步,阿竹就不知道该去哪。哪怕网的消息已发来,指明了避难的集合地点,但已烂成这样的镇子,又如何能分辨清方向了?
兴许他就该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彻底死了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