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思
守夜丫鬟听见响动提灯进来,乍见虞秋面无血色地瘫坐在地上,惊慌上前。
“小姐,又做噩梦了?”
虞秋额头遍布细密汗珠,目光颤动,捂住胸口不停地喘息。
梦中云珩的话一遍遍响彻在她耳边,她终于明白,原来那不是她的梦,而是云珩的梦。
当朝太子,谁见了都要说一句典则俊雅、亲和守礼,可梦里不是弑父登基,就是虐尸屠城,说出去谁能信?
丫鬟扶了她一下没能扶起,被她抓住手指时只觉得她手心冰冷,满是汗水,丫鬟不放心,道:“小姐是不是不舒适,奴婢去请大夫来看看?”
虞秋抓住她的手紧了紧,重重喘了两下,摇头,“不用,我、我歇一会儿就好。”
后半夜虞秋未再闭眼,心慌意乱地等到天亮,急匆匆去找虞行束。
虞行束刚穿戴好官袍正要出门,见了虞秋开口道:“刚让管家告诉你来着,晚上不必等爹回来用晚膳了。近日爹有些忙,你乖乖在家,若是觉得无趣就去找蔓秀玩。爹没法亲自看着你,你也得自律自控,须知养生要点一在口舌,二在心性……”
虞秋想起昨日他很晚才回来,到嘴边的话停住了。
虞行束念叨了几句,突然发现她脸色灰败,“这是怎么了?”
“昨夜鸟儿在窗外叫唤了一夜,吵得睡不着。”
虞行束呵呵笑道:“鸟儿宿在你窗外是喜欢你呢,夜鸟啼叫的少,说不准今夜就没了。若是还有,就让丫鬟做几个惊鸟铃绑在树上。”
父女俩边走边说,到府门口,虞秋问:“爹爹,引梦香是什么东西啊?”
“你从哪知道这东西的?”
虞秋支吾了下没答上来,所幸虞行束没继续问,答道:“这是前些年西边行商人带来的一种香料,安神香让人睡得更熟,这种香则是让人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能梦见睡前所想的东西,因此又叫黄金碎、美人香。”
解释完,他又叮嘱道:“是没有毒害,可好吃懒做的人用了,梦里黄金美人都有,谁还辛苦劳作?长久下去,土地农贸就荒废了,因此朝廷早就禁止贩卖此物。你可不许碰这个,知道吗?”
虞秋连连点头。
她没见着,但是知道有人在用,可惜这人不是她爹能管得了的。
送走虞行束,虞秋沮丧地趴在了窗前。
窗外落英纷纷,阳光明媚,里面的虞秋万念俱灰,脑中不断回荡着那句“抓到你了”。
她一方面觉得云珩没有那么多线索能找到自己,另一方面又觉得他已经猜出那么多了,万一真就挨家挨户把所有京官都查一遍呢!
前世隐患没能解决,现在恩人也快变成仇人,这算什么事嘛。
虞秋手中握着那块青玉佩,回想着梦中与云珩的对话,暗想:要不直接与他坦白?
这个想法很快被否决,现如今没有浮影相助,他哪里会信自己?再说了,他说的什么老三老四,怕是其余几位皇子。
虞秋也是没想到,储君都立了,几个皇子竟然还在暗中争斗。
她被那句“抓到你了”吓得不轻,而虞行束也果真如他所说,开始了早出晚归的忙碌日子。
这一日,外面下起绵绵细雨,雨丝如愁绪,连绵不绝。
虞秋愁眉不展地坐在亭子里,眼下青黑。
恐再梦云珩,她接连几日未曾睡好了,可就算这样,也没想出应对之法。
看着院中春花在雨珠的敲打下一片片落入尘埃,虞秋忍不住叹了一声。
丫鬟彩岚道:“小姐,你都叹十几次了,到底在愁什么啊?”
虞秋默然摇头。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说起闲话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这几日用的胭脂小姐可还喜欢?”
虞秋心不在焉地点了下脑袋,丫鬟笑道:“是芳意阁新出的,前几日才给送来。”
虞秋常用的胭脂都是城中最大的香粉铺子芳意阁的,出了名的贵,不过也的确好用。花银子这方面虞行束从来不拘着她,胭脂水粉和衣裳首饰向来是她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时间久了,芳意阁的掌柜就记住了,新出了什么都会差人送来一份,这次也不例外。
“小姐觉着是新换的这个好,还是上月那个好?”
“都好。”虞秋随口说道。
“奴婢觉得这个月的更好呢,味道清淡许多,颜色也更好,就算晚上洗了去,还能留有一丝淡淡余香,可好闻了。”
虞秋魂不守舍,“嗯”了一声就没话了,后面丫鬟又说了些别的,她没怎么听。
风声忽急,一片花瓣从枝头摇落到亭中桌面上,虞秋被吸引,纤细手指将其捡起,见花瓣上雨水淋淋。
耳边丫鬟还在说着:“那芳意阁的人也是有趣,一见奴婢就知道小姐你用了这新胭脂,我诓她说没有,她非说我身上沾了味道……”
听到这里,虞秋脑中一闪,突地惊立起来。
她知道云珩说的“抓到你了”是什么意思了!
是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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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子与六皇子被关起来之后,五皇子老实许多,唯有三皇子近日做了些小动作……”
“不必理会,再养养他。”
云珩半躺在紫檀摇椅上,左手持着一卷书,右手随意搭在扶手上,一条腿横跷在另一膝上,惬意地摇晃着。
这事说完,左伶夷道:“殿下这几日心情似乎很好?”
云珩目光仍聚在书页上,只有嘴角微微扬起。
左伶夷在他眸中窥得一丝猎物到手般的愉悦,回忆了下近日侍卫所为,拱手道:“请恕小人愚钝,小人实在摸不清殿下让人去查香粉铺子是何用意。”
“找人。”云珩简单回答了他。
他心情好,见左伶夷仍是不解,随口喊了个侍女过来沏茶,道:“这个距离,只看她眼睛,你能看出什么?”
侍女猝不及防被两人盯住,指尖一抖,正倾倒着的茶水溢出一滴洒在桌面上。
左伶夷看罢侍女,疑惑转向云珩,后者笑:“眼角有细纹,不难看出岁数与出身,眼神畏惧闪躲,暗藏心虚。对了,你是谁安插进来的来着?”
侍女骇然抬首,只见他言笑自若,仿佛在问外面是不是起风了。
“殿下不是说先留着吗,怎么此时揭穿了?”
云珩莞尔:“反正闲着无事。”
侍女面色煞白,求饶的话都未来得及说,就被侍卫捂住嘴拖了出去。
云珩再道:“还有呢,先生还发现了什么?”
左伶夷思索一阵,问:“是脂粉味道?”
“先生觉得凭着味道找人,可否找到?”
“若是平民姑娘,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若是富贵人家的姑娘,用的脂粉都是最好的,只要寻着城中最大的香粉铺子查去,定能查到线索。只是费事了些,既要辨识脂粉,又要挨个查找,动静不小,且京中贵女着实不少,这行为无异于打草惊蛇……”
左伶夷望着云珩含笑晏晏的模样,迟疑了起来,“这法子或许是可行的……”
就是不像云珩的作风。
光是云珩挨个辨认脂粉味道的情景,左伶夷就觉得难以想象。
云珩慵懒一笑,“打草惊蛇还有另一种说法,叫引蛇出洞。”
他从不做事倍功半的事。
让人去查香粉铺子,原本就只是一个幌子。
梦中那姑娘若是打定主意不出声不露面,云珩很难再看出别的,但若是她有了行动就简单了。
有行动,就会有破绽。
左伶夷不知事情全貌,想不通他这行为,再多问,云珩已不答了。
雨声淅沥,杯盏上热气袅袅,左伶夷悄悄抬眼打量云珩,见他面庞上是清贵淡然的愉悦神色。
默了默,他小心翼翼地问出心中盘旋的问题:“殿下当真有心仪之人了?”
脚搁上的靴面向下压去,摇椅止住。
空气骤然死寂,只闻雨水穿林打叶声。
云珩偏头,眸中寒意直直射来,左伶夷心头战栗,忙道:“小人逾矩了。”
沉寂几息后,摇椅重新晃动,云珩声音散漫问:“西北那边可有动静?”
“说月初艽氏一队人马入我国境劫掠,才四月份,今年已是第三回了。过几日消息传回京城,怕是又要为出兵与否起争执……这回殿下要站哪边?”
“照旧。”
“殿下既有心解决这事,何不顺水推舟,随了公仪将军的意?”
云珩手中书册再翻过一页,漫不经心道:“此时开战,是要将士们去送死。”
左伶夷心中一震,隐约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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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秋连忙差人偷偷打听消息,果不其然,如芳意阁等大些的香粉铺子均被人查问过。
完了。
虞秋眼前阵阵发黑。
老实说,这入梦的缘由她自己都说不清,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怎么就是邪术了呢?
虞秋心惊胆战,只是前院声音大了点儿,就坐立难安。
她不想被云珩找到,若是被当成用邪术谋害太子的人,不用仇家出手,云珩就能杀了她全家上下。
不能一味被动,她得主动谋求生路。
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再断了云珩寻她的想法,那肯定是在梦中诱导他最好。
梦里嘛,他又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只要把他带歪了,让他找不着自己,就好了。
虞秋觉得这法子牢靠,可是在行动之前,她得做好万全的准备。至少要把云珩与几位皇子摸清楚,不能再被误以为是别的皇子派去害他的了!
计划做的挺好,然而虞行束不在家,她找不到任何人了解皇室。
虞秋思索大半日,除了个计划雏形,一无所获。
再这么愁思下去,不用等仇人和云珩动手,她就能跟她娘一样忧思过度早亡了,到时候只留爹爹孤苦伶仃一人,也不知道萧家外祖还会不会伸出援手了。
想到这,虞秋忽然有了主意。
爹爹忙着,她能找别人啊,正好借机修复与萧青凝的关系!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