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青丘(二)
当然,涂山绮罗最后还是守住了底线,没有对一个受伤的人下手。
于是,陆仁就成功带着芥子空间里的几百只鸡,向着青丘出发了。
进入芥子空间的东西,身上的时间流逝将会暂时停止,所以暂时不用担心这些鸡的身体状况。比较需要担心的可能是陆仁的涂山绮罗的身体状况,毕竟她的脸看上去甚至比锅底还要黑上一点。
陆仁坐在涂山绮罗的红色的敞篷跑车里,老老实实地系好了安全带,然后两腿并拢,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看上去像是个等待上课的小学生。
涂山绮罗没有理他,而是长腿一伸坐进了驾驶位。然后一脚油门,把陆仁的脑袋重重地砸在了汽车靠背上。
陆仁不敢抱怨,毕竟小命还握在涂山绮罗手里。他只是吧放在膝盖上的小手手,默默移到了跑车的座椅上,趁着涂山绮罗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摸了摸。
是真皮的,也没有奇奇怪怪的触感和动静。
陆仁还庆幸于跟着涂山绮罗竟然可以不用坐奇奇怪怪你的交通工具。但渐渐地,他发现了不对劲。因为涂山绮罗并没有开导航,而且车也不是往城外开的,而是一路朝着本市最高的山行驶了过去。
陆仁关注着行车道路,越看越感觉到有些纳闷:“涂山组长,我们是要先绕道去什么地方吗?”
涂山绮罗没有回答他,只是脚下用力,把油门的轰鸣声又踩得增大了几分。
跑车一路盘旋上了山顶,山路公路已经到了尽头,前面已经是悬崖峭壁了。
但是涂山绮罗连刹车都没踩,甚至连速度都没有下降,仍然用着最大马力朝着悬崖冲了过去。
陆仁攥紧了安全带,忍不住嘴里忍不住喊着:“别,别,别!”
但涂山绮罗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红色的超跑底盘低,在不平整的路面上被剐蹭着,连带着车上的人也因为这样的冲击而前后摇摆着。陆仁感觉他的胃像个酒瓶一样被人抓住了正在不停摇晃,简直是要当场吐出来。
但陆仁没时间吐了,因为他亲眼看着涂山绮罗把车子开下了悬崖,他的嗓子正忙着干另外一件事——尖叫。
红色跑车的车头朝下,竖直地朝着悬崖下面坠落了下去。
悬崖底下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大湖,过去城市搞工业开发,这湖受到了污染,终年泛着土青色。这两年旅游开发才开始治理,水质确实是越来越好,但也始终恢复不到清澈见底的地步了。
灰蓝的湖水如同一面映照不出光影的镜子,默默注视着从天空中坠落的红色跑车。
巨大的冲击让车头如同撞在了水泥地上一样凹进去一块,冬日里冰凉的湖水侵入了陆仁的鼻腔和眼眶。刺激得陆仁闭上了眼睛,同时,他的意识空白了一刹那,在惊慌中吞进去了好几口水。
但陆仁还尚算清醒。他明白,当车辆落水的时候,人员如果不尽快离开,人只会被车带着坠入水底。
陆仁当机立断解开了安全带。
也正是这个时候,陆仁听见了涂山绮罗的声音:“别解开安全带!”
这话说晚了,因为陆仁已经听见了安全带解扣发出了“嘎达”一声——安全带已经被解开了。
陆仁此时已经逐渐适应了水中的感觉,于是他便壮着胆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了涂山绮罗。
涂山绮罗身上一滴水都没有。准确的说,涂山绮罗身上有个包裹着她的大气泡,把她和湖水隔绝了开来,她衣冠楚楚的形象与憋气把脸都憋红了的陆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得出来,涂山绮罗还在生陆仁的气。
陆仁紧紧闭着嘴,发出了“唔”的一声,同时,一个不大不小的气泡从陆仁的鼻腔中漏了出来。
涂山绮罗只是想教训教训对狐狸持有刻板印象的陆仁,并没有真的把他憋死的打算,于是手一挥,一个如同头盔一样的气泡牢牢地罩住了陆仁的脑袋。
陆仁可算是缓了过来,然后他听见涂山绮罗说:“我们要进入通道了,把安全带系好。”
陆仁不明白通道是什么意思,但涂山绮罗总不会真的害他,所以他重新系上了安全带。
车子还在下沉,陆仁往外看去,原本还算明亮的水域变得幽暗了起来,而他也感觉周围包裹着他的水变得粘稠了起来。
陆仁意识到:他好像,不在水里了。
伴随着陆仁的这个想法,原本只在缓慢下沉的跑车猛地一阵,突然像是被什么外力推动了一样,加速下沉了起来,陆仁的脑袋又再次重重地砸在了椅背上。但这不是涂山绮□□的,因为这辆跑车并没有发动,而且就算发动了,这辆车也没办法朝下方加速。
陆仁扭头看向了后面,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黑暗。
涂山绮罗似乎并不担心,只见她的双手松开了方向盘,看上去十分悠闲。她还抽空,冷淡地对陆仁说道:“你最好不要往后乱看,如果他们喜欢上你的眼睛,会选择搬到你的眼睛里住。”
陆仁不清楚涂山绮罗说的“它们”是什么,但是这并不妨碍陆仁从善如流地转过了头,盯着车子的前方正襟危坐。
他听见旁边传来涂山绮罗的呢喃声:“通道开了。”
话音刚落,原本速度已经很快的跑车竟然又再次加速了起来。迎面而来的强力“水”流把陆仁牢牢地拍在了座位上。
紧接着,陆仁看见他的前方泛起了一大片的光亮。
那不是一丝一缕的光亮,而更像是……从海底浮起的人望见了海平面一般的光亮。
事实证明陆仁并没有感知错误,那确实是一片水面。他们乘坐的红色小跑车破水而出,如同一尾活力十足的鱼。因为惯性的作用,车子甚至在离开水面之后还跃起了一段很高的高度。
与此同时,有一小丛暗影,如同一条长长的尾羽一般缀在跑车的后面,如同被跑车牵引似的从水里被拖拽了出来。然后那道暗影一离开水面就如同燃烧殆尽的焰火一样变得断断续续,星星点点地逸散在了空气中。
车子开始下落,陆仁感觉自己的屁/股离开了座位,如同浮起来一般飘在了空中。但他系着安全带,所以陆仁并不觉得慌张。
然后信心十足的陆仁就被弹开的安全带卡扣甩到了脸上。
很显然,当陆仁第二次系安全带的时候,由于无光的环境和粘稠液体的干扰,陆仁在匆忙间没有把安全带扣牢。
涂山绮罗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厉声说道:“快回来,我们还没有离开通道!马上要到大门了!”
陆仁会意,连忙伸手去拉安全带。
但是太迟了。
一阵大风吹来,风力之强,把跑车连同陆仁都吹得再次浮了起来。明明无论是陆仁还是跑车,都并不轻,然而在这阵风的作用之下,他们都像是被吹散的蒲公英一样,四散开去。
陆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涂山绮罗所驾驶的红色跑车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不见踪影。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车辆行驶过程中请系好安全带。
陆仁依然飘在空中,他就像一片落花一样,在这广袤的空间中显得毫无重量。他的身下是无边无际的水域。这水域与他们坠落的那座湖泊显然没有关系,因为这里的水域看上去澄澈且蔚蓝,就像是一座巨大的镜子,倒映着上方万里无云的天空。
陆仁低头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水里并没有他的倒影。
刚刚那阵巨大的风已经停下了,周围只余下了簌簌的风声。现在陆仁悬停在半空中,既不能往前也无法落下去。但他认为这样很好——他怕落下去之后他会淹死在这片水域里。
但是另一个问题又来了,难道他要一直这么飘着吗?一时半会儿还行,时间长了他早晚是要饿死渴死的。
陆仁试探性地朝着周围喊道:“涂山组长——”
他刚刚喊完,周围的风声似乎静默了一瞬间,随后风声躁动,夹杂着万千细小的声音响起:
“这个秽物刚刚说涂山?”
“是青丘的人带进来的?”
这些声音都很轻,但是却奇异地可以准确无误地传到陆仁的耳朵了。而且尽管他们的声音听上去都差不多,但神奇的是,陆仁就是能够听出这些声音之间细微的差别。
“涂山也能算青丘的人吗?他们不是老打架?”
“说不准,涂山家的女儿有希望继承青丘族长的位置,因为这事青丘几百年前还闹得不可开交。”
这些如同家族秘辛一样的事情似乎也引起了其他声音的兴趣,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了许久,甚至把一边的陆仁都给忽略了。
陆仁一边听着,一边也想起之前在第十八医院,涂山绮罗似乎也略略透露过一些青丘错综复杂的关系。他回忆了一会儿当时涂山绮罗说过的话,又藉由如今这些细小声音的叙说,综合之下,在心里猜测出了一个大概。
眼看话题被越扯越远,一个听起来比较理智的声音把它们又拉回了之前的讨论事项:“别扯远了,现在怎么办呀?放这个秽物进去吗?他身上没有路引。”
“那怎么行,司渊大人说过没有路引来山海界是死罪,要送到无尽渊去的。”
这话一出,那些原本还在争辩的声音似乎终于达成了一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赞扬之声。
“对!”
“说得对!”
“对对对!”
陆仁原本还在默默地听着,现在突然发现火烧到自己身上来了,赶紧讨饶:“别别别,我不是可疑人物,我是司渊的员工!”
那些细小的声音显然被突然说话的陆仁吓到了。
“啊!秽物说话了!”
“怎么办!怎么办!他听见我们说话了!我们会不会被秽物吃掉!”
听得出来这些细小的声音吓坏了,陆仁赶紧解释道:“我不会吃你们的!我是来青丘治病的!”
这些声音听着陆仁这么说,态度似乎软化了下来。
“治病?”
“说起来,这个秽物身上的味道好像确实有点乱。”
正在这些声音犹豫着要不要相信陆仁的同时,一些不赞同的声音响了起来。
“万一他在说谎呢?”
“对啊,上次那个没有路引的人就骗我们了,害得我们惹温柔的东君大人生气了。”
这时,其中一个声音似乎想出了什么好主意,只听他兴奋地说道:“要不然,把他送到东君大人那边去吧,东君大人那么聪明,肯定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假的。”
对此,其他声音纷纷表示赞同:“好主意!”
于是早已平息的大风瞬间又起,吹得陆仁像个陀螺一样转了好几个三百六十度,陆仁感觉头昏脑涨,但他强撑着精神想要挣扎着在说些什么,希望能改变这些声音的主意,把他送回涂山绮罗那里去。
然而不幸的是,正当陆仁要开口的时候,他魂魄伤口发炎的后遗症又来了。
陆仁的意识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
与此同时,涂山绮罗的车从空中落下。她价值几百万的红色小跑车瞬间摔了个粉碎,但涂山绮罗眼睛都没眨一下,她解开安全带,从空中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她今天扎了一个利落的红色长马尾,红色的丝绒长裙衬得她像一团火一样。如同归来的王者一般,她轻描淡写地扫视着面前的石碑。
这块石碑是一块被劈成了两半的巨石,上面用苍劲有力的笔触出写了“青丘”两个大字。
涂山绮罗已经有五百年不曾回到这里了。
此刻,有一个穿着古装的人正站在石碑的旁边,他一身青衣,长长的头黑发发在脑后挽作了个一个髻,身材颀长,遗世独立,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像是等待了许久一般,一见到涂山绮罗,脸上就带上一副灿烂的笑容,远远地便开始朝着她迎了上来:“绮罗!你回来了?!好久不见,欢迎欢迎。”他张开双臂,似乎想给涂山绮罗一个拥抱。
涂山绮罗却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如同没有看见青衣人一样,错身而过的时候,她连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
青衣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但他只顿了一瞬,转而又恢复了那副热情的笑容:“真是的,又在开玩笑了。最近在外面怎么样?你这么多年没回来过了,这里也大变样了……”
那人自顾自地开始了絮絮叨,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想跟涂山绮罗讲。
“隔壁的小五常常念叨绮罗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啊……”
面对着貌似温馨的寒暄,涂山绮罗只是开口,平静地说道:“我不是回来跟你争族长的。”她背对着青衣人,看着面前的石碑如是说道。
青衣人的话被涂山绮罗打断了。
等到涂山绮罗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以后,原本妙语连珠的人却突然安静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站在涂山绮罗的身后。
谎言就像是一个被越吹越大的泡沫,当它被戳破的时候,必然将会伴随着无数飞溅的水滴。这样的“水滴”笼罩着在场的两个人,让他们脸上的表情一时之间难以被读懂。
“我知道你四处散布消息,说我是为了情情爱爱,扔下了狐族;也知道当年雷霆崖上那支羽箭是你派人射出来的。”涂山绮罗顿了顿,接着一字一句地郑重说道,“我今天只问你一句——我说我不会跟你争族长,你到底信不信我?哥哥。”
回答涂山绮罗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良久,涂山绮罗叹息道:“你还是不信。也对,你要是肯信,我当初也不可能会离开。”说着,涂山绮罗抬步走入了青丘的地界之中。
她终究还是再次得到了失望。
狐族本来生活范围很广,其中又以青丘和涂山为最。但这几千年以来加之人类繁衍壮大,导致狐族的生活空间开始缩小。加之有灵性的狐族孕育子嗣本就艰难,导致最后数量竟是一代不如一代。
其中,更以涂山尤为艰难,因为涂山氏地处中原,受人类扩张的影响更大。
最终,由东君和司渊联手,主张将涂山狐族迁移到了青丘。
他们的本意,是不忍看着像狐族这样上古灵族中的佼佼者就此覆灭。但他们忽略了一点,就是有灵智的狐族有个像人类一样的坏毛病,就是他们看中血缘。尽管数十代之后,普通狐族已经慢慢融合为了一体,但狐族的领导者们却依然处于泾渭分明的状态。
涂山绮罗的父母是涂山狐族,而青衣人名叫离北,他的父母是青丘狐族。狐族有规定,同代青丘狐与涂山氏的孩子将会被一视同仁,共同送到东君那里,由东君亲自教导。当老族长即将退位之时,再在这代的孩子中间,由东君和青丘、涂山两族长老一并投票,选出新一代的族长。
上一代的狐族族长是涂山绮罗的母亲,而这一代新族长的人选,只有涂山绮罗和离北两人。涂山绮罗自幼和离北一起长大,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在她的哥哥眼里,族长的位置比他们之间的亲情更重要。
涂山绮罗摇了摇头,把过去的事情抛在脑后,她走在久违的家乡道路上,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赶紧找到陆仁,然后解决他魂魄上的伤口,然后以最快速度离开青丘。
涂山绮罗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让离北误会的理由,因为陆仁生病的这个时间段十分不巧。
现任涂山族长,也就是涂山绮罗的母亲年事已高。就在不久之前,涂山绮罗还曾经接到过来自她母亲的消息:涂山氏不日便将卸任青丘族长一职。
也就是说,在离北的眼里,涂山绮罗是一个一接到族长即将换届就立刻出现在青丘的候选人。确实很难不让他起疑心。
“但没办法。”涂山绮罗想,“兵来将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