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疆之休—逐风(二)
妇人说:“大姬已不适合生产,这次怀的还是双生子,生产恐怕是更是艰难。大姬同我说:不管遇到什么,不要管她,只需保下孩子。”
逐风鹰扬清楚母亲的想法,族长和祭司都不是自己,想来母亲也是极其担心,她大概早就做好了打算,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给儿子留下其他亲人,这世间什么关系都会颠覆,只有血缘,才最牢靠。
如果父亲把族长的位置给他,事情便不会像现在这般艰难,逐风鹰扬不想怪刚舍生取义的男人,只是心里难免委屈。
“姨母,你只管听我的,保住母亲。”
“那孩子?”
“孩子就随他去吧,陪伴我这些年的,是母亲啊。”
“姨母明白了。”
妇人离开后,他慢慢坐下来,腰间的匕首硌得他难受。小室光线较暗,炉火上面熬制着大姬要喝的草药,他看着火光摇曳,被清苦的药味烘托得惶惶欲睡,只是一闭上眼便是冰冷的梦。
他终于还是睡去,梦里全是光怪陆离的男人,唯独没有最想见到的那个。
侍女端着银盘进来,走到炉火边后小小地“啊”了一声。
青年立刻惊醒,手搁在佩刀上,看清来人后也没松开手。
“风君?”侍女轻声问。
“取药?”逐风鹰扬看到她手上的托盘问。
“嗯,大姬醒了。”
“你拿吧。”青年起身往外走。
侍女叫住他,脆生生地说:“风君,战士如果夜夜不眠,如何能日日征战?”姜商羽本不想多管闲事,只是青年醒来的样子太过可怜。
逐风鹰扬不置可否,道理人人都明白,可现实和道理是两回事,若只明白道理就能过好一生,世界上就不会有这么多流离失所的人。
她又说:“风君,即使这些日子连星星都没有,我们也不相信长夜将至,因为火把,就在我们自己手中。”
逐风鹰扬松开佩刀,说:“善”。
青年离开后,满室药香中飘散着一股若有如无的松香,祝由氏的男人用松蜡打磨佩刀,松香这么重,想必他的佩刀磨得很锋利。
小室之外,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道,女人的呻吟在狂风中若隐若现。
逐风鹰扬和他的人守在账外,寒风打在男人的皮甲上,就像拍响一面面鼓。
王帐前,祝由修扔下的龟甲噼里啪啦地响。忽然,他猛地站起,他看到天际线处白色的天风改变方向笔直地过来。
逐风鹰扬比他看到的要更早一点,神明好像抛弃了他,一切灾难都倾卸下来。他唤来骏马,说:“我去引风。”
祝由宿说:“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你留下看好母亲的帐子!”说完他便独自远去。
又一队人马匆匆而来,“逐风鹰扬在哪?”跟在祝由无疆身侧的男人喊道。
祝由宿皱着眉听着大帐内声音,没有理会他,另一个战士指着前面说:“公子引风去了!”
顺着战士手指的方向,祝由无疆看到雪原上有一个黑点向“白龙”狂奔而去,像赴死一般。
“叔叔!保护好大姬的帐子,我去了!”祝尤无疆追逐黑点而去。
“无疆!”男人们喊他的名字,可青年已经奔进雪原,转瞬间间,一个黑点就变成两个。
风困在逐风鹰扬的衣袍里,鼓鼓囊囊,像一只低飞的白隼。
父亲当初是怎么教他唤风的?
“想要是不够的,重要的是明白。
”
“一腔奋勇是不行的,融入其中才能成功。”
“不要想当风的主人,要把风当成自己的同伴。”
“要知道风的大小,更要知道风的方向。”
“顺着风的方向,引导它为自己所用。”
马蹄踏进雪地里,每一下都溅射雪块,雪块落在他腰间的佩刀上,敲打着铠甲空空荡荡地响。
父亲说他会比自己更厉害,他拥有神力。
他却认为自己没有那男人厉害,因为男人没有神力却统治西北三十年。
那男人是他的战旗,他还没有冲锋陷阵,战旗就轰然倒塌。
“风是留不住的,要一直跟着风走,才能——。”
他夹紧骏马,张开双臂,像展开一面旗帜,拥抱雪原上所有的风,“——逐风”
双手顺着风的流向划下,白色巨风拔地而起,笔直地冲向席卷而来的飓风,两道风相撞,有种同类相杀的残酷。
马停住,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被轰隆隆的爆破声淹没,飓风被撞碎成无数道小风,在雪原上横冲直撞,像一道道刀光。
他露出一抹‘早就知道’的讥讽笑容,白牙摩擦着,散发着森然冷意。
他早就知道事情不会一下子被解决,人的事情是,天的事情也是,他的事情更是。
自从逐风修路走后,他做什么都特别的难,灾难没完没了,一刻不停。他一向为荣的忍耐力被消磨殆尽,露出歇斯底里的本色,暴戾在他心底升腾而起,又让他毛骨悚然。
他低下头,握紧双手,克制内心深处的鬼魂,他不想一点灾难就把他打倒,好像他只是如此程度的男人。
力量从双手喷薄而出,搅动空气,他违背他父亲的话,把所有的风都抓住,形成一团水流状的漩涡,漩涡越来越大,带动着空气,当漩涡不断攀升,就是一道飓风。
飓风席卷雪原,吞噬掉一道又一道小风,一道飓风不够,那就再来一道。
最近几个月,每一个夜里,他都想把神扯下神坛,把那个男人还给他,可神看着远方一言不语。
他冲着雪原发泄自己的滔天怒火,要烧毁每一个神。
大帐内的血腥味愈发浓重,接生的妇人出了一额头的汗,妇人说:“大姬,再使使劲。”
大姬说:“我生过孩子,生孩子总是这么这么痛苦。”
妇人按着女人的肚子,说起女人现在最在乎的人,“风君长得像族长,脾气也像,将来也会是个英雄。”
“我不希望他当英雄,英雄都会死,我希望他,啊——”
嘹亮的哭声骤然响起,“是个女孩!”
皱巴巴的小孩闭着眼,又丑又脏,妇人轻轻拍打她的背,哭声充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