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疆之休—迷路(一)
祝由氏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暴雪,只能一次又一次返回绿洲,耀眼的绿洲无数次成为起点和终点,像是要埋葬他们的美丽坟墓。
惶恐笼罩人群,即便绿洲再温暖,他们也不留在那,而是离绿洲远远,任由风雪肆虐。
一座座大帐沉卧在鹅毛大雪中,瘦小的少年顶着风跑向帐子,他一掀开大帐,雪花就被旋风席卷进去。
“怎么样?”姜商羽急匆匆地问。
少年坐到炉火边,脱下湿漉漉的皮靴,捂住快冻僵的脚趾,“大风把干草吹走了,族长带着人去追,祭祀的乐器也被吹走了,宿说我帮不上忙,让我先回来。”
姜商羽拉开帘子,悄悄看了外面一眼,寒风夹杂着雪花迎面吹来,打在脸上就像刀刮过。
“这个天气怎么追!他们带上夜月狼没?”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灌满热水的皮袋塞进他怀里。
篝火微弱,只有一点微红火苗,烘不干靴子,也取不了暖。
“带了带了,姐姐,让火大些吧。”少年一边哆嗦一边牙齿打颤地说。
干柴所剩不多,即便她精打细算地使用,可她没跟弟弟说这些,还是拿出几块干柴搭在火苗上,她坐到男孩对面,用鹿皮包住他通红的双脚,用力揉搓他冻着僵硬的小腿。
姜商羽轻声说:“外面这么乱,雪又这么大,你不要总在外面跑来跑去,小心被雪吃掉。”
“雪才吃不掉我,我比月夜狼还能认路呢!”少年不服气,“我听说族长要找一批方向感好的人探路,我已经把名字递过去了,姐姐,我肯定能行,到时候咱们就能快快走出雪原。”
女孩腾地站起来,震惊地问:“你说什么?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
“有什么好商量的,商量了我也要去!姐姐,雪已经下了一个月,什么时候停谁也不知道,万一还要下二个月、三个月,怎么办?我们停在这块绿洲一个月了,大家带的东西有限,我听宿说,剩下的东西只够支撑半年。今天大风吹走牲畜吃的干草,司农那些人不要命地追过去,大家都清楚,剩下的东西和时间都不多了。”
他想说服姐姐,让她理解自己,可女孩红了眼睛,说:“大家都知道,我就不知道吗?”
她全都理解,只是要去的人是她的弟弟,理解一下子变得艰难。
她赌气地离开,坐在帐子深处,拿起做到一半的皮手套继续缝制。
少年扒拉着炉火,火是早上刚生起的,连灰烬都还没有,帐子里不比外面暖多少,外面的风雪声没有尽头一般,不知疲倦地刮着,吵得要命,让人怀念故乡一望无垠的草地、黄色的野花,他可以骑着骏马在草原上驰骋,姐姐也会抱着红果走回家。
他看着火苗闪烁,心意愈发坚定,他说:“姐姐,等我找到方向,我们走出雪原,你就不用只烧一块柴,我给你劈一屋子的柴,你想烧多少就烧多少。”
角落里的姑娘捂住眼睛,纤细的手指通红肿胀。
少年盯着她的手,问:“姐,王帐里也这样冷吗?”
女孩不知道王帐里怎么样,但是大姬刚生产下一个重瞳子,帐子里很暖。
“公子还没有夫人吧?”他轻声问。
姜商羽腾地站起来,满脸绯红,“你别乱说话!那是不可能的!”
祝由宿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一个念头在他心底闪过,但他什么都没说,低下头拨弄火苗掩盖了自己的心思,漫不经心道:“随便说说,
发那么大火做什么。”
“你就是满脑子都是这种不着调的想法,所以什么也做不成!大姬让你去保管祭祀用的乐器,你不去,整天跟宿那群小子混在一起。如今还有什么比做神的仆人更好?”
“保管乐器又不是弹奏乐器,谁都能保管乐器,你让我做神的仆人,可你明明就不信神。你都不信的东西为什么还要让我去做?”
姜商羽抓起要做好的手套想要砸向他,又克制住,“为了什么!为了什么?为了活着!”
“难道就没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吗?”
她气红了眼睛,胸脯剧烈起伏,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人如果死了,再有意义的事也都没了意义。
她生气地说:“活着才是一切,没有任何东西比活着更昂贵!”
少年没再说话,固执地看着那团忽大忽小的火苗。
“以后别在外面说自己不信神,神或许不存在,但祝由氏需要神。听到没?姜引刻。”
“知道了,姐姐。”
在远处的另一个大帐内,年轻的小子聚在一起,嬉笑着闲聊,他们从草原上的牛羊说到黎槊,说着那个王的丰功伟绩,随后又说起雀岛族长姜恶的妹妹姜喜,姜喜是神州有名的大美人,有人问宿:“你想不想要?”
祝由宿笑,别说他了,就是祝尤无疆都娶不到,当美貌加持上地位就变得昂贵无比,那得是一个黎槊那样的男人,拥有无数疆土和黄金,又拥有无数战士和长矛,才能叩开姜氏的大门。
祝由宿说:“无福消受。”
问的人立刻兴致缺缺,转头又与其他人说着姜喜如何美,说着谁能娶到她,最后又说回他们自己的部落。
“咱们族内也有个姓姜的。”
“姜引刻。”
“那小子今天没来吗?平时不都像个跟屁虫跟在宿屁股后。”众人哈哈大笑。
“他不是还有个姐姐,叫什么?”
“姜商羽。”一个小子接道,“也是个美人。”
“这你都知道?”
“好看的姑娘,谁会不知道。”
祝由宿晃动着羊角杯,他的思绪变得混乱,大概是喝醉了,浑浊的酒水中映照出姜商羽的脸。他忽然想起祝由无疆身边还没有服侍的人,大姬或许乐意给他送几个侍女。
姜商羽正合适,她没有父亲,也没有氏族,只是怎么能让她听自己的话呢?
他醉倒在榻上,酒气喧嚣声中想起另一张令人厌恶的脸,“祝由昴。”他念着那个人的名字,磨着牙齿,恨之入骨,却又无处发泄,只能混混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