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二、是人吗

一十二、是人吗

安清借口出来透气,暂时摆脱了狐妖的纠缠。

但是不能耽搁太久,否则引起那些生灵的警觉,再严加看守,自己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自从被胖鸟玛哈带到这个镜湖湖畔,安清虽然是阴差阳错间和月舞进入到了神域结界之内,可是却并没有关于神谕真经的有用线索。

若说有,那便是仅仅听了几个神话故事,得到了似是而非的一句忠告,要自己警惕这里的女子。

其实不消他说,安清对于这里的每个生灵也都是怀着几万分的警觉。

除此之外,就是来到镜湖圆亭之前,与月舞经历的事情了。

他借这个短暂的空隙,在星光之下梳理着这奇幻的几日。

先是在宴会上觥筹交错,水晶灯闪烁着奢靡的光芒,照到酒杯里,清澈的酒液之中,其实都是浑浊的死气和怨念。来自于将士,来自于臣民。

当时,突然寒光闪烁,倒影在杯中。正是背后大刀正要落下,寒气侵袭让他汗毛直立,一个扭腰以掌代刀回击。

之后种种逃脱暂且不表。

总之,在当时的东方来使的帮助下,安清顺利逃出皇宫,一路隐藏身形,潜入了东游的舰队。

那东方人韩公子,还因此成为了短暂相交的好友。

这舰队原本的航行方向是向南,绕过罗马陆地,试图直接到达罗马联邦内的海域。

毕竟是隐秘的军事行动,没有大张旗鼓,刚好被他所征用,以多年来的经营和威信,改道东游。

这向东而行的目的不是别处,正是殷城岛。

安清这次离开皇宫出行,是因为被追击迫不得已。

但是这地点,却是早有准备的。

时值公元二世纪,几百年前,大流士的舰队曾经东游,安清就是得到了一份羊皮卷。

时间久远,羊皮卷已经褶皱翻卷,但字迹勉强能认清。

卷上记载,当时舰队向东南而行,绕过几片陆地,到达一处海域之时,忽见一柱通天,光华四溢,有人高高悬浮在光柱之前,伸展双臂,做吟唱装。时间持续了半刻钟有余。待至光芒散去,几人看到,原本的三角形岛屿,已然不见。众人欲上前查看,却发现那原来有岛屿的一处,径直变成了一处旋涡,向外旋转,船只靠近不得。于是几人记录下来,归程。

初得到这个羊皮卷也是偶然之事。

身为第一顺位王储,总是有许多人接近攀附。

礼物自然是不少。

虽然在他内心深处,绫罗绸缎无数,还不如多给将士们添一件衣服。可是,为君之道,就是如此,要接受许许多多自己讨厌、自己无能为力的事。

如果不收,反而会引起对方猜忌,进而影响自己的位置。

自己在其位的时候,还能秉持底线,维系基本的道德和正义。

假若换上其他王兄......

倒也不是王兄,而是其他妃嫔。

连现在的边境秩序也难以维持。

所以,有的不正之风,必须要依附甚至宣扬赞美,为了更大的正义。

这就是腐败的帝国的现状。

安息帝国建国几百年,从未变过。只是有时候军事与政治的权衡之下,各方势力互相制衡,为君者有力,就像自己崇拜的奥斯前辈那样,国家就能勉强维系百姓的安泰,在这片大陆上有一处立足之地。

有时,连那一份清明也维持不了,就是内忧外患,民不聊生。

就像现在。

安清一直以来的目标就是自由。

皇宫美则美矣,耗费无数财物堆积起来的豪华。但是,也是巨大的坟墓罢了。

他大可以一走了之,多年来,自从笃学思考,就一直想驰骋草原,自由自在。

可惜身在帝王家。

可惜他是帝后嫡子。

如果他走了,或者说失势,母族麾下几万军队就会步塔子家族的后尘,成为棋子,尸骨无存。

他不敢那么自私,不敢用母族上下的性命去换自己一个人的任性。

所以,多年来刻苦治学,只为能多几刻闲暇,在蓝天绿草之间休息一下。

借被刺杀的契机,他一时冲动之下,轻装简行,穿着宴会上被划破的礼服就登上了寻访殷城岛神迹的路途。

说走就走的旅行果然危机四伏。

路遇海难。

海上漂泊数日,才看见了月舞。

那个姑娘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一直在帮他,从靠岸,到寻找食物,再到此刻被怪鸟带进神殿禁制之内。

海上遇到了结界,在其中他看见了灾难的景象,看到了一个被欺辱的女童,又在白狼的话语中穿过光门醒来。

现在已经能确定,那个白狼,就是在神殿外草丛间遇到的希克。

希克说了几句话,关于尚华在何处。也许是白狼随意的托词,也许内涵深意,尚未可知。

但他所说的另一句应该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当时在海上远观,殷城岛像是一座漂浮在海面之上的山。

月舞对这里似乎很是熟悉。

少女带自己找到正确的航向踏上陆地,穿过南城,到达森林。两个人随后本想去寻找神谕的线索,却被一口方言的胖鸟玛哈带到了镜湖湖畔。

经过安清逃跑过程中遇见的结界推断,两个人应该是被怪鸟从另一个放向带到了神殿范围之内。

外面没有人类,镜湖湖畔却生活着六十几个妖精,身居兽类形态,猫耳虎尾不一而论。

据他观察,神殿禁制内的范围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在内看去,与当时和月舞在禁制外那次试探之时,看到的景象也是大不相同。

老叟讲了一个多年前的故事。在那个传说中,禁制之内又是另一座城市似的,更像安息帝国的乡村,民风淳朴。

所以,这里没有人类,但是,妖精的数量,不下几百。

安清靠着大树,仰头去在树叶间隙里看星星。

篝火在远处明明暗暗,其光线已经影响不到这一边。

发顶抵在树干上,双手背在身后靠着。

闭眼,还能听到清晰的水波纹的声音,和轻飘飘的风声。

略长的发丝在风中一摇一摇的,弯弯划过脸颊,有点痒。

精怪们在排演戏剧,戏台背靠一个巨大的石壁,石壁背后就是神殿所在,只是现在被遮挡了,所以看不清晰。

身上穿了一个多月的那套白色宴会礼服,已经被换成了自己的戏剧角色所穿的青色粗布褂子。

星星很美。

他在帝国之中难得有闲暇歇息,永远活在被追上、被杀死、被夺取一切、上万将士因为自己葬送生命的这些恐惧之中。

到了这里,遇见了对自己无限包容的人和生灵。

虽然性命时刻处在危险之中,但心安泰了下来。

良久,低下头,扭动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

怕那狐妖朱绣来寻,会造成麻烦。他迈步回去。

刚到一处树木茂密处,听到的声音让他停下了脚步。

他方才是不知道这里有人,所以正常地走了过来。

时下,却是放轻了呼吸,看着脚下的地面,悄悄向那边移动脚步。

“他们怎么样?”

“还行是还行,但那是玛哈带回来的!”

“那个女的,能不能?”

“你疯了,他们是人!”

排练剧目的那边,有着三个火堆,要比安清所在的这一侧明亮得多。

所以安清找了一处透着光的缝隙,慢慢蹲下身子,沿着细缝看去。

先映入眼帘的是红色的长裙,圆润的脚趾踩在红黄相间的大叶片上,不见半分脏污。

他将视线放得更低,仰视看去,终于透过缝隙看到了人的模样。

树丛另一边是距离排练处有一段距离的林前空地。

对面有两个人,一高一矮。

高的那个,正是与安清对戏的狐妖朱绣。方才安清就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才没有急着回去,而是蹲下来靠近听两人的谈话。

他之所以急着回去,本就是怕狐妖来寻。

矮的那个,比朱绣低了半个头,宽肩方脸,粗眉锐目,大胡子爬满了半张脸。

“就是趁他们现在是人。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为什么还没有变成我们这个样子,但总要让谁去试试。不是咱们,就是他们,你知道吗?”

那虎背熊腰的汉子向前走了几步,转过身又接着道,

“你给那男子换戏服时,可见他身上有何异常?”

这下,朱绣皱着眉,回答得很快,

“没有。”

“头上身后脚下都没有?”

那汉子指着自己头上的耳朵,不死心地又问。

“都没有,一点儿也没有。他们就是人。”

那男子放下手臂,这下,在安清蹲着的角度终于看清了他的眉眼。

那男子,也是黑眸。

和朱绣、和月舞一样的黑眸。

男子默,拍了拍朱绣的肩膀,

“你好好想想吧,你会想明白的。”

看着男子走开的背影,朱绣的尾巴慢慢垂下来放松下来,眉头展开,在原地思索着什么似的。

安清见状,绕了个路小步回到排练的地方,调整好表情,拂了下并没有因为蹲着产生褶皱的衣服,心下更加沉重。

事情愈加复杂。

他毫不怀疑,狐妖两人口中的一男一女,就是自己和月舞。

能得到多少线索?

或者说,两个人能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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