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其主之声
安格斯脚步轻蹑地锁上货运仓库的大门,眼神左顾右盼,整个人紧张到了一种神经质的程度。不过这也不怪他,因为两天前的雨夜里,就是艾伯特负责留下来看守仓库的,但从那之后,就再也没人见到过他。
直到后来,有人在小镇边缘的荒野之中发现了一具残缺的尸体,散发着恶臭,与苍蝇蛆虫为伍。
艾伯特失踪了,但说是失踪了,其实大家都默认他已经死了,被那个死神一般的连环杀人魔随机杀死了。那个家伙就像是幽灵,藏匿在阴影的角落里,在你经过的时候突然举起手中的镰刀,以鲜血收割灵魂。
当然了,也有人称之为报应。毕竟艾伯特完全和友善二字沾不上边,倒是和贪婪,阴险,毒辣等特质相伴相随。
不过比起报应,安格斯倒更愿意相信是艾伯特的运气不好。理由很简单,因为如果这真是报应的话,那他同样也必死无疑。
在锁好了仓库的大门后,安格斯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液,明明天气已经渐冷入秋了,明明他的衣着是如此单薄,但他此刻却感觉自己浑身燥热,瘙痒难耐,脸颊与耳垂都在发烫,心跳得越来越快,以至于回声在他的耳畔不断回荡。
在这空无一人的码头仓库,安格斯关上了仓库的灯光,锁上铁门。他知道自己等不到前来换班的人了,今夜无人会来,所以他要提前离开了。
他手提着一盏昏黄的探路灯,踏上了回家的路途,影子在月夜的光辉下,被拉地格外的长。
他从未感觉时间如此漫长,也从未觉得回家会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更是第一次认为这条他走过了十几年的黯道竟是如此的阴森可怖,甚至令人心生恨意,想要愤声怒斥却又怯弱地闭上了嘴,生怕招惹了什么存在。
萧瑟秋风抚过他的后颈让他的身体止不住地打颤,拐角处突然乍现的阴森扭曲树影使他的心脏猛然骤停,往复不断不停叠加的虫鸣令他心烦意乱……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回魂之路,每一处角落的阴影之中都潜藏着残暴的猎犬,随时准备趁他分神的时候冲出,将他碎尸万段。
所以他始终紧绷心神,不敢有丝毫懈怠,但这反而让他变得草木皆兵,难以抑制心中的恐惧不断滋生,壮大。汗水开始溢出皮肤,将衣服与肌肤紧紧地粘合在一起,在这条路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感到是如此的煎熬,痛苦。
莫名的绝望与无助开始在他的灵魂之中诞生,不断溢出盛装他心灵的容器,流淌到了他那冰冷,僵硬,麻木的四肢。他开始回望自己那浑浊的前半生,犹如走马灯一般,懊恼与悔恨的情绪开始涌现,他突然间无比的厌倦过去那个愚蠢自私贪婪的自己。
他的思绪逐渐飘远,他开始指责过去的自己,都是过去那愚蠢的自己导致自己如今落得这般田地,要经历此等痛苦。紧接着他又开始责备自己的父母,都是因为他们整日忙于牌赌与酒精,没有好好教育自己,没有严加约束自己,才导致自己如今变得这般愚蠢自私麻木。除了父母,还有他那堆烂透了的狐朋狗友……
忽然间奇怪的声响从身后侧方的杂草中传了出来,这让他的身躯一下子僵住了,也让他还没来得及数落自己朋友对所自己犯下的“罪行”,飘远了的思绪瞬间瞬间就又飘了回来,仿佛从未离开。
安格斯艰难地侧过身躯,逐渐偏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细细簌簌的声音不断发出,且距离他越来越近。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随即鼓起有生以来屈指可数的勇气,迈出沉重的脚步向着阴暗危险的角落逼近。
伴随着距离的逐渐拉近,声音也变得逐渐清晰,心跳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如雷鸣,如擂鼓。
当心脏的跃动的鼓声达到极致时,安格斯的心也终于也提到了嗓子眼,他努力迈出了最后一步,踏入到荒野之中,拨开茂盛的杂草,举起手中的探路灯,最终得以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幽绿的眼牟,以及浑身漆黑的身躯。
“喵!”
一只体型精瘦的黑猫对着安格斯哈气,然后一溜烟钻入了茂密的杂草之中,带起一连串的窸窣声。
“呼……”安格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从未感觉野猫竟如此可爱,始终紧绷着的身躯与神经总算得到了放松,松弛了下来。这时候,安格斯才感觉到冷飕飕的,原来冰凉的汗液早已浸湿了衣物,冷风一吹便让人直打哆嗦,只是被先前的他忽略了而已。
安格斯觉得纯粹就是自己想太多了,这条路他走了这么多年,都没出什么事,怎么可能偏偏今天要出事呢?艾伯特那家伙指不定是因为自己那一屁股烂账还不上,所以悄悄跟着商队的货轮离开了开罗岛而已。至于死者,这里天天都在死人,赌徒,妓女,小偷甚至是偷渡客……死者完全有可能是他们中的任何人,自己又何必自己吓自己呢?
在短暂的自我安慰后,安格斯久违的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什么懊恼悔恨早已不翼而飞,他现在只想继续保持现状,恣意妄为地活下去。可当他转过身后,迎接他的,却是那一闪而逝的斧影。
玻璃碎裂的清脆声音突然响起,钻心的剧痛紧随其后,仅那么一瞬间,安格斯失去了自己的右手与探路灯。值得庆幸的是,最近刚下了一夜的雨,导致空气阴冷环境潮湿,所以玻璃灯罩碎裂之后,灯芯也变得黯然无光,几近熄灭。所以,不用担心会引起火灾。
“啊!”在一瞬间的失神后,安格斯难以自控地发出哀嚎,本能的想要转身就跑,闯入荒野。可不知是因为疼痛导致的身体重心失衡,还是绊到障碍物踩到凹槽了,在这生死存亡的危机关头他竟然跌倒了。
源自身心的恐惧与疼痛让他根本无力站起,只能一边求饶一边向后挪动。
“求……求你……放过我……你要什么我都……求求你……我不想死啊……”
透过月夜皎洁的微光,依稀能辨认出,那是一个身披黑袍的家伙,手持一把锋利的工具斧,在月色的映衬下闪烁着寒芒。
伴随着安格斯涕泗横流狼狈不堪的惨样,杀人者终于开口了,声音冰冷而沙哑:“以前也有人向你祈求求饶过,以前也有人只想单纯地活下去,以前也有人不想死……但结果呢?迎来的只有你们的羞辱与迫害。
你们不断地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与悲剧之上,肆意妄为,践踏他人的尊严,以伤害他人获取快乐,毫无道德底线,蔑视法律。而你现在却告诉我,希望我放过你,你不想死,你想活。那么,请给我一个放过你的理由!凭什么,别人可以去死,而你就应该活下去?为什么……死的人不能是你?告诉我!”
安格斯仿佛是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情绪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那件事根本和我没什么关系啊,我也只是被迫参与而已,主导者是艾伯特!是他强迫我加入的,如果我不做,那他一定会杀了我的!我也是受害者啊!”
安格斯的话语似乎激怒了黑影,他的声音嘶哑而尖锐,充满了重重怒火。
“你害怕艾伯特的惩戒!却不惧怕我的报复!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没等安格斯说话,黑影继续说道:“因为在你眼中,我只是弱者。而弱者的情感无需介怀,弱者的痛苦恰恰是你的快乐,弱者的悲伤恰恰是你的喜悦,弱者的地狱恰恰是你的乐园。你欺压弱者,谄媚强者,向往暴力却自身懦弱,你从始至终都只是一条摇尾乞怜的野狗,对你越暴力越凶狠的人你越尊敬,对你越友善越亲近的人你越冷血。”
“我实在想不到,像你这种人到底要如何才能获得改变。所以,你还是去死吧,去下面继续做你的野狗吧。当你对他人举起屠刀时,就应该有所准备,终有一天,屠刀也会落到你的身上。”
痛苦与仇恨会摧毁弱小,但也会塑造强大,弱者与强者,不过是一念之间。
闪烁着寒芒的利斧高高挥动,然而,想象之中血液迸发的景象却并未到来。伴随着一声枪响,子弹击中了斧面,工具斧脱手而出,杀人者也紧接着被什么东西砸中了脑袋。
还没等黑影晃过神来,一道身影就迅速接近,瞬间将其制服。
在几声咔咔声后,西泽成功卸掉了凶手黑影的四肢关节,但由于手段过于粗暴,以至于黑影根本来不及发出惨叫,只来得及发出一记闷哼便昏了过去。
面对着紧随其后赶来的维克尔与吉尔镇长,西泽有些无奈地摊手耸肩道:“不好意思,好像没控制好力道,用力过猛了。”
虽然对于西泽为何能如此迅速的确定杀人凶手的相关信息感到十分好奇,但对维克尔来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既然杀人凶手已经抓到,那么就说明这个岛屿上的情况并没有那么危险,这让他内心中的积攒的恐惧不自觉地消散了大半。
说到底,昨天夜里的那些结论也只是推测得出的结果罢了,本就是空中楼阁,毫无实际信息支撑。总而言之,维克尔十分高兴,因为现有的情况表明,是他和西泽联手破获了这起影响十分恶劣的连环凶杀案。
至于另一名本该和他们一起前来调查却迟迟未到的警探,维克尔表示回去后的述职报告上一定要重点说明。这样尽管七成的功劳是西泽的,自己也能有三成。
于是,自己的履历上又能再加上这浓墨重彩的一笔——协助西泽警探破获开罗镇连环凶杀案,抓捕真凶,并发挥出不可替代的作用。
有了这笔履历,自己只要再熬上一段时间,想必一定能升职,到时候就能脱离一线,提前过上安全的养老生活了。至于为何一直浑水摸鱼的维克尔会认为自己发挥出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原因如下。
维克尔弯腰捡起自己的手枪,表情有些微妙,一副不知如何表达的神情,最终只能有些茫然地开口道:
“你要用枪你就用啊,为什么要用我的?你用也就用了,为什么还要把我的当武器扔出来?”
“哦。”面对维克尔的疑问,西泽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因为我的子弹比较珍贵嘛,而且扔我的枪作为武器,我舍不得啊。”
维克尔:???
你的枪你舍不得,我的枪就舍得了是吧?你可真是严于待人,宽于律己啊……当然了,郁闷归郁闷,也有一些窃喜,因为这表明了在这场抓捕行动中,自己至少还是发挥了作用的。
这时候惊魂未定的安格斯总算反应过来了,自己这是被人给救了,可他刚想要说话,就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打断了。
西泽循声看往声音发出的方向,鼻子一抽,眼神中瞬间露出了厌恶的神色,仿佛闻到了什么极其恶心的气味一般。
“这里就交给你们处理了,我过去看看。”话音一落,还没等其余人反应过来,西泽就没影了。
维克尔有些傻眼了,忍不住吐槽道:“刚才也是这样,根本没来得及让人反应过来就冲出去了。还有什么时候取走我佩枪的,我也不知道。枪法也是精准的离谱,这种环境都能射中斧面……西泽这家伙到底还是不是人啊?”
至于安格斯,也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放松下来的他总觉得异常疲倦,眼皮好重,好想……睡觉啊。
但陷入昏迷的安格斯不知道的是,他刚刚从死神的镰刀下侥幸逃脱,而很快,他就将被送进另一个地狱,一个真正的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