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袍画师
但在那下山的路口,站着一个黑白长袍的长发青年,怀里抱着一本硕大老旧的画册。
他的长相很普通,到现在我也甚至无法确切描述他的长相。
但他那周身温润如玉的气质和声音,我毕生难忘。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按住我的肩膀,低声笑道,“小道士,别急着走。再等两天。”
这熟悉的声音瞬间勾起我的回忆,我猛地扭头反手要抓住他,“是你!”却抓了个空,“你到底是谁,目的是什么!”
刚刚还在身侧的他,好像镜花水月,在不远处温和的看着我,身形虚幻。
“我啊。”他微微一笑,黑白相间的长袍随风翻卷,“我只是个画师。”
“再等两天,我送你个礼物。”
鬼使神差的,我居然真的就这么在县城里的招待所多住了两天。
县城不大,风言风语自然也容易传播。
我离开后没多久,霍家果然出事了。
听说霍思敬挣脱开铁链,跳进了后山的池子里。虽然活了下来,但是却因为缺氧太久影响了大脑,失去了记忆,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而那条被铁链束缚太久的腿从此落下了一瘸一拐的毛病。
霍老太当场就晕厥过去,中风成了个偏瘫。霍老爷子则是一夜白头,直接卖了这片祖传的土地,带着老婆孩子彻底离开了这里。
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今晚午夜上山,平安在等你。”正看着招待所里接待人讲的兴致勃勃,那长袍青年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我吓了一跳,“能不能不要突然出现。”
“呵呵呵…我又不是鬼,再说了你不是,好歹是个道士吗…”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看着他那笑意,我突然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快去吧。时间要到了。”
“什么时间?”我下意识扭头看了看钟,但再扭头,却发现这人又不见了。
等到午夜,我沿着那条山路上了山。
明明只有手中微弱的光芒,而且我只走过这条路几次,却不知道为什么格外顺畅熟悉,很快到了那处院落。
当时正是午夜,一天阴气最足的时刻。
深山里无人居住的院落早该让孤魂野鬼入驻,但这里不知为何却依然干净澄澈。
庭院里,数人怀抱粗的槐树枝叶密密麻麻的伸展,枝头的花朵随着夜风沙沙作响。
平安一定知道我来了。
踏入门口的瞬间,周遭冷的刺骨。
她显得异常平静,只是背对我坐在那园里粗大的槐树上,娇小的身影沐浴在月光下透出淡淡的光芒。
身上的衣物也不再破旧潮湿,而是换成了一件雪白的长裙。
乍一看,似乎还能看到她生前豆蔻少女的美好模样。
“平安。”我低声呼唤。
她应声转头,两个眼睛依然漆黑不见底,却少了周身森森的鬼气。
就这么对视片刻,她突然轻轻一跃,从树上落地,朝着我跪伏下来。
“平安,拜谢道长。”
“为什么谢我,我什么也没做。”
平安抬起头,显得有些迷惑,随即咯咯一笑。
“道长,我可没有害人性命呢~”
我愣了愣,想起霍家三口人,虽然都遭了劫难,却不曾丢了性命。轻叹一声,这估计比死还要难受吧。
“这是他们的因,也是他们的果。你不能担,也担不住。”那神出鬼没的长袍青年不知何时浅笑着站在树旁,“烦请道长,送平安离开吧。”
“怎么又是你!”我太阳穴乱跳,这人总是莫名其妙的出现又消失。
但看看平安,只能狠狠挠了挠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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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祖师爷雕像慈悲的注视下,身着威严法衣的青年低声朗诵着经文,踏着罡步在神圣的法坛前做着超度科仪。装着表文的纸筒燃烧起绚烂的火焰。不远处,黑白长袍的清秀画师靠在一侧浅笑看着,手中老旧的画册无风自动,指尖在那翻开的页面上描画着什么。
坛上的香烛散出袅袅青烟,像是指引,朝着远方蔓延而出一条长长的路。而平安站在那,身影随着那漫天飞舞的灰烬裙摆飞扬,渐渐变得虚幻,一如她最终放下的尘世,消散在空气中,唯剩那白瓣黄蕊的槐树花在空中轻轻摇曳送别。
这个红颜薄命的姑娘,终是了却了执念,从苦难中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