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噩梦小区
寒风萧瑟,昏暗路灯堪堪照明道路。
许知言追着脚蹬三轮车，七拐八拐，终于在美梦小区北面一扇小门处停下。
他靠在一旁的墙边,也顾不上墙面不洁,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老板和个没事人一样,手里还不断颠着大勺,做着他的新品爆炒长寿面。
“小伙？还喘呢？嘿。”
“面马上就好了,葱花香菜都要不？”
老板呲着他招牌的单颗门牙,熟练调味。
见许知言点头，他麻利地抓了一大把绿色香菜丢进锅里,让炒面的香气更上一层楼。
等爆炒长寿面做好,许知言总算缓过劲来。
他没有先去查看炒面,反而率先打量起周围的情况。
在此之前,许知言一直以为,美梦小区只有东门和南门两个门,因为他每次路过另外几个地方的时候，这里荒草丛生。
没想到,绿化带的边缘处,竟然还有一扇门。
见缺牙老板正在打包长寿面，许知言没有计较刚刚跟车跑的事,也没直接询问关于黑暗中的检测者。
他点开面板，查看起任务。
【恭喜玩家触发任务！】
【任务：清除违反规定者】
【奖励：正确时间（48h）】
【备注：您在夜晚的商业街意外发现了流动摊位,并且购买了流动摊位的食物，又遇到了检测者。】
【备注：美梦小区积极响应规则号召,并不允许流动摊位出现,检测者为此十分辛苦,每天都要巡逻到很晚很晚。作为一名善解人意的玩家，您决定帮助检测者清除掉问题，将所有的违犯规定者全部清除。】
【提示：清除行动必须在午夜0点后进行，只需要将摊位所有者清理掉即可。】
【进度：0/18】
第一条备注说的是条件。
这个任务必须要在晚上十二点之后，购买流动摊位食物才会触发，还必须遇到黑影，缺一条则无法触发成功。
“又是清除吗？”
许知言眉头皱到一起。
如果事实真如他猜测的那样，主系统在借玩家之手，把整个小区打造成它想要的完美区域，那这些任务又说得通了？
作为惩罚副本，本来被投进来的玩家就是‘犯了错误’的存在。
现在让一群错误去消除另一群错误，好像也不错？
他忽然想到凶宅任务。
假设把美梦小区当成一个健康的人体来看待，那么小区里正常生活工作的居民，在这就相当于是健康的细胞，错误之兽就是细胞出错后癌变的肿瘤。
玩家们作为外来病毒入侵，不得不遵循规则。
不过说到底，玩家们和错误之兽都是一样的，对这个小区来说都是错误的存在，所以在任务里会随机穿插一些让玩家原地送死的任务，比如白烬。
这家伙大概率像前两位一样，是这个副本的力量供给。
主系统看不惯它，又干不掉它。
但主系统毕竟还是有些智商，所以将白烬利用起来。
在玩家到来之前，主系统安排一些即将变成错误之兽的居民进入凶宅，来做一些简易的处理。
到这里，前面得到的线索串联起来。
然而已经触摸到真相的许知言却高兴不起来。
这种强行要求人类按照既定路线生长，想要掌控一切的思想，令人细思极恐。
“所以说主系统真是AI？”
不然怎么会有这么近乎到变态的正确标准。
许知言咂咂嘴，收起面板。
缺牙老板已经打包好面条站在一旁了。
见许知言望过来，他连忙把面条递过去，又反手从车子侧面掏出来一个铁盒子，从里面抓了一大把糖。
“嘿！生日快乐！这大晚上估计你也买不到什么礼物，这个就当礼物了！”
他把糖塞进许知言的口袋，咧着嘴笑了起来。
许知言低头看了一眼鼓起来的大衣口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些在任务中被列出来的‘错误’，现在真真实实的站在他面前，对着他展现出毫无保留的善良。
他甚至觉得这笑容有些刺眼。
缺牙老板不知道许知言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对方接到的新任务是要清除他。
“你明天还来吗？要是有什么想吃但是我摊上没有的，你可以提前跟我说，我给你做。”
“嘿，不是我吹，你别看我这摊小，做出来的可比店里的东西好吃多了！”
有了一个新的固定客户，他感觉好极了，使尽浑身解数，只希望对方多光顾几次。
说完，缺牙老板开始关火收拾起炒锅。
人间烟火气被抹布一点点擦掉。
许知言拎着面，静静看着老板擦干净锅，又收起其他的东西。
眼前的老板如果是坏人，或者是怪物，那他说不定还会琢磨怎么杀才能顺利拿到时间。
而对方目前所表现出的一切，都和正常人并无其他区别，甚至可以说，是个善良的普通人。
对普通人下死手对许知言来说，属于底线之外的事情了。
他试着开口询问。
“为什么一定要来美梦小区出摊？”
虽然这城市看起来很古怪，但那只是对玩家来说，对居民的话应该不一样吧？
毕竟每天早晚都能看到离开小区的上班族。
听到这话，缺牙老板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他左右看了几眼，确定检测者没跟过来，小声反问。
“看你年纪不大，是不是没出过小区？”
“……算是吧。”
许知言的回答模棱两可。
如果是从进来的那天开始算，他确实一直没出过小区。
不过按照以往的副本规则，玩家大概是无法离开小区的才对。
缺牙老板一副‘我猜就是’的表情。
“我以前也是这个小区里的人，但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说到一半，他话锋一转，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表情愈发凝重，嘴里的话也变成了劝解。
“算了，小伙，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但是我希望你如果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话，就老老实实生活，能……能不离开小区，就不要离开小区。”
“有些东西是错误的。”
“哪怕只是看到、听到，都是错误的。”
这些话说完，缺牙老板脸上的表情，已经与之前轻松愉悦时截然不同。
许知言见他推着车出门，像是要离开小区的模样，连忙跟了过去，“你住在小区外面？”
之前就见过这些小三轮骑出小区的样子，看来真的有人是居住在小区外面的。
“也不算吧……你是里面的人，还是不要出来的好。”
老板把车停在小窄门外，还在极力阻止着许知言跟过来。
“我好奇心重，我不看一眼外面我睡不着。”许知言丝毫不在意，颠颠跟过去。
既然缺牙老板站在小区外，没有任何不该有的变化，大家甚至还能对话，那就说明，小区内外应该还在同一维度空间。
而当许知言从小门里弹出半个身体向外看时，终于发现了一直以来，被忽视的，最大的异样。
从小区里向外看去，外面的城市安静美好。
周边的其他居民楼也大都熄了灯，仅剩零零碎碎的几盏灯，偶尔还能看到车辆驶过道路。
可许知言站在外面再次看向城市时，一切又如同他第一天见到时那般。
除了最靠近小区的马路被路灯照亮，城市其余的部分仍旧满是黑暗，一眼望不到尽头。
整个小区似乎被孤立在这里。
是了，虽然小区里的人员来来往往，但仔细一想，这么久了，除了小区内的人员进进出出外，并没有什么大型运送货物的车辆进出入。
菜市场的菜都是哪来的？
糕点房的原料怎么获得？
之前取货时，张女士家成堆的猪肉，看上去根本就不是菜市场买的。
……
这些细节经不起推敲。
好像有什么东西主动将这些原材料补全，让他们做生意一般。
缺牙老板见他一脸呆愣，连忙把他探出来的身体推回去。
“你，你看什么！外面刚刚是停电了，你小孩子家家的，赶紧回去睡觉去。”
说完，他好像生怕许知言出来，从外面把小门锁上，骑上车紧紧贴着靠近小区边缘的墙面，一溜烟的功夫就跑没了影。
许知言拎着面，没有再追出去。
外面的城市看起来不像是能住人的样子，那么这些流动摊位老板的居住地，必然也是和美梦小区有联系。
看来他明天需要再去找一次谢玲伊，拿到小区的业态图看看。
琢磨着时间，许知言没犹豫，转身离开了这个小区里不起眼的小角落。
48小时的正确时间看样是拿不到了，总得去补充一点才行。
等他磨磨唧唧赶往114号楼时，时间都已经到了十二点半多。
不过作为对手里长寿面不是很有信心的人，他做好了快速处理掉里面错误之兽的准备。
3单元1002房门外，他笑着敲响了房门。
“咚咚咚——”
“张女士您好~您的外卖到了！”
干一行爱一行。
许知言仍旧拿出最好的精神面貌，对待每一位顾客。
“吱嘎——”
门很快开了一条小缝，里面没有开灯。
一个瘦小的老太太从门缝里探出头来，表情十分惊恐。
“什么外卖？谁会这个时间点定外卖？走开！”
她的年纪应该很大了，说话的声音带着一种老年人特有的颓败气息。
许知言被这变故惊了一下。
来的路上，他想过这个张女士的样子，大概是被错误困扰的模样，抑或是和楚飞一样已经在变异崩溃的边缘。
但他没想到会是个看起来正常的老太太！
“或许是您孙女点的？或者是其他人？收货人姓张。”
许知言想知道是不是这个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存在。
谁知老太太听了这话，表情微微愣怔，随即疯狂摇头否定。
“不可能！我一个人已经在这住了很久了！很久很久！哪有什么其他人……”
说罢，她就要关门。
许知言眼疾手快，拦住门，举起手里的东西，解释道：“那或许今天有人过生日？有人为张女士点了长寿面。”
说完最后三个字，他感觉拽门的老太太力度放轻了不少。
许知言知道自己抓住了老人的脉门，抓紧时间又补了一句：“既然您今天生日，那需不需要我进去陪您一起过？这是我今天送的最后一单了。”
最终，他还是顺利混进了房间。
直播间里的观众和他一样疑惑，不禁有人开始询问起来。
【这什么情况啊？活人吗？】
【救命，虽然我们无限游戏玩家杀起NPC来是不太眨眼，但要直接去杀无辜老太太还是有点难吧！】
【啊啊啊啊小百万要怎么办？直接动手吗？】
【虽然但是，谁能告诉我人家老奶奶犯了什么错啊？我看她也挺平和挺理智的。】
【是啊是啊！杀楚飞那种半人半怪物的错误之兽我还能理解，直接杀人…？】
【应该是需要玩家对目标灌输一点内容吧，我看之前甘靡杀错误之兽前，会反复念叨对方的错误，力求让错误之兽完全化。】
【这样收益应该会不错。】
【但我觉得小百万不会这么干吧，他虽然贪，但还有点底线。】
【……+1，贪婪但有底线。】
1002的面积比起楚飞家要大不少，被打理的井井有条，能看出眼前的老人生活很仔细。
沙发、电视、冰箱、饮水机……
所有的东西上都盖着毛线勾出来的，花花绿绿的罩子，遮挡着灰尘。
许知言看了看，这些毛线罩很可爱，有的上面勾着小草莓，有的勾着小花小青蛙。
“张女士，您真是心灵手巧啊。”
虽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这个目标看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但他还是决定先夸一下。
“什么张女士，叫张奶奶！”瘦小的老太太让他改称呼。
她走到厨房去拿了一个大瓷碗，然后接过许知言手里的袋子，把面都倒了进去。
大概是时间久了，面有些坨了。
但是张奶奶毫不在意，她坐在餐桌前，努力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想到忘记了什么，急忙又去翻箱倒柜找蜡烛。
等她把蜡烛插在坨了的面上，点燃蜡烛后，小声询问许知言：“你能不能帮我关上灯。”
“乐意效劳。”
许知言有些好奇。
灯关了，烛光摇曳，照亮了老人的脸。
她轻轻唱起生日歌。
“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许知言站在门口，听着低哑声音的生日歌，看着餐桌前的张奶奶做着这有些滑稽的一幕，没有任何表情。
在唱完歌吹蜡烛前，他还帮着一起鼓起掌，祝福张奶奶生日快乐。
“啪——”
蜡烛熄灭，灯亮了。
许知言调出面板看了眼。
【食物：生日】
【顾客信息：美梦小区114号楼3单元1002，张女士，电话18……】
【送达时间：01:00:00前】
【本单已完成】
【本单预计收益：正确时间（3h）】
订单已经完成，可张女士什么都没变成，他也没发现什么需要击杀的错误之兽。
就在这时，张奶奶开口了。
“谢谢你啊年轻人…我已经两年没有过生日了，我觉得这可能真的是我孙女给我订的面呢。”
她脸上的皮肤全都皱在一起，哪怕此刻的表情非常开心，也无法让人觉得她有多幸福，只是觉得愈发狰狞。
但许知言不是个傻子。
老人和怪物他还是分得清。
听到这颇有些故事味道的话，许知言凑过去。
“为什么呢？生日应该是很快乐的吧。”
至于什么面不面的，许知言思考过后决定不要解释的好。
张奶奶似乎陷入了回忆，一边吃着凝固在一起的面，一边絮絮叨叨说起自己的事情。
“我已经九十二了。”
“我觉得我应该是有个女儿，也觉得我是有外孙女，可我就硬是记不得了！”
“我每天都躲在这个小房间里，不知道在等什么，我觉得我该去死的，但是我不想死……想活着有什么错误吗？”
伴随着张奶奶的话，新的提示出现。
【提示：美梦小区的居民年龄在0-90岁，超出范围即是错误，请玩家酌情处理。】
【提示：玩家有责任有义务将正确传递到每一位居民心中，希望玩家抓紧时间，奖励在对着你招手。】
许知言看着提示楞在原地。
这算什么？
让他酌情处理？
把人杀了？还是现在就晃着这个老奶奶的领子，告诉对方‘你活这么大岁数是错误的，现在立刻变成错误之兽，OK？’
张奶奶不知道许知言的来意，还在解释着。
“我已经两年没出门了，不过家里总会出现一些食物……这倒也见怪不怪，好像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有时会觉得这不对，但是我不知道哪里不对，我之前出去过一次，大家都不认识我，就连菜摊的老板也不记得我，有人谈论起我的名字，都说我死了……可是我还活的好好的……”
原来，自从两年前，张奶奶就不敢再出门。
她每次出门都会遇到一些奇怪的事情，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古怪。
在美梦小区居民的眼里，张奶奶已经死了。
而屈居在房子里的张奶奶，只能像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鬼鬼祟祟躲着，她的记忆也在这两年里，开始陆陆续续丢失。
直播间，观众听完也震惊无比。
【好家伙？原来是这样的错误吗？？】
【震撼我全家！原来活得久也有错？？？这小区的规则真的是……】
【哇，既然活得久有错，那自杀是不是也？】
【肯定啊，这还用想？】
【估计自杀会原地变成错误之兽被处理，或者是有其他更加生不如死的惩罚吧？】
【太变态了这个副本！】
【啊啊啊啊确实够变态，不是那种物理意义上的变态，是那种操控人性人生的那种变态。】
许知言听完，沉默良久，下不去手。
他觉得这副本肯定是来搞他的！
如果是全员恶人，或者是之前副本里那些做了坏事罪有应得的人，他处理起来完全不会手软。
但怎么今天这一晚上，处处都是这种无害且柔软的‘错误’？
他不觉得这些事情是错误的。
在许知言的世界里，每个人本来就有权利来选择自己的人生。
“确实是您孙女给您叫的外卖呢，她说她去外地上学，一时半会回不来，让我嘱咐您，最近在家待着别出门。”
说完，许知言看着老人愉快的表情，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三小时就三小时吧。
等明天抽时间把兔子处理掉，他就能获得九十个小时，不用过分心疼这些时间。
回到楼下，冷风吹在脸上。
许知言的意识清醒了不少。
他思来想去，觉得按照常规，这副本的事情无法正常解决。
“看来还是得把白烬利用起来。”
拢了拢衣服，他加快脚步回到了167号楼。
“叮——”
从电梯里出来。
1402的大门也随即打开。
白烬像往常无数次那样，等在门口。
“欢迎回家。”
它眯起眼，望向一点多就到家的青年，心情好了不少。
许知言点点头，加快脚步进了门。
擦身而过的瞬间，白烬抽了抽鼻子。
它的猎物身上没有白毛身上的味道，这个认知让它忍不住更开心了一些。
换好衣服，许知言刚要喊白烬下楼，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大把糖果。
是缺牙老板给的生日礼物。
刚刚走的太着急，忘记给张奶奶留下了。
不过这些糖果单从包装上看，就有几分劣质，散发着浓重的糖精味道。
许知言把糖都摊开在桌上，从里面挑挑拣拣，摸出一块看上去还不错的橘子味硬糖。
“过来，这次打猎给你带好吃的东西回来了。”他对着白烬招招手。
“真把我当狗了吗？”
白烬无奈笑笑，赤着脚走了过去。
见许知言兴致勃勃撕开包装，举着要喂给它，白烬老实张嘴，嘴里塞进了糖块。
一股浓重的劣质橘子糖口味在嘴巴里散开。
白烬想说这种糖吃多了不好，但看到眼前的青年眯眼笑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它忍不住问。
“为什么今天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有事情要用我？”
“答对了！我去楼下等你。”
许知言打了个响指，率先下楼。
今日份投喂已经完成，养狗大概就是如此吧。
白烬站在客厅，望着青年张扬的背影，一颗心脏忍不住狂跳起来。
真是……太奇怪了。
明明知道接下来要被利用，可它为什么有些迫不及待呢？
这种被当成垫脚石还心甘情愿的经历，对它来说有些新奇。
劣质橘子糖好像也没那么难吃。
许知言是否也有一些……喜欢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