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战役之后
淅淅沥沥的小雨洒落在少女还尚未清晰的记忆间,清清凉凉的细雨晕不开混沌的雾色。
行走在记忆狭间的少女试图在一片白与灰之间找到离开的路,但是重重叠叠的雾气引导着她一次次回到云雾缭绕的村落。
“这是你和他都逃不出的囹圄,孩子。”
无面的老婆婆在水乡的如墨烟雨之间若隐若现,油纸的黄伞分离开雨丝与他身下的小小一处干燥。
“老人家?您是?”
“你从来就只属于这里,无论你否认还是承认,你永远不属于那里。”
谜题一样的老婆婆消失在烟雨之后,如打翻了墨砚一般大滴黑水浸染老人不见的那处地方,云雨再将墨色晕开,阻绝少女向前的脚步。
“刀上的血水洗不掉,血里的罪时间洗不掉,选择了刀,就得学着与罪共生,而不是活在自责。”
无面的女孩不知又在何处显现。
“为谁而杀又要杀谁?保护别人又要保护谁?”
……
无面的女人在黑白的墨与雨间穿行,一遍遍敲打着少女的内心,强迫着她面对着自己。
记忆间熟悉的图景一遍遍重叠晕色,到最后竟成一幅破碎而难视的碎画。
“我不会再出现,一切的选择在你手中,你就是你的世界,世界不会回头。”
这是你的世界。
作出你的选择,别再思索,别再仿徨!
……
“你醒了。”
病榻之上的伤者在剧烈的一下痉挛后惊醒,同时被惊醒的还有在一旁守候的看护者。
面前的男人憔悴得令她有些不敢相认,这令她有些怀疑她到底昏睡了多久,而墙上的日历分明告诉她这不过仅仅是第二日。
端木绫想要靠着床坐起,但是她没能控制到自己的右手。
她无法扭动自己的身子,也无法用力让自己抬头,她想请陈识扶她一下,陈识愣了一下,但还是照做了。
“你几天没睡哦,精神这么差。”
端木绫想要挤出一丝笑意,但发出的声音却干涩嘶哑,想要说些什么,也只得作罢。
她感觉右手有些刺痛,也许是卧床的时候压着了导致麻木的刺痛,想要抬起右手,被子却没有动。
陈识想要阻止,但却也晚了。
纱布缠着她的伤口,右臂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
她失去了右臂。
“陈……陈识……”
他尽力不转过头,想要将头永远地埋在两臂之间那点狭小的空间,试图逃避端木绫那错愕与悲伤的眼神,但他又怎能忍心她悲。
他在端木绫还在昏迷期间想过一万种安慰她的话,但在现在这些话全被端木绫无法抑制的抽噎堵在心口一下一下地刺痛着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安抚下端木绫,这种滋味很不好受,面对端木绫迷茫而悲伤的眼神,这让他感觉如同身在地狱。
点燃一卷烟叶,满脸疲惫的陈识坐在病院之外,试图让冬阳洗掉满身的疲态。
在恍恍惚惚之中,似乎有人坐到了他的身边,同样点起一卷烟叶,一口深一口浅地抽着。
陈识艰难地睁眼,一个见过但想不起来的男人一边看着书一边陪着他抽烟。
“下午好。”
男人见他醒来便合上书打招呼。
“不是太好。”
陈识掐了自己一把,试图维系一些清醒。
“虽然有些不礼貌,但是,
您是哪位?”
“我们见过一面的。”男人介绍:“在铃梁镇压光明龙领的时候,你和我一起战斗过。”
“哦!你是当时那个驭灵人,我想起来了。”陈识完全清醒了:“外国的一个完全态驭灵人,你的孩子当时在考核,对吧。”
“没错,是这样的。”
“当时我头脑一热还很想把你挖进帝国基石,哪怕是军部也好,但是冷静下来想想还是太天真了,像你这样的人在哪都是抢手的。况且现在……”陈识一下语塞:“罢了,没事。对了您为什么会来找我。”
埃赫从兜里掏出一个小茶盏,雕着青花纹样,沾些胆色的藤纹饰,是陈家老匠的工艺,这点对陈识来说是很熟悉的。
“令兄交于我的,嘱咐我转交于你。”
“兄长吗?”
陈识接过还略带些体温的茶盏,其中蕴含的确切无疑是属于陈然的法术回流。
但性情如此大变的兄长为何留下茶盏,他要表达什么。他的再次离开,又是要去哪。最重要的,什么令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这些疑问的解答陈识没能在埃赫这里得到,埃赫并不知道关于那位名为“客星”的家伙到底为什么而行动。
“你和兄长是同一阵营的吧,你了解他吗?”
“也不能说是同一阵营,只能说是暂时的同盟吧。关于他,我只能说是完全不了解。”
“这样啊,那太可惜了。”陈识叹息。
“但在当时我确实也是与你们站在相反阵营,站在你的立场来看,我应该是你的敌人吧。”
“你想说我为什么不去把你绳之以法?”
“差不多。”
“你也算有闲心开玩笑。”陈识勉强挤出一点点笑容,不过这起码算不得苦笑,好歹发自内心:“我不再是帝国的缄默人,我辞职了。还有我的未婚妻,她则是被辞退,因为战斗,她失去了右臂。”
“对不起……”
“不必道歉,我已经接受了。和兄长所说一样,朔仁是混蛋,我以为他会做出改变,但是没有,名为帝国的机关照常转动,一切未曾改变,就像那天我和皇帝的谈话未曾发生过。我倒是庆幸我没能拿走冠冕,朔仁的欲望是无底洞,战争会被他用冠冕挑起,那会带来更多死亡。从我不再是帝国缄默人来看,你如果不伤害大啻子民,我和你也没有不同立场之说了。”
“陈家失去了你这个缄默组组长的靠山,想必会难过吧。”
“这倒不会,陈家底蕴还是在的。朝廷百官半数陈姓,朔仁一时半会也动不得。家族里几个长老也在帝国颇有声望,陈家倒是无忧。端木绫也许会被她的父亲逐出,但等她嫁入陈家,倒也不会有后半生的忧虑。”
“不再当缄默人,你之后也不会再待在大啻了吧。”
“不会了,我会和陈然一样去寻找我的答案。拯救啻的答案。”陈识望向远方,这一刻他好似洗净了多日的疲惫:“我交代完一切,我不再是家主的时候我也将踏上远行的路。到时候,我也会与你一样,成为旅人吧。”
“最终你还是会和你的兄长走上同一条路。”
“看来命运就是如此呢。”陈识倒有些轻松:“或许过不久,我们就是一样的人了。”
乡野
初春的大啻之南一切都还在苏生之间,寒冷还没有褪去,温暖还没有回来。
稍稍吹出一口气还带着白雾,在山坡上,客星静静地看着一口口白雾在黯淡的夕阳中消散,然后遁入冰冷的空气。
徐平在客星身边坐下,陪他在夕阳之间一下又一下地呼吸。
远行的军队踏上归途,他们要回到属于他们的地方。
不知是谁先开的口,两个小小的领袖在广袤的大啻大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聊到了客星的弟弟。
“你没有当面把东西交给你弟弟?你怎么想的会把茶盏让埃赫带过去。”
“哎呀,当时忘了嘛,给弟弟一顿说教然后就忘了。”
“不像。”
“嗯,我也觉得。”客星淡淡一笑:“毕竟嘛,他还是我弟弟,我得给他指一条路。埃赫应该会和他聊聊,我也希望他走出家族,走出啻。”
“所以你为什么打断了你弟媳的手。”
“不这样做她很快就会死在战场上,打断她的右手大啻会辞退她。对于她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这是第六次循环,我宁可看到她残废也不愿意看到她抱着她的理想溺死。”
“你还真是看到了很多东西。”徐平感概。
“多活几遍不见得多有用,我随意的一个小动作都会让未来与我记忆不同呵。”客星抓起一把草:“就像抓起的这把草,也许会有动物因为这把草而饿死,而这只动物如果没饿死能误杀一个大人物。”
“这次行动结束的你性格变了不少。”
“有吗。”
“你不像你了,像以前那样放肆,无拘。”
“偶尔见到一次弟弟,有些想起当年的事情了。”
“看得出来,离家旧了吧。”
客星伸伸懒腰,没有接下去这个话题。
“回去怎么说,没带回冠冕。”
“还能怎么说,失败了,但是换回了可可罗亚的情报。”徐平回答。
“那只蜘蛛呢?”
“在封印里,放心,逃不走。”
“保管好,到时候用它取恶役狗头。”
……
两个人聊着,直到漆黑攀上夜幕,直到流云带来晚星。
“一月十七日火龙日晴
许久没写过了,日记也因过于忙的事情而淡忘。不过今日总算是有时间得以起笔。
大啻的旅途差不多该结束了,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周游诸国的旅途当中应该不会再回来,毕竟也没有要处理的事情。虽然很可惜没能去大啻的山水赏玩,也没能去大啻有名的地方吃些东西。
阿西娅的考核很顺利,她成为了荣誉轻骑,这会对我们的旅途起到不小的帮助,这意味着旅途不必再风餐露宿,也许吧。
冠冕由客星夺下后交给于我保管,也许会带来些麻烦,但不得不承认待在阿西娅身边冠冕会更为安全,毕竟还没有谁有能力和一只王龙作对。
特罗伊定下的龙翼鸟会在不久后启程,接下来,该去可可罗亚曾经治理的国度了。祝一路好运,埃赫,还有莎西娅,阿西娅。”
搁笔,吹去灯火,一天结束。
……
荣光须弥
“你醒了。”
“我在哪?”
骑士在昏迷之间苏醒,但是四周脱离他的常识。
光怪陆离的一切充斥着这个空间的四壁,就好像无数个破碎的梦叠加而成,像陷入梦的漩涡,难以逃脱其中。
骑士的第一反应是他已经死了,-但是那个空间之中的声音否认了这一想法。
“没有那么好的事,你没死,你也无法死去。”
“什么意思?”
“冠冕是诅咒啊,你戴上了冠冕,你通过冠冕获得了无比的力量,而代价是永远在冠冕之中,接受永远的封闭,几乎不可能再得到解脱的机会。”
诅咒?力量?
骑士并没有感受到戴上冠冕的自己得到了无边的力量,虽然强大了不少,但冠冕带来的力量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强大。
“冠冕的力量啊,并不是那么用的。”虚无缥缈的声音笑。
“不是?”
骑士顿感当头一棒。
“等吧,这份力量真正可以被启用,是在很远很远后的某一天。”
“什么意思?”
声音没有再回答,骑士愈发焦虑。
“没有什么可以回答的了,我不比你多知道多少。”
经不住骑士的再三追问,声音如此回答。
“那至少告诉我这是哪里!还有,你是谁!”
“这是冠冕之内的空间,诞生于可可罗亚女王的一瞬之念,称之为荣光须弥,”声音回答:“我,是很久很久以前死掉的一个骑士,微不足道。”
虚无缥缈的声音不再回应,留着骑士在这奇异的世界。任凭他再怎么询问,也没有再出现过。
“几千年了,到最后,还是没能看见您的复活啊,女王。”
在年少的骑士看不到的地方,一道白色的残影渐渐淡去,遁隐在流动的背景之间,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