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梦令 一念几许刹那
悬崖崩裂,尘埃肆起,忽有一团佛华破出重霾。
佛真苍眉沉敛,于周遭巨响声中依稀听到儿童呼救,循声望去,乍见数名顽童失落洪水之中,相距足逾百丈之远,弱小的身躯随着洪流载浮载沉,倘若不去施救,溺亡只怕就在须臾之间。
老僧不暇多想,佛光一动,身形快极如同流光疾电,几次起落一气呵成,眨眼之间已将四个孩子救到了远处丘陵之上。
牧童儿四人因惊吓过度,俱已晕厥过去,老僧挨个控水试脉,确保无虞。幸喜四人水性甚佳,呛水极少,秀秀、牧童儿脉象乱中趋稳,已无大碍。老僧试过两人脉象之后,已知谷穗儿和远遥也应无碍,可当他将手又搭在谷穗儿脉搏之时,心中忽然生感,枯槁的手指如触雷电,瞬息收回,一双如炬佛目中更是金光大放!
「摩诃叭弥……!」
「摩诃叭弥……!」
他握着锡杖的手,竟然微微颤抖了起来,不觉重重地长吁了几口气,才平息以他年龄和身份而言,不应该再出现的激动神色,而后一振袈裟衣袖,满地尘埃顿起。
尘埃腾空旋转,似被无形之力牵引,不时已组成闪烁着佛华的「嗡、嘛、呢、叭、咪、哞」数个硕大无朋之字,轰然砸落在这片天地之间,耳畔崖塌河陷之声,瞬息消失,不复再闻。
佛真做完这些,便双手合十而坐,入定以待这四个孩童醒转。
远遥原本装作昏迷,此刻偷偷睁眼,瞄了一下入定参禅的老僧,忽然竟觉得眼皮十分沉重,竟是抗拒不了无故袭来的睡意,沉沉地睡了过去!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候,这个小孩子似醒非醒间,似乎听到了一些涤人心境的禅唱。
禅唱隐隐,仿佛有诸天佛陀菩萨全部睁开了悲悯尘世的眼眸,那些慈悲的目光,也全都落在了远遥身上。
远遥孤身一人,孤单地站在阒无人迹的苍茫大地上,仰望着这些仙佛,就看到他们忽然阖上眼睛笑了,笑容里满是莫测高深之意。
远遥被笑的颇不自在,心神倏清,睁眼搜寻这禅唱传来之处,入眼便是身边端坐入定的老僧和依旧沉迷未醒的牧童儿三人。
四周静极,仿佛崖谷塌崩之事并未发生,远遥微微皱了皱眉,下意识的摸了摸束腰的青色布带,这才伸手扯了扯离他最近的谷穗儿。
谷穗儿也似有所梦,经远遥一扰,不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伸手揉了揉眼睛,这才坐起身来。
佛真似有所感,入定的身躯忽然颤了一颤,他旋即睁开双目立身而起,垂目扫过远遥,继而看向刚刚醒转的谷穗儿:「你…醒了。」
「是大师救了我们吗?」远遥大眼珠一转,「多谢大师救命之恩!」说罢就欲拜倒,叩头以谢。
「不必。」佛真一脸歉然,伸手微招,远遥便觉似有沛然大力拖住双膝,竟是拜不下去,「此事因老衲而起,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远遥执拗不过,只好作罢,不禁问道:「大师如何称呼,宝刹坐落何处?」
「唉…」老僧目光温暖,只落在谷穗儿身上,先是叹息了一声,道:「老衲佛真,敝寺寺址远在西州。……小娃儿,你唤作何名?」
「我叫梦远遥,乃华梦远遥,何可触及之意,双亲是期望我以此名为警,务本为真,时醒吾身。」远遥大大的眼睛一眯,笑吟吟地答道。
「我叫谷穗儿。」穗儿心智已经清醒,他伸手挠挠头发,迎着老僧温润的目光,只觉很是亲近,「乃…乃谷麦实穗,祈求丰年之意。双亲是希望我这一生衣食无忧,平安喜乐。」
佛真颔首微笑,不禁赞道:「至亲之赐,载满所盼,谷穗儿,这名字寓意如此之好。」
梦远遥察言观色,已知老僧刚才所问,意在只问谷穗儿,而非自己,顿时觉得好生无趣,不满道:「大师,我听闻佛祖曾说,一切芸芸众生尽皆平等,为何你却只顾着穗儿哥哥而不顾我?难道穗儿哥哥脸上刻着宝藏经书不成?!」
佛真闻言微微摇头,眉目间颇有惋惜之意:「你这小娃儿聪明非常,资质也不差,但却与佛字很是无缘,不可妄结因果。」虽然是在和远遥说话,可目光却始终未曾移开谷穗儿身上。
谷穗儿漆黑的眸子一转,蓦然了悟,一张小脸上瞬间布满了惊恐之色。
「天意指引老衲到此,乃是因为老衲与你有缘。」老僧冲着牧童儿微微颔首,似是对其悟性十分赞赏,而后伸手一指一脸悻悻之色的远遥、安然而睡的秀秀以及熟睡到哈喇子流成河的牧童儿,「至于见到他们,乃是随缘而见,缘分止此,不可强求,待我偕你离开此地,老衲与他们就再难有相见之期了,这便是无缘。」
「啊?!你说你要带我离开这里?!」谷穗儿难以置信,脸上惊恐之色更是加剧了十分,大声惊怪道。
佛真闭目一晌,缓缓点头道:「身处万千红尘之中,缘来缘去尽皆天意。只因我与你在百年前种下过前因,故而老衲或早或迟,却注定会来,衔接这场因缘!」
老僧温润如春雨般的话语响起,却使得谷穗儿结实的身板儿颤了一颤!
「百年前……!」远遥一脸不信之色,在旁质疑道,「百年前谷爷爷都未出生,穗儿哥哥又怎会和你种下什么前因?!你可别扯了大师,我们虽然是小孩,可是不是傻小孩!」
老僧却不顾他,俯下身去,目光灼灼,审视着谷穗儿惊慌失措的脸庞,问道:「你刚刚,是否做了一个梦?」
谷穗儿身躯又是一颤,怔怔地点了点头。
「那麽在你心中,便已有了答案,是否也要这般质询老衲?」佛真话音萧瑟,充满沧桑之意,「是你不够肯定,还是你根本,就不愿意相信……?!」
「我…我……!」谷穗儿脸色倏白,忽然转身,逃也似地向着村落跑去了。
在谷穗儿跑开数步之后,身子仿佛触开了一层东西,身形模糊了一个瞬息。蓦地,岩崖塌陷,大水崩腾之声,又轰耳而至!!
「咦…!」远遥惊呼一声,诧异地望着眼前之景。
这景象与遇险之时差相仿佛,竟感觉不太真实,不禁问道:「大师!我们昏睡了多少时候,又醒来了多少时候??」
佛真看着谷穗儿逐渐远去的身影,仿佛忆及了十分久远的事情。那些往事明明很模糊了,此刻偏偏又清晰了起来。
佛真眸光似有少许湿润,半晌才缓缓答道:「……勿要惊怪,只数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