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还是个孩子
北国大地,六月的风略显燥热,不过对于还趴在教室睡觉的吴彧来说,这都不叫事。
事实上,吴彧高中两年来都是这么睡过来的。可惜了据说当年还是市一中的学霸呢,话说吴彧也是主角开局,早年父母双亡,自己更是连爷爷奶奶的面都没见过,据说有个在南方乡下的外婆,也是多年无有音信,老孤儿了。唯独留下个吴彧的名字,听说还是当年老爹看三国上瘾,希望孩子能够读书成才,借了前辈的名字,可惜祖宗留的姓氏不能改,估计是老父亲没能活着看到这位王佐之才英年早逝的结局,反倒是把自家性命平白借了进去。吴彧倒是对这名字没啥说的,反正就是挺无语的。
想当年,其实也就五年前,村里出了个金凤凰,话说这孤儿竟一把考上了市一中,这可是市重点啊,激动的老村长,几天都没睡着觉,差点把吴彧装进村里的大喇叭,村里集资凑出了吴彧的学杂费生活费,用老村长拍着胸脯的话说,小彧啊,你就放心地上学吧,钱的事村里来解决。争取考上市重点高中,以后上了大学,也给村里沾沾文气。
全然忘了,一个八岁的孩子靠着父母的一点遗产,已经独立生活了四年了。据说家里的口粮田被村里代管着,每年分的钱都在账上给记着呢,就是没到给他的时候。
一个幼年失去双亲的孩子,在承受了一大堆克命的白眼和疏离后,此时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本能地排斥这一切。不过好歹有人送钱不是,总要给个笑脸的,就是笑的不大喜庆罢了。
懵懵懂懂的孩子,进入市一中后,开始变得内向,其实一直内向,记忆深处,幼时的父母和欢乐的笑脸既遥远又真实在,遥远到像是十多年前,真实到像是做梦。
做梦可不好,特别是白日梦,在吴彧读初二的时候,老师眼里一向乖巧,爱学习的他,竟然破天荒的上课睡了觉。可能是最近学习太累了吧——学霸睡觉被发现后。
可谁曾想,这一睡竟一发不可收拾,上课睡觉成了吴彧的标配。
吴彧心想自己也挺冤的,毕竟少年人嘛,整天梦到那么白,他能怎么办,也很无奈啊。可眼见的是成绩下滑,结果是在一年后,身负老村长殷切希望的吴彧,落榜了,没能考上既定的省重点高中。用老师的话说,这孩子晚上定是开小差了,不是翻墙去了网吧就是晚上在偷看网络小说。
老师之前也并未放弃他,多次谈心无果,决定抓他个现行,再对症下药,可怜几个老师轮班蹲在宿舍楼下,多次突袭检查宿舍,都没能查到吴彧开小差的现行,反倒是个个顶起了熊猫眼。天可怜见,不止吴彧上课睡觉,几个老师还上课打哈欠呢。班主任老周不死心,把吴彧的舍友等人问了个遍,一致确定吴彧没啥异常,没玩手机,不去网吧,可就是经常上课睡觉。
老周也没办法,毕竟吴彧也是闷葫芦,问他原因也不说,对于吴彧的家庭情况,他自然是知道的。平时也多有留意,可任凭老周为人师者二十多年的经验,这孩子八成是废了,可连个家长都没有,老周有心关照,奈何吴彧死活不开窍啊。
于是一年后,整天白日梦的吴彧黯然退场,暑假回到村里的他,继续面对着大家渐渐升起的白眼,毕竟前几年村里出了不少钱供他上学呢。虽说吴彧未必需要,无他,父母留下的积蓄和赔偿款,这些都被政府部门限制了花销,以免一个孩子被人欺了家产,至于留下的口粮田,不是村里代管嘛。
这个暑假的吴彧其实想了很多,他之前不愿意和老周讲自己的事,一半是这么多年来渐渐的自我封闭,毕竟本来是性格培养长成期的他,面对众人的疏离和白眼,养成的自我保护。二来是这事实在不好说出口,梦里白就不说了,还不分时间地做梦,连升学考试都没能幸免,虽说经过一年来的摧残,他早就拉下来好多学习,但也不至于啥都不会啊。
最开始做白日梦,吴彧也没在意,可后来接二连三地做同一个白日梦,年轻人还是有点扛不住啊。
吴彧乘着暑假也仔细想了一年多来的梦,反正就挺白的,字面上的白。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就是入眼皆是白,什么也没有,也没变化过。
这种事,怕是说出去都没人信吧。他也咨询过相关梦境,毕竟任谁碰到这种事,都要网上问问周公解梦吧。巧了,学业无成、录取无望,还挺准的。但吴彧知道自己不能放弃,他用了一个暑假思考自己的白日梦,简单来说,就是白日易困,梦也简单,入眼皆白。梦的事就这样了,但是学业还不能放弃,他要继续读书,市重点高中是去不了了,那就去差一点的学校呗,知识改变命运,多么朴素的理想啊。
可想起自己那不到300分的升学成绩,挨个查了各个市高中的录取分数线。感恩政府,天无绝人之路,东辉市第三职业高中学校迎来了吴彧。
吴彧在市里读了三年书,愣是没听说过这个学校,好在看名字应该是个正经学校,至于录取分数线,没有分数线,交学费就完了。再看看学校地址,好家伙,这不是在郊区吗?
于是吴彧以交学费和生活费为由,在自己十五岁的时候,拿着一堆证明,从银行柜台拿到了自己此生至今最大的一笔款项,整整5000元的现金。
看着学校门口挂着的两块牌子,对,就是两块,对联一样,左联东辉市第三职业高中学校,右联东辉市职业中专学校。
吴彧还是进来交了学费,毕竟已经接了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接下来的两年,和之前一样,同样的梦,同样的白。知识或许能改变命运,前提是学到知识啊。此时的吴彧还不如初中时的自己,两年前暑假的心劲也已到了尽头,如今的他只能盘算着一年后成年,走上老父亲的道路,找家工厂做流水线,听说最近这些年流行打螺丝。
睁开眼,看看教室的钟表,已经下午四点了,讲台上接近退休年龄的老师,正在自顾自的讲着什么,全然不顾下边没几个人听课,更不在意少了三分之一的学生。
吴彧看看桌上的课本,随手翻了几下,凌乱的笔记,似乎诉说着少年的心事,吴彧也不想放弃,奈何有这白日梦啊。
今天倒不是白日梦,只是昨晚回来的晚了一点。半年前,吴彧找了个大排档烧烤摊的活儿,老板孙立是个30岁的男人,刚结婚没几年,走南闯北几年后,拿着不多的积蓄在这东辉市城乡结合部的夜市区开了家烧烤摊。正巧碰上出来闲逛的吴彧,看着刚开张的烧烤摊上挂着招学徒工的牌子,就鬼使神差的走了过来。
无他,晚上烧烤管饱,工资一晚五十元,这对每月八百元生活费的吴彧来说,很有吸引力。话说学门手艺也不错,毕竟白天总是不自觉做梦的他,晚上可没做过什么梦。眼看学业无望,16岁的少年心里这么想到。
确实,吴彧的白日梦只在白天做,还没规律,唯一的规律就是白。
这半年多,吴彧烧烤的手艺已经能独立给食客们烧烤了,也没啥学的,用孙立的话来说,一箱啤酒,两盘烤串,有的是人为生活买单。开心也好,失意也罢,多数人都会选择喝酒。
半年来,吴彧见多了各种各样喝的烂醉的人。有情场失意,囊中羞涩的年轻人把自己狠狠灌醉,趴在马路牙子上连哭带吐。有几个中年人趁着周末,躲开老婆偷偷一聚,看着人在桌上指点江山、意气风发,一个老板或老婆的电话顿时能让他们骂着社会与人生,又无可奈何的加班或者回家。也有年轻的男女或是同事或是朋友或是情侣,在这闹市中有人展望未来,有人开怀大笑,有人打情骂俏。
吴彧这半年多已经攒了6000多元,一个月800的生活费减去吃饭和日常开销是不大够的。可想到县政府大院里某科室那位办事人员,
“一个月800还不够花?是不是乱花钱了?这可是按照平均生活水平制定的标准。是为了你这种家庭情况定制的啊”,说着慢悠悠地发下茶杯。不过30多岁的人,一副老干部模样。
吴彧还能怎么办,只能盯着账户上100余万的数字望梅止渴,心想等过两年成年后就好了,可到底成年后该干嘛,整个人还是略显懵逼的。
生活还要继续,所以有了这份烧烤学徒的零工。
虽说吴彧没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没啥额外的生活开销。平时的头疼发烧,添置点衣服啥的,800块哪够。
看着银行卡上的余额,偶尔想起过世的父母,吴彧能记起来的事不多。当时他才不到八岁,父母车祸双双殒命,连丧事都是村里帮忙张罗的。
只知道哭过后他一个人待在家里,直到邻居寻他吃饭,当时他并没有太多想法,只知道父母车祸去世,后边的事对于八岁的孩子来说太难以理解了。
本来应该要送去亲属那里抚养的吴彧,在100万赔偿款的作用下,硬是被村里留了下来,还有邻居曾暗暗争过。直到县里一纸限令,每月500块钱的生活费,才打消了大家对吴彧的抢夺,最后还是老村长拍板,就养在村委,看着干了二十多年村长,众人也只好散了心思,毕竟吴家从爷爷奶奶那辈就是逃荒来的,实在没啥说的上的亲属,至于送到外婆那里,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用当时村里的话来讲,孩子父母不在了,就把孩子送到千里之外的南方,村里干不出这种事。
当然,这些都是在八岁的吴彧不知情的情况下。可眼见没啥好处,加上吴彧克命的传言,吴彧在十岁的时候就渐渐明白,自己是不一样的。
不像其他孩子,可以吵闹父母买玩具,买零食,受了欺负还能找家长。
他只能一个人面对,独居的他渐渐不在害怕黑夜,渐渐适应同村孩子们的孤立。
只不过偶尔有县里或镇上的领导来检查,家里才在村长的安排下多点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