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蝉音相和
丁伍奇突然醒悟,对不良帅说道:“谢不良帅提醒,小人方才口不择言,胡诌八扯,现在小人情愿认罪领死,但还请容我与家人道别。”
接着他对丁娘子说出遗言:“有些事我从前没跟你说过,我虽是本地人氏,却少年离家,结识了一班兄弟,一起做盗墓的营生,在黔中道和剑南道都坐下盗墓大案。
“但那时得了金银财物却又不知珍稀,挥霍无度,又受到官府的通缉。压力之下,只觉得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实在难受。
“又接到我阿爷的信,说是家乡人给我介绍了一门亲事,让我回家成亲,这才决定金盆洗手,回到家乡娶了你,又生有一个儿子。
“本来我们家已经足够美满,可是我却仍然不知道珍惜。我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我也对不起你们母子两个。
“可是我也不能背弃兄弟誓言,所以只能抛下你们,之后又恬不知耻,还妄图求得你们的原谅和接纳。
“今天我死不足惜,以后你带着小石榴找个好人家改嫁吧。别让小石榴学我。”
丁娘子却并没有再与丁伍奇说话,只是与小石榴抱在一起痛哭。
之后不良人将二人绑缚了押到村口,而丁娘子和小石榴则被小琪和孙氏带回张家安慰。
临行刑时,丁伍奇那个兄弟对丁伍奇说道:“兄弟,是我害了你啊,我本来也是想带着你一起发财。。。”
话未说完,人头落地。
丁伍奇看了一眼兄弟的人头,苦笑了一声,也随之被斩。
不良人将两颗人头装好,之后贴上封条,让牙兵快马送回襄阳,待裴均看过之后,再送往淮西交给吴少阳。
只是一个不良人凑到不良帅耳边说道:“刚才丁伍奇说的那些话,要是我们能上报给裴仆射,是不是能得一件大功?”
不良帅瞥了一眼那个不良人,说道:“淮西吴节帅可是连裴仆射都要礼让三分的人,现在裴仆射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你们也不想平白给他添麻烦吧?”
“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些事就只当是丁伍奇临死前的胡乱攀咬,忘了吧,我们职位低微,知道太多对我们可没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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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丁伍奇也已经死了快十天,他是罪人,他的葬礼也只是草草收尸掩埋。
丁娘子和小石榴在村民们的帮助下搬到外村去了,之后也便失去了联系。
短短时间,东桂里接连发生变故,倒让穆白青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归隐。
怎么这看似宁静的小村子,也能有这么多事呢?
这天下是不是没有一处净土了?
又过了几天,孟大郎突然来到东桂里找到穆白青,说是捎来成都的信。
本来穆白青以为小光接到自己的诀别信也不会再给自己寄信了,这次倒是出乎意外,难道是成都出事了?
他急忙问道:“孟兄,可是成都有什么变故吗?”
孟大郎疑惑道:“没有啊,哪有什么变故,就是...就是...”
穆白青奇怪道:“就是什么?”
孟大郎将信递给穆白青,说道:“就是这次寄信的人不是光姑娘,那个人在成都很有名,以前我只敢远远看看,不敢靠近,没想到这次能近距离说话,我一时都分不清是在人间还是仙境了。”
穆白青眉头一皱:“是谁?”
“就是薛涛薛校书啊,
没想到你与她还是故交,三郎你可真是来历不凡,以前别是什么成都的大官的公子吧?”孟大福问道。
穆白青一阵心烦意乱:“怎么会是阿姊?是小光对她说实话了?也对,让她一直瞒着本来也不现实,麻烦的是以后又该怎么办?”
他又接着问孟大福:“那位薛校书把信交给你的时候还说什么了吗?”
“说啦,她问我你妻子的事,我说三郎又没成亲哪来的妻子?她又说也许没成亲而是定亲,我说也没听说三郎定亲啊,他定亲不可能不告诉我啊。”
孟大福语带责怪:“三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要是真定亲了怎么不告诉我呢?”
穆白青则白眼直翻,这个孟大福,怎么口没把门的。
也怪自己之前没交代好,本来想用自己成亲来劝小光不要再联系,现在全都白费功夫。
于是接着问道:“之后呢?你没跟她说我在这里吧?”
孟大福急忙摆手:“那倒没有,三郎你交代过不要说你的具体所在,她们应该只是知道我是忠州人。不过她听了我的话倒是挺高兴的。”
说着孟大福凑过来小声道:“三郎,你们该不会还有过一段吧?能让这样一个大才女对你牵肠挂肚,为兄可真是小看你了。”
“那还好。”
穆白青心事稍定,不然他还真怕薛涛会直接找过来,那自己才真不知道如何应对。
要让自己兑现前言也不容易,毕竟在这里这么久了,突然换个地方也太麻烦了。
不过这孟大福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有过一段?
“我...跟阿姊...”
穆白青现在更加心乱,他还不知道薛涛会在信里说什么,但是他其实又有点想知道薛涛的近况。
于是孟大福走后,他坐在房里良久,才拆开信封。
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熟悉的香气,既不浓重,也不庸俗,而是清香淡雅,带有丝丝书卷香气,这是薛涛常用的香料,他在熟悉不过。
乍闻故人气息,穆白青泪水便已在眼角打转。
即便自己嘴上再是狠心绝情,当真的面对薛涛本人,哪怕只是书信的时候,他也还是情难自抑。
他取出书信,展开观看,薛涛那秀逸洒脱的小字便呈现眼前。
他细细阅读,只觉薛涛字里行间,尽是担心思念和盼望归家之情。
又向他解释了与卢家取消婚约的事,以及她自己与元稹之间的感情,同时也透露出她现在身体和心理都跌入谷底的情况。
穆白青当然也看得出来,薛涛似乎已经没有多少对人世的留恋,言语之间尽是消极之言。
他也确实没有想到薛、元之恋会对薛涛伤之过甚,一至于此。
早知如此,自己当初便不该那般绝情。
读罢书信,穆白青捧信而泣,泪浸信纸。
他从小便失去了自己的家,只有薛涛,给了自己一个家。那个时候二人几乎日日相伴,虽没有血缘,却胜似亲人。
虽然在外人看来二人一直是姊弟关系,但可能连他们自己也不曾察觉,他们相处时有些亲昵的动作与表情都远超一般的姊弟之情。
也许是二人相差五岁的缘故,也许是穆白青一直视薛涛为亲人的缘故,他之前从没有将这种朦胧的情感往男女之情上想过。
直到二人分别多年,到再次回来,穆白青才稍微模糊地确认了自己的心意。
同时也很难说穆白青最终生出选择归隐的念头没有受到薛、元之恋的催发。
只是他自己一直在选择逃避这些。
读着薛涛写给自己的信,穆白青又重新体会到当年与薛涛相处的感觉,那种朦朦胧胧,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穆白青将信叠好收起,由抽出信封中的红笺,第一张上便是薛涛写给自己的诗。
【露涤音清远,风吹故叶齐。声声似相接,各在一枝栖。】
穆白青明白薛涛这首诗的意思。
她是借写蝉声相和,表明她希望有人能与自己知心相交,却同时又说“各栖一枝”,借此传达了她不会干扰穆白青现在的生活。
二人既是知音,只需各在一方,各自安好即可。
浣花溪的家,永远会为他敞开。等穆白青自己能够想通的时候,便可回到家里。
之后穆白青又仔细看了薛涛寄来的红笺,做工确实巧而精美,颜色鲜艳,却又不入艳俗,上面还有薛涛亲手纹上去的图案。
他将书信与红笺小心收好,即便真的缺钱,他也不会去卖这些。
这时小琪在外面敲门进来,见穆白青脸上留有泪痕,便问他为什么会哭,穆白青只是笑着说道:“我阿姊给我寄信来了,有些想家。”
小琪惊讶道:“真的吗?之前一直听兄长说起你的阿姊,只是不知你们为什么不再联系,如今终于能团聚了吗?”
穆白青道:“现在不是团聚的时候,我有些事还没有想通。而且,我暂时也没有放弃现在平静生活的打算啊。”
小琪不明所以,而穆白青拿出纸笔,想着要如何给薛涛回信,既能安慰她又能表明自己的心意。
只是想了半天,依然不知从何处下笔。
于是他又找出那张上面写有诗的红笺,仔细体味诗中的意思,突然灵感涌上心头,便又取出一张红笺,写下一首和诗,作为对薛涛的回应。
【《和蝉诗寄远》:日霁鹂嘈唼,双枝嘒和齐。艰难出蛹茧,所愿不别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