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返乡
“东西都带好了”?
“嗯”。
“要带的东西一样一样都对一遍,背包拉链拉好了”。
“知道了”。
“鞋带系好了,走路上慢点,过路时注意车子”!
“晓得了”。
卫灵一只手拧着门把手,腾出一只手将黑色的背包甩到后背上,单肩挎着向门外走去,着急忙慌的一双腿脚敏捷的朝着楼梯的方向越过去;步伐的频率盖过了回手的速度,本想用手回推下门,还没推上,身体便已经窜到了台阶上,加紧了脚步往下跑去。
“鸡蛋搁在包里面中间那一层,用塑料袋套着在,到了单位那边买点包子”。门没有带上,老妈在屋里叨唠的声音无损的传导到了楼道的角落。“可听到了啊”,这次的声音是从门口传出来的,在已经看不到他背影的时候,又一次的传达到了卫灵的耳中。
“晓得了”,还是这般条件反射式的回应。此时卫灵已经奔跑在下一层的楼梯中,声音传没传上去却是不得而知。不过这句应与不应都无关紧要的话语,听没听到就更无关紧要了,想来在门口叮嘱的那个上了年岁的身影猜也猜到了回话的内容。
这是卫灵在巢城“工作”的第一天,自从大学毕业后,他这个原本理科专业的理工男就没打算往专业对口的行业里发展,全然凭借着自己本性中继承的文化基因,选择了一份与文字打交道的工作。打小就随性的他,自是不会让本我的心灵禁锢在长辈们定制的规划中。说来话长,卫灵的学业规划全然在懵懂的状态下由他的老师和长辈们拟定了;而在求学过程中的他,却全然没有要推翻师长们的规划的意思。反倒是在一种觉得这专业和自己还对付、还可以的心态中模糊的读了四年。
事情说来也巧,毕业后的他原本是想和要好的同学们一起启航,去魔都闯荡一番,看看是否能杀出一片天地来;然而,天不遂人愿,世间事难料,几个人在璀璨的东海之滨、中华第一城——魔都里混的那叫一个“混”字。没过多久,原本憧憬着仗剑天涯,气冲云霄的豪迈激情便烟消云散,没开拓出一寸土来,反倒是穷的连房租都交不起。随后,同窗的学友们先后或因经济不支;或因梦想破碎,看不见前路的光明;亦或因为老家的十二道召回金牌,总之原因种种;但结果却无一例外的指向一处——离都返乡。随着学友们的先后离去,卫灵的脑海中也渐渐的浮现出回乡的思绪。这座城市或许不太适宜平凡的自己,亦或是自己的平凡难以适应这座华美的魔都。人大概就是这样,一旦一种思想在脑海中反复出现后,离开始实施便不远了。
言归正传,话回原题。卫灵从魔都回到家乡巢城之后,第一件需要自己操心的事情便是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以解决自己生活的问题。这个国家如今蓬勃强劲的大发展,已然让这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深深的感受到生活的压力,甚至是生存的危机。
这个月是2013年的10月。“再找不到工作的话,下个月就要吃土了”,已经将自己闲置了近两个月的他不时地对着窗外的星空自语着。
在这个世界上,生活是不会去主动关心人的,反而需要人去关心它;朋友之间往往又会因为种种原因聚少离多,甚至各行其道。寂寞感总是要先于短暂的快乐登门,当那短暂的欣喜淡去后,它便又会重新造访;仿佛人生的钟摆总是在满足与无聊之间徘徊。然而就在你感到寂寞、孤独的时候,
总是会有一种寄托不时地扰乱钟摆的节奏,就像卫灵母亲敲开他租赁的房子的大门的那一瞬间,这道人生的钟摆便会悄然静止,屋子内堆积的无聊的空气便会自行的遁逸,留下的是满满的家的温馨。
卫灵的老妈是几天前才知道他的住处的。这个犟牛脾气的家伙总是要显得自己有多么的强韧、多么的独立,要让别人在嘴上面说一声“牛掰”,然后他的内心便开始飘飘然如上九霄,轻易的便被别人的话语送上了云海。当这位母亲知道儿子返乡之后的住处后,便拎着个工业化制造出的布袋子从巢城的农村老家赶往城区。母亲肯定是坐公交车来的,当然也有可能是老乡进城顺带捎了段路。他的母亲是个自强的人,轻易不肯麻烦别人,得了别人的帮助,即便在别人看来只是顺带的事儿,心里也总是亏欠似的。
卫灵住在巢城东边的一个老旧的小区内,从小区的面貌上看,应该是一个回迁小区。小区规划的很是一般,有的楼栋外墙的涂层已然脱落,公用的垃圾桶经常是满的得已经盛不下,才会被拉走,有些垃圾则散乱的堆在垃圾桶的旁边,等待环卫人员用锹铲入环卫车内。都是六、七层的单元小楼,也没有电梯,母亲是吃惯了苦的人,几层楼的攀爬只当是锻炼了腿脚。
几声沉闷的敲打声结实的落在红漆包裹的复合门上,“这谁啊”,卫灵嘴上叫喊着,声音不大,但是在门外应该是能听到的;然后便从凌乱邋遢的床板上爬了起来,身体下压着的床单上烙印着经久未洗而留下的黄色印迹。走到门前,心不在焉的拧动门把手,缓缓的将门打开。
“妈姨啊”,当老妈额头上的褶皱意外的涌现在卫灵的瞳孔中时,他不自觉的从嘴角边蹦出了这三个字。小的时候卫灵是和其他的孩子一样管自己母亲是叫“妈妈”的,到了青春期之后,渐渐的学会了巢城成年人对自己老妈的“特有”称呼。老妈低垂的眼睑,微微的抬了下,确认了面前的这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是自己的亲儿子;然后便自己走进了房里。
出于一种几十年家庭妇女的专职本能,第一次来到卫灵租住的房子里便径直走向厨房,将布袋里装着的茭白、茄子、韭菜、菱角都掐出来放在橱柜上,一份一份的都用塑料袋套着,分的整整齐齐;然后拧开水龙头洗了下手,把手上的水珠子甩掉了,然后在套在前臂上的护袖上蹭了两下。“这儿有毛巾子”,卫灵看见母亲擦手的动作后便去卫生间取挂在墙壁挂钩上的毛巾,走到厨房递了过去。母亲接了,又蹭了两下,便让他重新挂了回去;然后便走到了卧室里,看着满眼狼藉的屋内,低声的叹了口气,“都这么大了,还这么自己不会照顾自己”。卫灵低头耸脑,一副怎么救也救不活的死鸟模样,耷着耳朵听着这句他从十一二岁就烂熟于胸的句子,让他感觉到自己已经长大了很多很多年,却只是年龄上的大了,而从来没有过其他任何一面的长大。
老妈起得早,到城里时自然也很早,离晌午时分还有好一会,因此将带来的菜放下后,便到卧室里去抽下床板垫被上的垫单;她心里知道自己儿子的情况,虽是第一次到来,却清楚的知晓儿子的被单被套已到了该洗换的时候了。
虽已是十月下旬,卫灵铺在床上的垫被却是薄的非常,床单上黄色的印迹透过布眼,染在薄薄的垫被上,让人一眼便看出这副床上用品跟随着它的主人许久不曾离弃。老妈用娴熟的手法褪掉盖被上发黄的被套,然后将盖被叠起来,放置在床头,再抽下垫单,两手抓着垫单和被套,走到卫生间内,却找不到一个合适洗涮的盆。“盆呢,怎搞连个盆都不买”,母亲抱怨着:“都脏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洗一下。”便弯下腰将床单被套都轻轻的放在卫生间的地砖上,再回到卧室内,拉开儿子装盛衣物和盖物的柜子,上上下下翻了好一会儿,应该是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于是回过头来对卫灵说道:“楼下可有卖盆的呢?”“超市里面啊!”卫灵回答道。母亲将护袖摘了下来,系挂在卫生间的挂钩上,然后抓起来时放在厨房里的布袋子便准备出去。“我带你去哦,你又认不得!”近深秋的天气,卫灵脚上穿的还是夏天的塑料拖鞋,又由于一直没找到工作,因此出门的次数也颇少,呆在家里便一直拖着,只有着实需要外出采购生活必需品的时候,才会换上他那双24岁生日的时候,姐姐买给他的红蓝相映的运动鞋。鞋子漂亮而轻巧,鞋头到鞋面直至脚后跟处是大面积的水湖蓝,蓝色从头至尾逐渐加深,形成视觉上的渐变效果,沿着这鞋帮子上两侧各刷一条精细的红色线条,贯穿着整个鞋身。农村人有个代代传承的习俗,要在本命年中穿上红色,讨一个人生红火的美好寓意。然而卫灵是天生不喜欢热闹红火的人,也就对一切红色的事物不敏感。姐姐也是在和自己单位同事逛商场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这双鞋子,静谧的湖蓝色用纤细的红线贯穿,安静中透露出一份对生命激情的追求。想来自己的亲弟弟自会是十分的喜爱,而这一缕红色也继承了老家习俗的传承,便当即在柜台买下了它。
卫灵把拖鞋踢到门口的墙根处,套上放在一边的运动鞋,左右两只手拉着鞋带头,把鞋带两端捋的一样长短,又在扣眼之间拉了拉穿插的鞋带,好让鞋子系的紧实一些,然后又拉了一拉鞋带的两头,再一次将两端的鞋带头捋齐了,最后用他一贯的蝴蝶结系法将鞋带系牢。
母亲望着儿子的动作,没有催促,这一切她已观摩了二十多年,对她来说早已司空见惯。穿好鞋后,卫灵抢在母亲身前,开开了门,推着门边把门拉的全开,母亲跟在后面走了出来。下楼梯的时候,卫灵想去扶着母亲的胳膊,可却被母亲甩动的肩膀挣脱了;于是便低着头走在侧前方,不时的侧着头往后看了几眼。
说是楼下,其实是在小区外。卫灵特意的将母亲往离小区较远的处所领,那边是一家国际型的大超市。约摸走了十多分钟,到超市门口,卫灵的母亲看了一下超市的门头,印着超市名称的门头比入口还要阔许多,高高挂起的硕大发光字在白日的光线下依然闪亮耀眼。母亲抬头看着字,嘴里念出的读音跟着从左至右的移动着。卫灵又要扶着母亲的胳膊,然而再一次被母亲甩脱了,便又走在侧前方,领着母亲通过超市的入口。
卫灵的母亲虽然是农村妇女,但也是读过书、习过字的,年青时的农活劳作,后来的相夫教子,都不曾让这位自强的母亲忘记自己在学校学到的知识。虽然不清楚超市内的布局摆放,却清楚的去看货架上方的吊牌。跟着吊牌上的字,便走到了日用品区。卫灵感觉自己是多余的,母亲完全不需要自己的导引,更不需要超市里导购的推荐,自己独自便能在不熟悉的环境中找到所需的东西。
“拿个大的盆,洗衣裳、被单、被套就都能用了。”卫灵听到母亲说话,转身望向家电区的洗衣机,盯着看了几秒,又摸了下自己的口袋;低沉下了头,不再搭话了。
话回卫灵租住的房子一事。从魔都回来的卫灵,身上不仅没有攒下多少银两,反倒和那几个在魔都一起闯荡的同学们一起迷恋上用信用卡提前消费,这一举动彻底改变了自己上学时一贯的根据腰包瘪鼓购物的消费观念。在魔都办的第一张卡便是魔都本土的新发银行信用卡,记得当时是因为需要一台电脑上网打游戏,在强烈的网游欲望的驱使下,刷信用卡分期购买了一台笔记本。与初尝所愿的欣喜感相比,后期还款的债务问题让他不得不收缩生活上的开销。这种提前透支消费习惯的养成,直接导致了他回到巢城后经济上的拮据,也迫使他在没有工作的情况下要加速的去寻找工作,并且要同时收缩自己的开销。于是看腰包的传统消费观念再次被提升了上来,回来后的他便选择在老旧的回迁小区租赁一间小户型且装修颇为简单的房子,好让自己本来就不鼓的腰包,减慢缩水的过程!当他在网上看到这间对外挂牌“精装”的房子后,便打通了房东的电话,对方在电话中明确告诉他这间房子只有基本的生活用具,如果要配备电器用具的话,则需要增加房租。当时的他并没有犹豫,决然的选择最低房租的基础配备。卫灵的内心十分清楚,自己当前最紧要的任务便是快速安定下来,然后踏实的找到一份工作,好让自己脱离经济瓶颈的束缚。也许是因为在魔都和他人合租让卫灵产生了心理上的反感,打回来以后便从未盘算过和人合租的想法;在和房东商议好押一付一的付租方式后,自己终于拎着从魔都带回来的所有家当住进了这间临时寄居的单元楼房。
卫灵其实早就来超市看过,也清楚的记得里面哪台冰箱价格最低、哪台洗衣机正在打折;甚至连电磁炉、电水壶的价格他都在超市和网上对比了很久。然而,当这次他和自己的母亲一起来到超市的时候,他还是不能买任何一台家电,这种对消费行为的控制并非出于他自身的主观把握,而是兜里票子的外在控制。
老妈自顾的里外打量着从货架上取下的盆,透露出合适的表情,然后将选好的塑料盆牢牢的拎在手中,像是从杂乱的地摊铺里淘到了一件趁手的好物。
卫灵本以为陪母亲来超市只是选一件洗衣盆而已,哪知道母亲拎着盆径直往堆置床单的货架走去,两处货架相距的很近,老妈将盆放在货架脚底的地面上,踮着脚要去够上面一层摆放的床单和被套。商超里卖的都是用包装装好的成套床上用品,一件大包装里面整齐的层叠着床单、被套、枕头套等小件。老妈想要将包装拆开,将手伸进去摸个仔细,却又担心将人家的东西拆开了就不好不要了,于是隔着包装的透明部分,往里面仔细的瞅个究竟。然后又将这一包放置回去,从货架的下面一层再抽出另一包来瞧个仔细,然而还是没能判断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乎隔着塑料包装外面用两只三支手指用力的搓捏着。卫灵想起小的时候,老妈跟着舅舅一起去巢城市区里打货,要进一些冬季里用的毛线团和棉袜,在和城隍庙里做小商品批发的门社铺小老板们讨价还价的时候,也总是习惯性的将别人家摆在门口的货物样品用手来回的摸搓着,用自己开裂的手皮检验着东西的等级和材质。
应该是隔着包装的缘故,老妈最终应该还是没能鉴定出东西的孬好,朝着货架上的价码表又看了下,腾空手从中间的一层抽了包床单套件。回过头来朝着卫灵瞪了一眼,说道:“衣裳也不晓得买一件。”随后拾起地上的洗衣盆,将套件扔到盆里,朝着天花板上吊着指示牌看了一圈,双手搂着盆朝超市二楼走去。
“超市门口有推车噢。”卫灵健步的朝着超市入口走去,随手从车堆中拽出一辆,用脚踢了下转向轮,推着车快速的朝自动扶梯方向走去。母亲已先他上了扶梯,看到他推着车上了扶梯,便往后挪了一截,将床单套件放到推车的底部,洗衣盆买的大了,推放不下,索性还是提着。
二楼满是服装、鞋帽,卫灵带着母亲在挂满衣物的衣架间穿梭着。在穿着方面,卫灵是既能讲究又能将就的,好比现在身上披着的,就是将就着夏天和秋天的行头——宽大的蓝色牛仔裤配着罗兰紫的长袖T恤,外面敞着一件同样紫色的卫衣。中午气温高、阳光强的时候,便把卫衣脱了,上下身呈现一半蓝一半紫的配色;早晚天凉便套紧了卫衣,上下依然是一半紫一半蓝。身上的这几件跟着它们的主人从魔都一直迁徙到巢城,不曾离开过。母亲不懂什么穿衣的讲究,却担心秋深了,单薄短版的衣物挡不住风寒,在来回的比较重,最终硬是给儿子挑了件深黑色的加厚风衣,一件裹实了后能够抵挡的住冬季里凌冽风雪的衣物。“套外面我看看”母亲对卫灵说道,卫灵将身上敞着的卫衣脱下后,搭在衣架上,便在旁边的镜子前套上了这件厚实的风衣。自己朝着镜子里看了两眼,也不觉得有多么的违和,心里也就接受了这件中年人冬日里常穿的服饰。试完之后,将衣物递给了导购员,卫灵重新套上他那件紫色的卫衣,这次他把拉链往上多拉了半截。服饰的导购员与卫灵是老乡,卫灵本人是对老乡这个名词不感冒的,按照他的思维便是——“老乡见老乡,背后捅一刀”;然而他的母亲却热切的与这名导购攀谈了起来,询问着对方的村社地址和家庭情况,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年长的和年轻的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之交,甚至提及了卫灵的婚姻事宜!
在同阶梯年岁的人群中,卫灵母亲对新环境的适应能力无疑是出众的。后面的购物母亲基本不需要他的导引,凭借着她年轻时的所学以及与导购员的扳谈,很快便能在超市内自由的穿梭,所要选购的货物也能更加精准的做出对比。通过对卫灵住所内的一番审视,自己那不苟言笑的儿子的生活现状她已经了如指掌。又买了一些个用品和食品配料,两人便朝着收银的出处走去,母亲还不忘和刚才攀谈的导购打了声招呼。卫灵在魔都办理的信用卡到了用处了,他便要从口袋了掏出钱包,然后再从钱包中夹抽出卡片;然而走出时,母亲始终走在他的前面,似乎刻意的将他甩在身后,所以当收银算好了所有物品的价格时,母亲已经将红色、绿色的票子叠在了台上。然后把小件自顾的往出门带来的腾空的干净的布袋子里装盛。
“需要袋子吗?”收营员问道。
“哦哦,要一个袋子”
“大袋子三毛,小的两毛”
“噢……,包里能装得下”
卫灵上前拎起了洗衣盆、这些个装不下的,老妈手指熟练的往她所谓的“包”里灌着付完款的商品。
巢城里的农村人,大多出门都要带个袋子,总觉得空着手似乎少了点什么,他们洋气的把这个袋子称作为“包”。农村人从来不让别人把自己看扁了,尤其是说出来的话。
卫灵又走到了母亲的前方。老妈装完东西后,又朝着收银台的台面上确认了一眼,收营员将收银机打出来的小票扔在台面上,卫灵的母亲立刻伸出手,将小票钳在手里,票上的字印的小,要离近了才看清楚,母亲仔细的对照了一片,方才离开了,朝出口走去。
回去的时候,卫灵走的焦急,一度是将母亲撇在后面的;母亲则紧慢有秩的跟在后面。他仿佛是在埋怨母亲刚才的某一处动作或是某一句言语。
走上了楼,卫灵打开了门,便将手中的东西整一堆的都扔在厨房的橱柜上。母亲紧跟着也进来了,把从超市里买来的东西按照所用的归属情况,分别放置到各自应在位置上。
应该是房子空间的局限,厨房的空间是和客餐厅连在一起的,严格的说卫灵租住的这间房子客厅就是餐厅,厨房也是餐厅。所以进了门便是厨房,也便是客厅,而卫生间也就是有墙隔开的那么一块从客厅抠出来的地方。就是这么一块豆腐大的整合型客厅,卫灵的老妈也会给安排的规矩妥当。
刚租好房子的那几天,卫灵是考虑要自己操持着做饭生火,因为他计算过这样来的话,时间一长,可以节省下一笔可观的伙食费用。2013年的巢城已然走到了大发展的高峰时期,生活水平较先前已有了很大的变化,一个城市生活水平的提高也预示着东西渐渐的贵了。于是卫灵便买了电磁炉、炒锅、一个小型的电饭煲和几副碗筷,好节省他原本每天去小餐馆吃饭所要花费的二三十元,这还得算在不能吃太好的前提下。然而买做饭用具的这一下花销,又让他原本就不鼓的腰包再一次瘪下去。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规划妥当的计算拗不过随性的人生!烧煮的家伙什都备好了,自己却不愿意去烧,于是这些东西便摊在橱柜上吃灰了。
母亲的突然来访,却机缘巧合的让这些灶王爷的兵派上了用场。老妈将这些案板用具都擦拭了一边,上面的浮尘掉了后,奄然几件崭新的厨具!
在巢城市区里,如这般的老旧小区,通常是没有燃气可用的。中国人造东西的逻辑是想着怎么满足当下,并且尽快的将它弄出来,于是便忘记了为今后的拓展备下余路;等到这件东西跟紧不了时代之后,再想方设法的补救,要是补救不来的话,便只好推倒了重新来过。虽是把这片小区称作老小区,然而实际上这座小区建成后的年头连卫灵岁数的一半都还不到。或许是为了安顿拆迁户主的原因,需要赶紧的把这片房子建好,于是精细的工作便都省去了,让人看不出毛病便算是可以交工了!
老妈一边用卫灵从魔都迁返时带回的烧水壶烧着水,一边用电饭煲的内胆淘上新买的米。水壶里的水烧好后,就用刚烧好的水煮上米饭。卫灵打小跟着妈走,跑邻居家、去舅舅家、进城里打货,母亲的身影到哪,哪里便有他的踪迹。上中学那会,母亲在学校门口摆起了个小摊子,卫灵和姐姐放学后便会呆在母亲的身边,陪着母亲小心的经营着那一块地方。
摁下电饭煲的开关后,母亲便来拾掇从农村带来的韭菜、茄子,卫灵帮忙着撕下茭白的外壳,肉则是从超市购买的——农村人现在养猪的也少下来了。对一个和柴米油盐打了几十年交道的家庭主妇来说,做顿饭着实是件极容易的事情。只稍一会,三道菜便都出了锅,茄子是用前夹上连肥带瘦切成块的肉烧出来的,放的油足,焖烧的时间也长,盛出锅后,整个屋里都弥漫着油脂腻人的香味。电磁炉上不来火,炒菜便掣了肘,锅底的热,锅边的温,可惜了时令的农家好菜,做不出应有的味来。
由于连着厨房的客餐厅里没有桌子,卫灵便端了两把凳子和母亲坐在橱柜边,盛出饭菜吃起来了。饭是用碗盛的,菜也是用碗盛的,区别仅在于盛菜的碗要大一些。母亲从不向儿女们夹菜,她总是习惯于让儿女先吃,看着他们把筷子伸向哪里,然后把自己的筷子伸向他们不曾伸向的地方。
吃完饭,卫灵将剩下的菜整合到一个大碗中,收拾其余的碗筷,放到饭锅的内胆里,然后一起端到橱柜边缘的水池里,放上水浸泡了几分钟后,开始洗刷。饭后洗碗的这个习惯,是母亲在他小的时候刻意培养起来的,记得卫灵还是刚上小学的时候,那时塑料制作的刀、剑、枪、娃娃等玩具刚流向巢城的周边的小镇和农村里,镇上的孩子们每个人都希望拥有一把自己的玩具,而卫灵最想要的是一把一尺来长的宝剑。在与母亲的央求与对峙中,母亲选择让他通过自食其力的劳动方式,挣取这笔购买宝剑的费用;而所进行的劳动便是承担家中一月的洗碗工作。打这以后,卫灵便形成了一种饭后主动洗碗的习惯。
老妈去卫生间将新买的盆接了半盆自来水,又烧了壶开水,兑在里面,然后将置在地砖上的垫单和被套泡在兑好的温水中,拆了块肥皂,浆洗了起来。
小区里满是人扎的、系的绳子,多是家庭主妇或老年人干的,作用便是用来晒被、晾衣的。老妈担心连着卧室后面的阳台光照不够,于是也学人家,在小区里找了个阳光能直照的地方,拉了一根绳子,一头系在树干上,一头系在灯柱上;然后将床单被套之类的在绳上搭整齐了,又用夹子夹牢了,以免被风吹落。
“是姜姐吧,你怎么也在这里!”一声清弱的声音传到了卫灵母亲的耳中,她转过头朝着声源的方向看去,高举的手中捏着夹子。
“小周!”卫灵的母亲诧异的喊着。随即将手中的夹子赶紧夹上,拍了下垂下的床单面,转身朝着她称为“小周“的女性走去。
“你怎么也在这!“母亲说出了同样惊喜的话。
“我一直都在这里住着啊,都有十年了。”小周回答道,接着又问“你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的,怎搞就你一个人,清子和二宝呢?“
巢城人家里若是有第二个孩子,且是个男孩的话,都管他叫二宝或是二子。而“清子“则是卫灵姐姐的小名。农村人,尤其是农村妇女见面聊的最多的似乎就是各自的儿女!
就儿女的话题,两人迅速攀谈了起来,都是母亲,这样的话题自然能轻易的将两人迅速的拉近到一起。卫灵母亲也自然的问起了对方女儿的情况,小周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多年不见的老姐妹,要去自己家里坐坐。
就在母亲下楼晾晒期间,卫灵突然意识到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母亲恰好是周末这天来的,自己在租住的房子里,倒也说的过去;然而到了下周一要是自己还在房里呆着,岂不是让人心疑?
卫灵越想越觉得这是个棘手的问题,最好的办法是赶紧让母亲回去;然而得找个合适的理由。卫灵在不大的房子内来回的踱着步子,来回折腾了一会也没想出个好的理由,于是便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向后仰着就要躺下,就在背部快要贴到床板上时,猛然的收缩了身体的肌肉,腾地一下又坐直了。“对啊,就一张床,不够睡啊!”卫灵自言自语道。
一切理由都是合适且无用着,这个也不例外。
“怎么晒个被单搞到现在?“卫灵心里犯了嘀咕,他一边盘算着等母亲回来后如何机智的开口将话题引到睡觉的难处上,一边准备下楼查看情况,还没等他开门,母亲上楼的脚步声已经传到屋内。卫灵打开门,母亲满脸的欣喜让他甚是疑惑。
“怎搞的啊?”卫灵问道,“怎搞搞到这晌子”。
“遇到小周了,她就住在这个小区。”母亲说道,“可记得玉霞了?”
卫灵在脑海中检索着儿时的回忆。母亲口中的小周,年轻时和母亲是一个生产队的,比母亲小两岁,后来她家里人托关系把她弄到镇上的供销社里做事。卫灵小的时候跟着母亲和姐姐去她家里玩过,印象中记得她的女儿叫孙玉霞,是个和自己姐姐同岁的瘦小的丫头。
“孙玉霞啊!”卫灵冒出了一句,“不就是以前临河供销社的嘛。”
“是的啊,现在长好胖,又变黑了;添了个伢,长的跟她像忒了,娘儿两个都胖乎乎的。”母亲的话顺着嘴角边的微笑吐露了出来,面庞中流露出一种仿佛孩子是自己家一般的欣喜的表情。孩子当然是别人家的,只是母亲在自己的脑海意识中存在一个自家的孙子!
“妈姨啊,你晚上在哪睡呢?”在母亲脸上的欣喜还没有消失的空档期,卫灵突然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设的局中。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语,中止了母亲脑海中的遐想,将她脑海中的焦点转向了现实的居住问题。
母亲原本没打算在卫灵这里过夜,在她今天的出行计划中,就只是在知晓了儿子的住处后,过来看看他,顺带着捎点伙食。然而,卫灵这突然间的“机智”关怀,倒让母亲产生了新的想法,于是她果断的回答道:“就睡地上“。话一出口,卫灵的脖子直直的梗了一下;随后接道:“都十月份了,晚上冷哦!”
“冷什么,你不就搞个单褂子搁身上披着。”卫灵在洗碗的时候为了方便,便把外面穿着的卫衣脱去,后来就一直在打着如何“赶走”老妈的盘算,这卫衣就没有再穿上了。身上套着的这件T恤确实单薄了,母亲的质问,倒使得他突然感觉到了秋天的凉意!
卫灵本打算继续用刚才编排的所谓“理由”继续和老妈纠缠,然而突然看到老妈盯着自己的神情,所有事先组织好的言辞,瞬间被清空的一干二净。
“那我找个毯子睡地上吧。”卫灵低着头嘟囔着,那副救不活的死鸟模样再一次的呈现出来。
母亲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朝里,往卧室走去,再一次翻开卧室里的柜子,仔细的重新瞅了一遍;果然柜子中只看到两件稍微厚实点的毛毯,却找不到一床厚实的被絮。母亲本想再回到超市购买,转念一想,自己并没打算在儿子这住多久,而且卫灵的舅舅前段时间刚好送来了两床新弹的被子,放在家里还没用过。“早晓得把那两床被絮顺道带过来。“母亲在心里嘀咕着。突然,她把柜门关上,再一次的走出门。
“怎搞的,又到哪去啊?“卫灵在后面叫道。母亲没有回答,径直的走下楼梯。过了没多会,只见老妈肩上担着一床厚实的被子回来了。
“从哪儿搞来的被絮?“卫灵问道。
“小周家借来的!“
老妈拆开从超市买回来的成套的床上用品,取出被套来,将借来的被絮套入新被套中,叠好后放在床上,剩下的套装封好后又放回柜中。
下午很快就过去了。傍晚时分,母亲将晒在楼下的床单、被套连同夹子、绳子一起收回来。母子二人吃完晚饭后,卫灵便坐到卧室内的书桌旁,打开那台他从魔都带回来的电脑,玩起了游戏。老妈将卧室的地板拖了个干净,然后将卫灵原本垫在床上的薄垫被卷下来,铺在拖干净的地板上;而把新装好的厚被絮垫在卫灵的床板上。从柜子中取出新买的垫单铺在垫被上,将下午晾干收回的旧被单铺在地板上的垫被上。再取出柜中那两件毛毯,扔一件在地板的垫被上,又在床上的盖被上压了一件。
整理完床铺,老妈拉开柜子中的抽屉,将卫灵的袜子逐一翻了一遍。这家伙身上穿的物件,储备的最多的就是包裹一双脚的东西!他总是换过袜子却不洗,屯在盆里,等到所有的袜子都穿遍了,着实没有干净的可换,才想起把之前脏臭的一发洗了。为了能囤积到一定的规模,于是他买了众多作为预备,好让自己的一次清洗能换来许多日的空闲。
母亲来之前,卫灵刚好给自己的袜子进行了一次大清理,洗过的便都塞到了抽屉里。好几双后跟处或趾头处被磨出洞来,卫灵也没有扔掉,而是将就着继续用着,他考虑的是等这些洞被磨的更大点的时候,再将其抛弃。老妈将都是黑色的袜子叠到一起,从中选了一双破洞最多的,将其剪开,裁成一块块小方块,然后用针线将这些小方块补在其他破漏的袜子上。卫灵和姐姐从小就看着母亲做针线活,然而姊弟俩却没有一人愿意去学!
卫灵玩了一会游戏,便早早的去洗漱了。今天他是特意打算着提前休息的,好让明天起的早一些。老妈依然坐在床边缝补着袜子。卫灵从卫生间洗漱玩了后,走到卧室里,将外套衣裤脱了,搭在桌前的椅背上,突然一个激灵,侧身便往地铺山躺去,顺手将毛毯卷上身,紧接着便打起了呼噜。母亲将缝补时专注的眼神移到了儿子身上,将针头别在袜口,叹了口气,将床上的那件毛毯也扔到了卫灵的身上。母亲缝补完了,自然也洗漱后熄灯睡去了。
卫灵并没有睡去,他的脑海中盘算着明天一天该要如何度过。